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踏进那扇门》亓虹

2、日月明

　　饭前一番话已是最大极限，等坐在一家团圆的饭桌上，尹朝又能忍下来，只是吃两口腹中便闹腾得厉害，她抿着白唇专挑红菜混吃。

　　一顿饭吃完脚步虚浮如蛇游，尹朝避开人流时而扶墙歇息，她大口喘着气，冷汗似雨覆了满脸，衣袖每擦上一次便浸湿一片，风拧干再擦反复如此。

　　绕路走向偏门的小道，尚且走近才发现一身如夜凝重的劲装，竟早有人站在垂柳边等候，尹朝后退一步，对方出言挽留。

　　“有些话我不方便讲，结果你套了和毒药往肚里藏，尹朝，你离家七载学会的只有这些吗？”

　　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比塞外烈酒还要迅猛，尹朝抿唇隐忍不发，目睹兄长步步缩短距离，递来一瓶白瓷双鲤纹的红塞葫芦。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刀递给了你，反而捅向自己人，事不能这么做，再急也不能。”

　　沉思片刻，咬牙一口闷入喉，咳嗽伴腾升的酸涩折了她腰，尹朝右手紧抓左臂，力度之大像是要掰断骨头，但本身力气又不足，徒剩五指葱白折中折，平指甲隐有断裂的趋势。

　　扶人往树边坐，尹夜发觉情况不对，他先是夺过尹朝手心药瓶细闻，再抓上她左腕搭脉，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咳咳别。”抬袖喷出一片血迹，尹朝甩开他搭在左腕传送内力的手，踉跄五六步才幸免摔倒再难爬起的意外，她借柳树撑扶消化着体内翻涌的浪潮，摆了摆手。

　　“一码归一码，如今你不能这么离开，”既不敢走太快，又不敢用力去抬，生怕把人碰碎，和方才处理的茶碗一样，想办法解决，便真的消失不见，尹夜沉着眸，搀人拐道附近客房，差人外出寻医，“娘亲妥协不是让你死在外面，我放你离开也是以为伤势大好，尹皖卿，你给我撑住，听到了没有？！”

　　离偏门越远她越是咳得厉害，尹朝原打算上了马车才驱逐弱毒，谁料兄长提前拿着解药守在道旁，早一步晚一步都是避免本体毒素壮大，她喝了也无法影响多少。

　　一对一的局面，却因内力插手合力排外，尹朝顿时苦不堪言，只能揪着他衣袖希望别惊动娘亲。

　　好在内外院有别，尹玉沙心中有事难免多吃两碗饭消愁，饭后花园散了会儿步，便躺在宅院里逗尹朝养胖的花猫。

　　绿眼黑身间或条纹，从两眼到尾巴尖藏有一条金线，抱怀里走在月色照亮的小道下才能发现，新鲜到尹玉沙翻来覆去地瞧。

　　听闻大夫的徒弟入院时，她正手持逗猫棒四处挥舞，见猫扑得欢快，心里那点儿烦心事也就淡化消散，继而添了笔新愁，“怎么这个时候请人来，可是朝儿身体有恙？”

　　说着连棒带猫的起身，身旁跟随多年的许嬷嬷早就派人打听了清楚，笑着接过被打断的话：“家主，人是往我们这边来的，说是公子见您吃得难受怕夜里睡不好，唤来送消食药。”

　　“喵——”猫扑上铃铛，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略微的重量扯住了尹玉沙往屋外跑的碎步，可怜猫被带着拖出一段距离，呼噜噜的直叫，她的脚如针刺般疼，它何尝不是呢？

　　“过来送消食药的？”呢喃着，尹玉沙回头看了眼跳开的猫，她伸出手要安抚，却惨遭一爪子红印，惹得在场众人惊呼。

　　“家主？！快！快拿伤药来！其他几个人去抓猫，别让它……”分配众人做事，许嬷嬷言辞果断，目露凶光地指着猫逃离的方向，三四个人掠过她身侧，伸出的食指让尹玉沙按下，“家主？”

　　“不是什么大事，跑了就跑了吧，”望向屋外枝叶劈岔的月色，尹玉沙面上不显，心里诸多伤怀，她低头盯着手背的爪印，“总归是我先伤了它，这么多年空白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补上的。”

　　“……家主关心则乱，小姐心里是明白的，”见尹玉沙站在原地，许嬷嬷接过伤药屏退众人，沾着软膏给她涂抹，“犯不着为了只捡来的猫伤大伙和气。”

　　“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疼还疼不过来呢，偏偏掌心白里透红嫩得很，这一对比难免觉得背面丑了些，不看还好，修剪指甲时总要瞧上几眼。”

　　“可奴婢瞧着家主手心的伤不比手背少，平日拿捏东西也好，捧放事物也罢，第一时间接触的都是他，说来不怕家主笑，奴婢书读的少，所以常常一点小事就记恨人家，

　　如今也是老了，才明白自己和别人造成的伤害终究不一样，是奴婢自己把刀递到人家手上，撞到刀尖或刀背取决于对方。”

　　“怪不得，怪不得你当初走了又回来，”许嬷嬷也是儿女双全，甚至三世同堂的人，尹玉沙一想到当年带尹朝离开的女子，恨得牙痒痒，又心疼到无奈，“罢了，夜儿能寻回人已是最大的幸运，就怕她不接受补偿，执意与我别离。”

　　“那猫……”

　　“随它去吧，筋脉断了能将养，命丢了可没办法再续上。”

　　“喵——”

　　跃下墙头，猫闻着味找到了带它回家的人，大朵大朵殷红的花铺散在地，有的绽放在尹朝衣袖、嘴角，一连串咳嗽毫无舒缓她眉间郁气的意思。

　　猫歪了歪头，擦着门框踏进屋内，它前肢扒地身体向后翘，形成一个‘入’字舒展着懒腰，影影绰绰的人在地上叠合错开。

　　猫一跃而起，来回横跳，椅凳、方桌、衣柜，最后是床沿，它立在床角舔了舔毛，姿态优雅且端庄的走向尹朝枕边，蜷缩成一团躺下。

　　“你、你来了。”

　　“喵——”

　　“怎么、怎么嗬咳咳”

　　“喵呜。”

　　“呆不、呆不习惯吗？”

　　“喵——”

　　一人咳一猫答，牛头不对马嘴勉强聊个尽兴，两人不想惊动尹玉沙，‘大夫的徒弟’便不能长时间留院，尹夜和随从交替着煎药望风，以防尹朝一口气歇了，压不住凶似燎原的毒。

　　天边紫雷乍现，一场雨憋足了劲仿佛要落个痛快，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盖过尹朝后半夜撕心裂肺的咳，猫守在枕边依偎着她的头，和墨发揪扯一处颇让尹夜头疼，索性也就由着它去了。

　　期间尹玉沙梦醒过，自己爬起来关紧门窗再睡，翻来覆去的愣是睡不安稳，做了一个又一个梦，前半夜一两个是尹朝，后半夜直至天明全是尹夜以及他日后的辉煌。

　　正如两人成年时取的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