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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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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村外小道旁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黑黢黢的手伸出来，分不清那是原本的颜色还是脏污。
再仔细听听仿佛还能听到轻微的喘息。
林晞午后去隔壁村办事，现在正一边拎着只即使翅膀被绑住但还是很不服气地咯咯叫着的鸡，一边哼着小曲慢慢悠悠地走。
遥遥地看到杏花村的牌坊，林晞加快脚步，谁知路过长时间没被人打理过长得格外茂盛的杂草堆时被绊了一跤。
“咯！”手里的鸡发出响亮的叫声，林晞慌了神向前倒去，他找不到着力点只好抱紧了怀里的鸡，然后一人一鸡很顺利地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嘶……”林晞揉着被摔疼的额头，皱着眉忿忿看向那罪魁祸首。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林晞吓得魂都快飞了。
太阳已经下山，周围也只有快消失的晚霞映出来一点光，林晞借着光凑近那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手。
“天哪......”林晞哆嗦着凑近，隔了段距离蹲下，在旁边捡了颗不大的石子朝那只手扔去，石子触到那只手没有动静，林晞悬起来的心才落下一点，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只手，继续从地上捡根树枝，凑上去戳一戳，抱在怀里的鸡也仿佛也知道此时情况不对，一人一鸡瞪大眼睛看着那只被戳来戳去的手。
突然，那只手抽搐了一下，林晞吓得抱着鸡蹦出好远。
诈、诈尸了？！
“你、你还好吗？需要我帮忙吗？”林晞盯着那只恢复不动的手道。
“咯！”怀里的鸡也伸长脖子像是在等他回话。
林晞低下头和伸长脖子的鸡对视，好一会儿才谨慎上前，他抱着鸡，拿起刚捡的小树枝，把草堆拨开。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到这么一个人躺在那还是不自觉地倒吸了口气。
那是个半大的小孩，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也一块黑一块灰的，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林晞伸手往他鼻子下探探，虽说很轻，但还能感觉到有气。
人还活着！林晞来精神了，他轻轻拍了下这人的脸。
“哎，醒醒，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躺这了。”
没反应。
他又推推这人，怀里的鸡也扇着翅膀挣扎着要下来。
林晞只好把鸡松绑放下来，谁知这鸡一下子扑到这小孩身上，一边在上边蹦跶一边咯咯咯地叫。
林晞吓了一跳，赶紧去抓它：“你干什么！快下来！”
谁知这时，地上躺着的人闷哼了声，林晞和鸡同时顿住。
“你有没有听到？”
“咯”
一人一鸡对视了一会，林晞才把鸡抱回怀里，俯下身去查看这人的脸。
见他眉头微微蹙着，林晞又轻轻拍了下他的脸，说道：“孩子，醒着吗？能不能起来？”
没人回应。
林晞叹了口气，放弃了，喃喃说道：“罢了，谁让我遇到你了。”
说着他四处找了找，幸好这里长时间没人打理，林晞在不远处找到根细藤蔓，他用藤曼的一头把鸡绑好，另一头绕到手腕扎上。
接着他把地上的人扶起，这少年看着瘦弱，但林晞估摸着也有十四五岁了，他费劲地把人搭在背上准备背他回去。
夜幕降临，村子外的小道上，隐约能看到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他们后面还模糊地能看到某种禽类动物扑闪着翅膀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咯咯叫。
大概一刻钟后，两人一鸡终于来到杏花村的牌坊处。
