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初次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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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之边。
海面一望无际，海水冥冥如墨，波纹晃荡得直教人头晕目眩，只觉下一瞬就会被吸入这万丈深渊。
阿乌取出一件巴掌大的木舟送入海中，离海边约莫十五六丈才慢慢放下，木舟甫一接触海面立即扩大上百倍，巨大的黑色阴影罩住了所有人。
“在想什么？”阿乌悄无声息地凑近我。
“没什么。”
“你在想那个女孩。”
阿乌一语戳破，我也不好再隐瞒，便点了点头。
她于是说：“魂魄你是留住了，可她肉身已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敲了敲太阳穴，脑子里闪过一张妖艳的脸庞，恶魔低语犹响在耳侧，激得我浑身打了个激灵。
求他还不如求神呢。
“留魂之术你是如何学会的？”
我看清阿乌脸上的怀疑，只是笑了笑，“书里看的呗，我娘留了许多书下来，总不能是白胡子老爷爷教的吧？”
“白胡子老爷爷？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本领？”
“……不怪你，一边玩去。”我不再说话径自跨上灵舟。
站上看台，俯视深渊上狰狞的白浪，耳畔恍然响起无海一战的海浪声，那般急促、聒噪，像是要撞进我的脑子里。
比试到了后期，长久的下风让我更加烦闷，周遭的一切都躁动了起来，我愈发捉摸不透澹台楼雅的一招一式。
现在想起还是觉得……
令人恶心……
我捂住嘴，探身趴在围栏上，凝视着黑沉的海水，胸口的郁气未消散半分，反而更紧密地汇聚成了团。
头脑昏沉，不等我吐出来，一只大鱼倏地从海中跃起，黑黢黢的眼珠怼在我面前，长尾扇动，抖落如星子的水珠，身躯在空中画出弧线，它“嘭”地砸入海中，冰冷咸腥的水花扑了我一脸。
我：……
谢谢你啊。
灵舟缓缓航行在无垠的海中，火红的太阳照亮天际，又渐渐西沉，水与天混为一团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罗星指明前行的方向。
“为你备了些小菜。”阿乌走来，提灯散发出的光晕照亮我眼前。我看见自己清晰地倒映在她明亮的瞳眸里。
阿乌晃着手中食盒示意，我立刻会意起身接过，“劳烦你了。”
“不劳烦，一直放在灵戒的，我只用拿出来装进食盒里。”
“你真诚实。”
阿乌坐在我面前，面色沉沉，“所有月引珠都发不了光。”
我轻笑一声，“你觉得这东西像什么？”
阿乌思考片刻，不大确定道：“鲛珠？”
“猜对了，但没有奖励。”
“但他们是如何……”阿乌看着我，欲言又止。
“可能正躲在哪个小角落偷偷看我们吧。”
“这么说有些吓人。”
“你还会害怕？”我惊奇地观察阿乌的表情，“我还以为天塌下来你的表情都不会变一下呢。”
“我是人，不是木头。”阿乌声音一沉。“况且，我认为天塌下来表情都不会变的那个人，是你才对。”
她发现不对劲了？我吓得连塞了三口菜。
“届时你应该还在床上睡觉或是抱着酒葫芦醉生梦死，没有换表情的必要。”她一本正经地说。
“哈是是是。”我尬笑两声，把花生米推到她面前，“整点。”
“不用了。我有些晕，想小憩一会，接下来就麻烦你了。这个储物戒给你，里面有符箓丹药和一些法器。”
“哎哟，那多不好意思啊。”我利落地接过储物戒套在了左手中指上。
“灯就留给你了。”
“谢了。”我美滋滋收下。端详了阵子上头的雕花，心里思忖能卖几两银子。
用完小菜，又吹了会风，待阿乌醒来，我才提着灯回了自己的房间。
长风拍打着窗户，海浪声合着奇异的怪叫声传入耳中，我关上窗点燃一根蜡烛，蜡油滴答滴答地砸在桌上，趁没凉透快速让蜡烛立在上面。
灵舟摇摇晃晃，烛光明明灭灭。
我靠在椅背上，一手捧手札一手执笔，试图捋顺最近发生的一切。
汝鄢岚一个凡人居然能为修士挡刀？
是卫泱在说谎还是汝鄢岚身上有秘密？
我在“汝鄢岚”三个字下划了一道，笔尖挪到“焚魔种”，毫不犹豫圈住它。
“我只做了一只啊，这只又是哪冒出来的？”我揉了揉眉心。
