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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恭候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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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暮在御花园里无所事事,绣着金色龙纹的褐色大袍穿在他身上,有几分违和。他一开口,那股违和感便又被拎出来强调了一番。
“父皇为何不在?早朝早就下了!我今日难得有时间,早早来兆华殿候着,想让他看看我这几日的长进,他却不见了人影!”
旁边的太监一听,急忙开口解释说:“太子殿下,皇上近几日实在是忙不过来,朝中颇多事情亟待处理,太子殿下还是进殿候着吧,这外面风可急的很呐!”
“罢了罢了,我回去了。”说完这话便起身准备走了。
太监跟在后面一路絮叨,一边让他再等等,一边又说皇上若是知道太子的长进,定会很高兴。
“够了!只消告诉父皇我来找过他便是了。”
刘公公连忙说:“是是是,老奴这便去内阁候着。”
内阁中。
“皇上,我看此事怕是不妥,这榆晚郡主当年逼着您同意她去北疆,要回来也理应是她自己,您这下旨让她回来,怕是她又要跟您对着干呐。”
“有何不可,郡主是郡主,皇上更是皇上,她难不成敢抗旨不遵?”
“我也认为这榆晚郡主怕是该回来了,当年大家都以为她去了北疆受苦了就会回来。这没想到不但没回来,还收到了明将军的青睐,如今也当上将军了,这要是再过几年,那……”
“够了,都给我住口!”
萧雁声满脸怒色,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
继而开口说:“朕今日召诸位来并不是商议应不应该让榆晚回京城的,朕只是通知各位,同时也提醒各位大人,祭天大典如期举行,迎接榆晚回京的宴会,也请给朕安排妥当!”
他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了顿。
“还请诸位大人好好筹办此事,榆晚从北疆回来,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时间应当是充足的了!”说完便往外走去。
“臣领命,恭送陛下!”
几位大人行完礼,抬起头,相顾无言。
“暮儿当真如此说?”萧雁声回了兆华殿,坐在桌案前问。
刘公公忙说:“老奴不敢欺瞒陛下!”
“朕知道了。”萧雁声笑了笑,又继续说:“晚点让宣不渡过来一趟吧,他不是要禀明课业吗,朕找他太傅问问可好?去,跟他说说。”
刘公公应声退下了。
宣不渡此时正在院子里钓鱼,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外袍,一缕头发随着他坐直身子的动作飘飘然落于前胸,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今日萧暮特地向他告假,说有急事要去兆华殿找他父亲谈,看样子不像假话,那孩子兴奋是真的,紧张也是真的。
“难不成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么?”
宣不渡正在心里想着,突然有下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刚说完,回头就看到刘公公走近了。
这人还打趣说:“哟,宣太傅这大冬天的还钓鱼啊!”
宣不渡轻笑了一下,“左右不过消遣时间,干什么都是一样的。”
他站起身转头望向刘公公,“是皇上有什么事吗?”
“皇上请您去兆华殿一趟。”
“这便走吧。”
宣府在离京城最近的长明街,此时乘马车过去也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路上刘公公跟他说皇上是让他去说说太子的课业的,可他却不觉得只有那么简单。
“参见皇上。”
宣不渡来到兆华殿,俯身行礼。
“太傅,免礼,快来坐。”
宣不渡倒不跟他客气,起来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了。
萧雁声开口说:“今日听闻暮儿兴致勃勃来皇宫找朕,准备让朕夸夸他,可惜朕事务繁忙,没见着他的面,估计他又要发脾气了!”
“皇上怎么没去东宫亲自看看呢?”
萧雁声看了他一眼,无奈摇摇头,说道:“朕刚下旨召榆晚回京,他便来找朕了,你以为朕不知道他今日来兆华殿所为何事吗?”