林晞在杏花村里有一家小面馆，面馆虽小，却也够他糊口，他的父母早亡，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是这个理了。
林晞的面馆就在村口的不远处，他背着人经过面馆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地走了过去。
走过了两三家门户，林晞在一家门口挂着块缺了个角糊了个字，但仔细瞧还是能瞧出来回春堂这三个大字的小屋子前停住脚步。
林晞站在窗口透着烛光的小屋门前深吸一口气，酝酿好之后开口：“王大哥！开门！来活了！”
见没反应，林晞把少年放下，让他倚靠着门边，用手叩门继续喊。
半晌，在林晞的不懈努力下，回春堂的门开了一条小缝。
里面的人看清楚是林晞后，才把门打开。
王今朝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浑身酒味，“哎哟，祖宗，别嚷别嚷！”
林晞知道他肯定又喝酒了，王今朝这人已过而立，医术颇为精湛，平时村子里哪家哪户生个病受个伤的都来找他，他也没有架子，给人看病都是有钱给钱没钱先欠着，街坊邻里都喜欢这一号人。
王今朝喝了酒现下有些迷糊，待他定下神，发现地上还有一人，王今朝瞪着眼看向林晞。
林晞这才开口：“在村子外的树林捡到一小孩，你赶紧给他瞧瞧。”
王今朝透过月光看靠在门边的人，发现他不止手上，就连膝盖跟脸上都有伤，他赶紧蹲下身，把少年的手搭上肩膀，跟林晞一起把人扛进去。
两人把少年放到给人看诊的床上。
“咯”一声虚弱无力的鸡叫声响起，林晞这才想起来手上还绑着一只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的公鸡。
林晞瞧着王今朝把人安置好，于是静静走到门外，把公鸡栓好在屋旁的柱子。
再进来，王今朝已经把床前的帘子拉上了，林晞也知道他看病的习惯，于是他乖乖地找了把椅子坐着等。
约莫半个时辰后，王今朝擦着额头的汗拉开帘子：“没啥大问题，就是气虚体弱加上营养不良，大概率是因饥饱痨昏倒在路边，待我开几贴药给他喝下去调养调养就行。”他顿了顿又说：“对了，你赶紧去打盆水来给他擦擦，都脏成什么样了，一碰一手灰。”
“诶好嘞，多谢王大哥，改天请你吃酒去。”林晞松了一口气，对王今朝甜甜笑道。
王今朝听到后耳朵都竖起来了：“三壶桂花酿！”
林晞想了想家里仅剩的几壶桂花酿，顿时皱着小脸讨价还价：“两壶！好哥哥，我就剩三壶了。”
王今朝把乱糟糟的头发往身后随便一扎，抬眼看他委屈的脸，咬牙：“成，两壶就两壶！”
林晞笑嘻嘻应下。
一盏茶的时间后，林晞端着盆刚烧好的水进了隔间，床上躺着的人只在胯间搭了张薄被子，身上的衣物都被王今朝除尽了，林晞看着他身上一块黑一块白的，头发也乱糟糟地打着结，忍不住嘀咕：“怎么脏成这样。”
他搬张小凳子坐在床边，拧干毛巾给他擦脸，随着脸上的脏污消失，小孩的面容也逐一显露，高挺的鼻子，紧抿的薄唇，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他的眉头也在紧紧地皱着。
林晞隔着毛巾戳一下他的鼻子，然后抚上少年的眉间轻轻揉按他的眉头，少年好像也感觉得到有人在安抚他，紧皱的双眉缓缓松开。
林晞帮这孩子擦干净身体，站起来打量这人。
“这也太瘦了吧......”林晞端详着少年的身体，看着他微微凹下去的两颊，身上微凸的肋骨，还有仿佛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的手臂，林晞边看眉头皱得越紧，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
等人醒了之后再想办法给补补吧。
林晞看向那盆像染了墨似的污水，决定再换一盆清水来给他洗一下头发。
当他再一次端着盆水进来时 ，情况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原本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此时正□□地缩在床角，睁大双眼警惕地盯着门口。
林晞吃了一惊，随后笑着道：“你醒啦？”
小孩不声不响，还是死死地盯着他，林晞略一思索，明白他是在害怕呢。
他放轻声音继续对他说：“别害怕，这里是医馆，你晕倒在路边，我把你带来了。”
小孩听后神情仿佛有些松动，林晞锲而不舍哄他：“来，过来，我帮你清理一下头发。”
小孩垂着眼睛好像在犹豫，手不自觉地揉抓着床上的薄被，林晞轻笑出声：“再不过来水就要凉啦，快。”