我这人通情达理，无论多大的仇怨皆能一命泯恩仇，断无祸及家人或斩草除根的做法。唯有一人，是连他家门前树上的鸟蛋都没放过。
更别提给个痛快，不但动用了数次极刑，甚至还亲自研制出焚魔种种在他身上，邀请了五十多个门派来观赏他痛不欲生的七天。
我记得那张挤满毒瘤的脸上尽是狰狞的痛苦，他不会因持续的痛苦而感到麻木，反而能清楚感受到身上每一寸的疼痛。
这也是焚魔种的妙处，它会放大一个人的所有感受，哪怕是一只蚂蚁在脚后跟上爬。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我平静地想，随后烦躁地仰了仰脖子，怎么也记不起自己还做过第二只啊……
是残次品么？
可我从头到尾都只养了一只。
是谁偷了方子？
不对，我自己都不清楚放了些什么，就胡乱地把各种剧毒之物混在一起就做成了。
等等……
我分明清楚地记得研制焚魔种的过程，却对那叛徒的所作所为毫无印象呢？
莫名感到焦躁，我转了转手腕，一只沉甸甸的长烟杆出现在手中，寥寥白烟从烟嘴中升腾，缥缈似神女华服上雪白的飘带。
悠悠吐出口白烟，从口入肺，每一个缝隙都被冰凉辛辣的气息挤满。
“上辈子那么劳碌都没沾染上这些习性……”指尖戳着太阳穴缓慢地打着转，我叹息一声，“用脑伤身啊。”
“若是他还在的话恐怕……”我的声音猛然顿住，茫茫的白占据了眼前视野，“他是谁？”
随着这声质问落下，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我登时东扭西歪地滚在地上，烟枪磕地发出的脆响牵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只觉喉中一紧，我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五日后。
黑水吐出一轮闪耀的金饼，它缓缓升起，光芒刺破黑暗，碧蓝淌出，铺展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上。
一男子伫立于船首，他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穿着一袭银色长袍，整个人在金光的晖映下愈发夺目耀眼。
湿咸的微风轻轻挠在脸上，澹台楼雅面无表情地拨开被风拂乱的发丝。身后一刻不停传来的“长公子吃些什么”“长公子悠着点”，这些围绕着“长公子”的吵闹声不断传入他的耳中。
“聒噪……”
澹台楼雅的呢喃消散在风中，身为凡人的奴仆们并未听见依旧自顾自地说话，被他们簇拥在中心，坐在轮椅上穿着宝蓝色长袍的青年抬头看了澹台楼雅一眼，又很快移开。
澹台水月轻声道：“小声些吧，阿弟喜静。”
澹台楼雅眸色一冷，脸上划出讥讽的笑。
奴仆们悄摸对视，声音终于收敛了不少。
“长公子要吃些什么？还是米糕吗？”
“母亲不在身边拦着，倒是有些吃伤着了，就随意做些吧。”
“海上风大，长公子还是进屋吧？”
“不必。”
“二公子也真是…这么大风连个结界都不布……”
“阿意？”
“长公子，奴错了，待会就去领罚，您可别生气，生气对身子不好。”
刻意压低的声音并未让人觉得心静，反倒像老鼠窸窸窣窣的偷粮声一样让人厌烦。
澹台楼雅冷淡的眉眼间染上丝丝戾气，手指轻动，指尖探出一缕透明绳在空中分为无数根细丝，如水蛇般灵活地缠绕上澹台水月身边人的脖颈，他们的脸迅速涨红，纷纷倒地，喉中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阿弟！”澹台水月面色苍白，“放开他们。”
澹台楼雅未动一下，他抬起手，饶有趣味地将细丝一下放松，一下绷紧。
“阿弟，他们只是凡人。”澹台水月着急地挪动轮椅到澹台楼雅跟前，他哀求道，“不要滥杀无辜。”
“澹台水月。”澹台楼雅悠悠道，“你若真心想做大善人的话，就不该把他们带上这艘灵舟。”
澹台水月轻轻抿唇，无奈道：“阿弟，你是知道娘的性子的……我若出了事，他们定活不了。”
手上传来细密的刺痛，澹台楼雅垂眸，只见细丝勒入了指腹，划破一层皮肉。
“有句话叫，打狗也得看主人。”澹台楼雅抹开指腹上的血，轻笑一声，“可若主子是个废物，这狗便应当好好训训了，省得出门在外冲撞了谁……”
“把它当疯狗随手宰杀了。”