“召郡主回京?这倒是挺突然的。”
萧雁声笑了笑,“是啊,三年了,那孩子就算赌气也该气过了吧。北疆万里飘雪,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说着他又陷入了深思,继而开口道:“暮儿幼年时最喜爱他这位表姐,三年前他虽小,却也知道榆晚离京意味着什么,他就跟朕说‘父皇,儿臣不要阿姐走,您别答应她!’,可最后榆晚还是走了,他一直埋怨着朕呢。”
宣不渡转头看向他,也不知道他脸上的伤怀有几分真情,但还是象征性的开了口。
“皇上,臣听说当年郡主是自请前去北疆……”
说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主要是他也没见过这位郡主,只知道当年的一些传言,也不敢多说。
萧雁声接着说:“你不提朕倒是忘了,当年榆晚走时你还没回京,如此一来你与她倒是素未谋面了。”
“当年她心里难受,跑去北疆说是赌气,何尝又不是一种逃避呢?一直陪着她的人突然走了,她自小性子就烈,又被苏惊辞宠着,一闹脾气没人管得住。当年朕不愿松口同意,可到最后连宁绪都说就让她去吧。到最后朕的坚持反而显得有些可笑了。”
“皇上待郡主好,这不是您的错。”
“连你都知道的事,他们怎么就不懂呢。”萧雁声喃喃道。
“多么可笑啊,他们认为朕是忌惮榆晚的兵权,那是朕的侄女,什么脾性朕难道还不清楚吗?”
宣不渡知道这些话是掏心窝子的,这三年来皇上格外看重他,很多时候萧雁声都会找他谈心。
他父亲宣树是栈州县令,他从前也在栈州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母亲莫灯雨身体不好,他就常年跟着父亲的好友贺声停,他拜他为师,先生授他诗书,恩重如山。
可贺声停却在某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被人暗杀,他满怀欣喜的找到师父,却只见到一地狼籍,还有师父抽搐着躺在地上挣扎的身形。
“师父!”
宣不渡冲过去抱住他,贺声停嘴角不停泣着血,这是中了毒。他心口还插着一把匕首。
“师父……”宣不渡努力憋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双手颤抖着。
他只能看着贺声停痛苦的笑着,他费力的开口,宣不渡俯身去听,只听到“京城”两字,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师父……”宣不渡再也忍不住了,“别睡……别睡啊……你起来,你起来啊……啊……师父……师父……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后来宣树悄无声息地安葬了贺声停,贺声停本就独自一人,自由自在,从不受束缚,他也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会有什么仇家。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宣不渡将最后听到的两个字告诉了他。
“父亲,我要去京城!”
“胡闹!我知道声停走了你无法接受,就凭那两个字你能干什么?”
“师父他最后没有叫我一声‘不渡’,而是先说了‘京城’二字,旁人不懂,难道您也不懂他的意思了吗?”
宣不渡两眼依旧红着,跪在大殿里。
莫灯雨见状心疼不已,对还在考虑的宣树说:“答应他吧,声停不遗余力的教诲不渡,师恩如山,总要给声停一个交代的。”
最终宣树还是妥协了。
宣不渡来到京城最开始只在昌黎街的一个小学馆当老师,后来名声大噪,引起了萧雁声的注意,一查才知道是宣县令的儿子。
又正逢太子需要一个老师,他就顺理成章的进入了宫中。
回过神来,他又和萧雁声讨论了一下萧暮的课业,最后回了府。
“你真要回去?”
自从圣旨传到北疆,军营里就人心惶惶。
虽然知道苏时溪是郡主,但大家都觉得苏将军这样的人,是盘旋在北疆雪地上空的鹰,而不是京城里的金丝雀。
此时明君撷就在盘问着。
苏时溪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明兄,我难道要抗旨不尊吗?”
“可你当年还有几分偏执的勇气,如今为何……”
不等明君撷说完,苏时溪就打断了他。
“你也知道是当年,三年早就磨平了我的戾气,我当年也不过赌气,如今气也气过了,还是听话的回去吧。”
明君撷气愤不已,“你分明就不想回去!”
“可是明兄,京城是我的家。”
明君撷怔了一下,苏时溪又继续说:“这一次是圣旨请我回京,若我不回去,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这一点明君撷完全没有想到,苏时溪现在手握几万军权,事情没有按照朝廷里那群人的想法发展,若此时不回去,怕是以后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罢了,回去之后万事小心。”明君撷嘱咐着。
两人又东扯西扯的聊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一早苏时溪就动身了。
营里的士兵们都整整齐齐的站着,苏时溪是他们的领袖,更是朋友。
苏时溪翻身上马,转头对他们说:“快去训练,来日若我回到北疆,挨个抽查!”
说完她就策马而去,身后传来一阵响亮而整齐的声音。
“恭候将军!”