床角的人抬起头看看他，随即慢悠悠地蹭过去。
“真乖。”林晞弯着眼睛笑道，用床上的薄被把挪到床边的人一把裹住，小孩吓了一跳，挣扎起来，嘴里也“唔唔”地抗议着。
“别怕别怕，你这光着身子，会着凉！”林晞把人裹紧，继续说：“等我帮你洗完头发，让王大夫给你找身衣裳来。”
少年听后才放松了些，慢慢的不再挣扎。
林晞按着他躺下，把他的后颈搁在床边，方便自己给小孩清理。
林晞仔仔细细地帮小孩洗头，边洗边跟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小孩仿佛没听到，乖乖闭着眼睛着。
见小孩不理他，林晞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晕倒在路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家人呢？”
小孩还是不说话。
林晞放弃了，转念一想，这小孩不会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小哑巴吧，他目带怜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没关系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齐柏。”
“什么？”林晞抬眼看他埋在被子里的小脸，“齐柏？这是你的名字吗？”
齐柏声音闷闷地“嗯”了声。
“哟！这是醒啦！快来把药喝了，我刚熬好的！”这时王今朝咋咋呼呼地端着汤药出现在门口。
齐柏又被惊了下，整个人直往被子里缩，林晞正拿着干毛巾给他擦干头发，听到声音不满地瞪了眼门口的王今朝。
“哎哟，你瞪我干嘛。”王今朝不明就里继续往里走，他来到床边，看着人都缩到被子里去的齐柏不禁好笑：“这是怎么了？看到我害羞啦？”说着放下汤药，手抓着被子往下扯。
林晞看着齐柏微微露出的耳朵越来越红，急忙按住王今朝的手，轻拍了拍被子说：“等下记得把药喝了，我跟大夫找套衣服给你。”
说完拉着王今朝出去了，“你干什么，放开放开，我就看看怎么了......”齐柏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微微探出头来，他朝门口望望，发现没人这才坐起来。
他摸摸放在桌子上的汤药，还是很烫，便收回手，默默坐在床上。
他的家在北边，家乡因大旱闹饥荒，爹娘都没扛过去，他们把家里最后一口粮都给了他，而他把爹娘葬好后便孤身一人往南边走，怀里揣着仅剩的几枚铜钱，刚开始还能路过集市买一个馒头吃两天，后来饿了就只能在山里挖茅草根吃，渴了在溪边捧两抔水喝，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走了一个多月，后来实在坚持不住昏倒在路旁。
而林晞恰巧路过捡了他。
这边，林晞跟王今朝一同去了林晞的小面馆，林晞边开锁边嘱咐王今朝：“小孩容易害羞，你收敛点，别咋咋呼呼的。”
“也不小了，我摸他的骨头，今年都已经有十六七了。”王今朝不满，“再说了，我哪有咋咋呼呼啊，如今的我，已经是个稳重的大夫了。”
“十七？真的吗？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最多不过十五。”林晞惊讶地挑眉，没想到这瘦成竹竿的孩子都已经十七了，他把门打开，招呼王今朝进来，他准备给齐柏找两套自己以前穿过的衣服，刚刚在王今朝那找了一圈，看来看去也就那两件，林晞一想，倒不如把自己小时候的衣裳先给齐柏穿着，以后再给他裁新的。
王今朝说：“那小子严重营养不良，常年一顿饥一顿饱的，就成这样了。”林晞想想那小身板就觉得唏嘘，这过的什么日子啊。
他拿了根蜡烛点燃，随着烛光充满屋内，王今朝看着小面馆熟悉的布局，不禁陷入回忆，王今朝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他爷爷是当时村子里厉害的大夫，在他十岁的时候，爷爷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临终前把王今朝托付给了新婚不久的林晞爹娘。