澹台水月脸色一僵，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多谢阿弟教诲。”
“不用谢，要记住才是。”澹台楼雅浅浅一笑，收回细丝，负手离开。
——
澹台楼雅倚在榻上，一丈高的百晓镜缩成碗口大小躺在他的手心。他摩挲着百晓镜上繁复的花纹，眼中幽暗与冷漠直叫百晓瑟瑟发抖，一声也不敢吭。
“既要去南海，那就把你哥哥也带上。”
“他又怎么了？”
“你那是什么语气？水月是你的兄长！”
“是么？”
“澹台楼雅！你……也罢，我现在不和你吵。水月需要鲛珠，你去拿。”
“那又何必带上他？”
“白医仙说他撑不住，不然我怎会让他去南海那么凶险的地方……我要去化白山上找一味药，你要照顾好你哥哥，别让他受伤。”
“呵……”
自回忆中抽离，澹台楼雅屈指敲了敲百晓镜，“还有几味材料？”
“这次拿了鲛人泪，就只有神仙血了。”
澹台楼雅阖眸，喉结滚动，哼笑从喉间溢出，“应罗星，你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从你身上讨回来。”
百晓：……
“你说？”沉默一会，他突然开口，百晓镜顿时警铃大作。“我要是没拿到鲛珠，她会杀了我吗？”
谁？
澹台明瑶？
“额…这个啊……她也是你母亲，不至于吧？”
“不至于吗？”澹台楼雅轻挑眉梢，反问百晓，见镜子在手中颤抖，他愉悦地笑了几声，没持续几秒，眸色迅速冷了下去，抬手就把百晓镜扔出窗外。
“你丫的变脸比变天都快啊？！”
同一时刻的反方向。
“马上就要到万柱岛了，需要布个结界。”阿乌穿着白红色法衣，头系红色抹额，认真地看着手中司南。
“行，我打下手。”
“好。”
阿乌转了转灵戒，取出两支笔与一沓符纸分与我一半，又递来一袋灵石，“免得灵力亏空，我去船尾。”
目送她走远，我掂了掂钱袋，又打开一看，差点被灵石的光芒闪瞎眼，“上品灵石！不是，她这么有钱？”
隐约感觉周围气温在逐渐升高，我果断把袋子塞进储物戒里，轻啧一声，“布个结界还需要灵石补充灵力？没做过这回事。”
明日高悬，不知不觉已到晌午。
我将最后一张符箓贴在结界之上，捏着帕子擦了擦额汗，再抬头，松散的神经顿然警觉。
目见远方一艘庞然巨物缓缓驶来，白浪翻滚、飞鸟受惊，这灵舟几乎比我脚下的大上数十倍，而巨物之上，一黑衣男子背手而立，他微微俯颅，眼神无悲无喜，额心一撇殷红似血妖冶。
澹台楼雅！
他的目光猝尔刺向我，不带丝毫感情，看蝼蚁的一样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攥紧了毛笔，指节绷得死白。
他还是这么讨人厌……
这狗东西脾气阴晴不定，可不能让他再杀我一回。
我心沉了沉，皮笑肉不笑地朝他作了一揖。
澹台楼雅淡淡收回视线，他本想直接淹掉那条船的，但那女子还算有礼数，料她们也过不了万柱岛，留一命也未尝不可。
“过了万柱岛就是鲛域了，你可别一去就灭族，鲛人主动吐出来的鲛珠才有用的。”躲在广袖里的百晓镜喋喋不休地说。
“你就这么关心他的性命？”澹台楼雅轻轻一笑，“我把你送给他啊。”
“额……他不是你兄弟吗？”
“同母异父罢了。”澹台楼雅轻轻地说，“他的死活又与我何干呢？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救他才亲自来南海的吧？”
“不是吗？”它惊叹一声，“明明你可以派人来的。”
澹台楼雅长叹一声，随后捂住半张脸，低低地笑起来，“我要找到她啊，越快越好，越快……就能越早体会到凌//虐她的快感。”
“我要把她关在笼子里，一刀刀割去她的皮肉，拿最好的丹药给她吊命，如此反复折磨……不休不止……千年万年。”
百晓镜沉默片刻，道：“为什么这么恨她？你杀了她一次还不够吗？”
“那是她欠我的，”澹台楼雅眼底一片冰冷，犹如被大雪冰封住的湖面，“死千次万次也不足惜。”
“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啊。”百晓镜啧了一声，“幸好是死对头而不是死鸳鸯，要不然整个万象界都得写你俩名。”
澹台楼雅没应声，抬手压着胸口，百晓镜口中几字缠上心脏，他无声一笑，眼中浮上轻蔑。
呵……死鸳鸯么……
作者有话说第9章 初次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