不是恭送,不是恭迎,是恭候。他们在等她回来。
苏时溪扯着嘴角笑了笑,北风裹挟着那声不绝的等待,护送着他们的将军回家。
这十几日来,椿萱台上繁忙不已,榆晚郡主将要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
各位大人都各怀心事的准备着,还要分心筹备祭天大典,个个都不敢懈怠。
萧暮也去跟着瞎忙活,宣不渡闲来无事,就跑到来昌黎街找柳亭。
柳亭是他在小学馆认识的,是个学医的,如今也在这开了个医馆,名为妙春。
此时妙春医馆内热闹不已,有看病的,有参观各类药品的,柳亭忙不过来。
宣不渡转头就进了隔壁的饭店,听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哑着嗓子讲那些虚实难分的风月事。
台下也有不少议论的声音。
“诶,你听说了吗?这榆晚郡主要回京啦”
“怎么会,她当年自己拼了命的要走,如今回来干嘛。”
“听说是皇上召她回来的。”
“我倒是听闻苏将军这些年来战功赫赫,也是为我大绥安定出了一份力的啊!”
“诶,没记错的话这郡主貌美如花,此次回京,该不会是要和亲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北疆边部犽勒族就是被将军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还敢来找将军和亲!”
“貌美如花?”宣不渡想着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将军长着一张貌美如花的脸,这倒是便宜了她刀下的亡魂,想到这儿不禁笑了笑。
“想什么呢?高兴成这样。”柳亭那边忙的差不多了,过来找他,见这人嘴角都要咧到耳后了。
宣不渡没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有啥不对,开口道:“听听,这些人对那郡主的评价。”
“你也对这郡主感兴趣?”
柳亭有点吃惊,这些年来他倒是很少见宣不渡对谁有过职责以外的关注,“我没记错的话,你连人家面都没见过吧!”
“听闻这郡主貌美如花,身手了得,难免好奇嘛。”
那些人还在小声议论着,宣不渡又开口,“你说那郡主是真的好看吗?”
柳亭见他真来了兴趣,叹了口气,“自然是好看的。”
宣不渡笑了笑,开口说,“这个郡主真是奇怪,有沉鱼落雁之色,又有保家卫国之功,她是如何做到让人们如此褒贬不一的呢?”
柳亭没想到宣不渡会这么想,只说了句:“待今后见了不就知晓了?”
“公子,回屋吧。”林姨看着站在院子里的陆栖衡,十分无力地说。
靳南难得下了雪,陆栖衡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站着,此时肩头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发顶也挂着雪花。
“下雪了林姨,你看到了吗?”陆栖衡自顾自的说。
“公子……”
“桃花又要开了。”
没等林姨说完,陆栖衡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话。
靳南气候温和,基本上没有下过雪。
三年前的冬天,陆清谋杀摄政王被查,斩首示众。
陆栖衡一脸狼狈的跪坐在地上,苏时溪在一旁痛苦无助的看着他。
苏时溪就是那片洁白的雪花,而他就是泥地里不干不净的血污。
可苏时溪冲过来抱住了他,在父亲的血溅在雪花上的时候。
北疆的雪总是落个不停,他也想看看雪,尤其是北疆的雪,这样也算和她共赴了白头。
这里消息封闭,他并不知道苏时溪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苏时溪没有选择乘马车赶路,而是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明君撷为了护她周全,特地嘱托她带几个暗卫随行,可她最后还是只带了两个,长竹,长阳。
而此时,这两个无所不能的暗卫并没有跟着她履行保护的职责,而是早早的就已经到了京城。
“时溪此时还在路上?”
这话出自叶蓁之口,叶蓁的父亲是朝廷文官,小时候她跟着父亲去宫中参加宴会偶然碰到了苏时溪,二人因此相识。
“是。”长竹开口。
“呃,我插一句嘴,听你们这意思,明将军是为了让你们……护送时溪?”文琢在一旁认真的询问。
“小姐让我们先回来做事。她不需要别人保护。”长阳解释道。
“做事?”叶蓁疑惑的问。
长阳低声将小姐的安排跟他们两个说了。
作者有话说——名字来源安排!!
宣树,莫灯雨: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喜外弟卢纶见宿》
萧絮雨: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青玉案》
苏惊辞:惊起归鸿不成字,辞柯落叶最知秋。《次韵任君官秋舍雨》
叶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诗经》
文琢: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诗经》
贺声停: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夜筝》
柳亭:黄昏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