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林晞的爹娘有了小林晞，王今朝便主动提出了搬出去的想法，爷爷曾经的医馆被保存得很好，他继承了爷爷的医术，想着要跟爷爷一样济世救人，林家夫妇拗不过他，也就随着他去了，虽说王今朝搬出去了，林家夫妇待他跟从前也没两样，还是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而且王今朝的医馆就离林家面馆不过几步路的时间，近得很。
在林晞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常常跑去王今朝那，一声声“哥哥哥哥”地喊着。
可后来世事无常，林家父母外出办事遭遇山洪，没能逃过，林晞与王今朝两个孤身的人便相互扶持着过下去，两人不是亲人但胜于亲人。
林晞点亮蜡烛后走上二楼，二楼是只有一个小房间，这是林晞在镇上休息睡觉的地方，他在屋里的大箱子内翻来找去，好一会从箱底翻出来两件靛蓝色布衣，然后头也不回直接向后抛去，王今朝急忙伸手去接。
林晞翻完箱子打算去厨房给齐柏做碗面垫垫肚子，他边点燃柴火边跟王今朝说话，“那小孩叫齐柏，也不知道遭了什么难，把自己搞成这样。”
王今朝挠头：“这人来历不明的，咱把他治好就送官府去吧，别到时候惹出什么麻烦。”
林晞垂着眼眸想了想，说：“到时候再看吧。”
王今朝闻着香味，忍不住笑道：“小晞，多做点，我馋了。”
林晞瞥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还是多抓了一把面条。
两人说话间面也做好了，林晞家的面都是用熬上几个时辰的老母鸡汤来煮的，煮好后再添些鸡丝卧上一个鸡蛋，那可叫一个香喷喷美滋滋，但今日林晞给自己放假并没有开店，所以今晚的面条只是简简单单的清汤挂面，煮好后他在每一碗添上了个鸡蛋。
王今朝殷勤地把食盒准备好，他把三碗面分层放好，两人打算去王今朝的医馆再吃，林晞把旧衣带上吹灭蜡烛，锁上门，与王今朝拌着嘴就回到了回春堂。
齐柏听见动静望向门口，林晞回来就看到床上的小孩披着薄被端着汤药正呆呆地看着他，他忍不住走过去揉了把齐柏的头。
林晞把食盒放桌子上，接过被齐柏喝干净的碗，夸道：“真棒，来，我做了点吃的现下应当不烫口了。”
齐柏没有动，只是睁着眼睛看林晞，他好像不敢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这么好。
林晞把三碗面端出来放好，这时回来的路上想起要给齐柏拿治擦伤的药的王今朝冒出来，“你们怎么不等我！齐柏是吧，这个是涂你身上擦伤的，拿着。”说完直接把膏药往齐柏被子上抛。
林晞看他咋咋呼呼的样，无奈地看着他：“你别吓着人了。”
齐柏接过默默低下头，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林晞跟王今朝看向他，齐柏的耳朵又渐渐浮上一层粉，王今朝看着稀奇，上手去捏了把他的脸，林晞笑着打开他的手，把面递给齐柏，道：“尝尝看。”
齐柏端着面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两人一起盯着他示意他快点吃这才谨慎地吃了一小口。
两人看着他吃下这才开心，王今朝也搬张凳子在小桌子旁端起自己的那碗大吃特吃起来。
林晞看到齐柏从原本一根一根地吃到后来称得上是狼吞虎咽，笑开了，这是饿狠了呢，他拍拍齐柏的手，对他说：“慢点慢点，这还有呢，不着急。”
王今朝吸溜着面出声：“这一碗就行了，空腹太久别吃太多。”
林晞这才吃起剩下那碗。
三人吃饱喝足，林晞帮齐柏把治擦伤的药抹上，然后给他穿上自己的旧衣，把齐柏收拾妥当才跟王今朝问他的遭遇。
齐柏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丝少年人独有的沙哑，他把自己从家乡来到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林晞他们，自从醒来就没说过这么多话的齐柏讲完后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晞急忙给他拍背顺气，联想起给齐柏擦身时看到的瘦小身板，他叹了口气，心中对齐柏的怜爱之情更甚。
“没关系，以后就跟着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当饥饿时会造成血糖偏低，出虚汗，身上发抖，无力等症状，古代医学把此症状称为饥饱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