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奶，你这个官怎么来的？》小眼大熊猫

41、一切都通顺了起来

　　雨一直下到天黑才停，哪里都是湿漉漉的，多干净的脚，走两步也要和泥，路不好赶，小衙役原以为肯定要耽误些时间，因此做好了在门房过夜的准备。

　　身后，瞎子正和老衙役聊起范家的事情。

　　“沈大哥上次说，范家四年前发生过一起火灾？”

　　——范大成与童七姐的家中四年前曾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火事，在那之后，两人便不知为何分了家。

　　“是啊。”老衙役心不在焉，一只眼还在注视着门外的动静，“房子烧得顶都塌了，范大成和童七姐当时都被困在了里面。”

　　瞎子：“那两人可有受伤？”

　　小衙役转转眼珠，觉得瞎子今天有些奇怪。

　　“嗯……”不想老衙役却一挑眉头，眼中泛出赞赏，好像瞎子猜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几乎是毫发无伤，逃出来的时候就擦破了一点皮，那会儿大家都说两人命大，同甘共苦必有后福，结果没想到没过两天，房子都没盖好呢，两人就分家了。”

　　“没有受伤？”

　　“是啊……俩人甚至连病都没有养过，第二天清晨便商量着重新盖房的事儿了，这种程度，也只能说是幸运了吧，赶在房梁倒塌前跑了出来，再晚一点或许都不是如此结局。”

　　“可……”瞎子皱眉迟疑道，“若说福大命大没有被烧死还情有可原，丝毫没有受伤，听起来也未免有些太夸张了吧？”

　　老衙役不解，反看瞎子，“怎么，你好像很希望他们在那场大火里出事一样？”

　　瞎子哑然。

　　“说起来。”老衙役忍不住借机上下打量他，“你今日怎么有心思关心这些事了？”

　　瞎子眨眨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门外传来了马蹄敲地的声音。

　　——镖局的消息到了，小衙役没想到，哪怕下雨，消息还是准时送到了。

　　信被放在马鞍下的皮夹子里，一路淋雨也没有损坏，小心取出的时候，却只剩一角碎片，里面的内容明显被撕去过前半部分。

　　小衙役吓了一大跳，一瞬间冷汗便浸满后背，然而再看一眼时，他却觉得那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

　　“这……”老衙役亦是愣了一愣，接过信的时候才确定，那纸是泛黄的旧纸，微微有一股竹子的味道，字被紧紧写在远离边缘的靠近中心的位置，是有些潦草的，尤其是那个“的”，左右连着两个圈，十分特别。

　　【……有一件事令人在意，我的刀丢了，在我自院中清醒后，便找不到了。刀是我妻过门时的嫁妆，未免留下遗憾，劳请诸位可以留意。刀鞘就放在香台上，若有好心人寻得，烦请让它们再相遇。】

　　——以及这淡然的语气。

　　“这是范大成被撕走的那节遗书！”

　　老小衙役几乎时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小衙役连忙带着信向吏司中奔去。一进门便急忙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柜子最高处的铜锁，范大成的遗书就锁在吏司的抽屉的里。

　　小心翼翼将两张残破的纸对到一起，裂缝处，严丝合缝。

　　遗书上的那个“另外”也终于有了着落，“另外，有一件事令人在意，我的刀丢了……”

　　重读那一段话，一切都通顺了起来。

　　看到这里，一旁亦是匆匆赶来的老衙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范大成的遗书……袁幸运托人寄走的信，竟然是范大成的遗书，那也就是说……”

　　范大成自尽当晚，去范大成家撕走后半段遗书的人是袁幸运？

　　话还没出口，门外瞎子笑嘻嘻将冒雨赶来的衙役请了进来。据悉，禹城镇派人去寻这封信的时候，信已经跟着镖队走到了陶县——距离进京，只剩一天脚程。

　　衙役便是从陶县赶来，不知触了什么霉头得了这倒霉的差事，骑着马在雨中赶了两天的路，头上的斗笠都被雨水洇成了褐色，两个肩膀就好像雨后清晨的斜角房檐，吧哒吧哒滴着水。一下马连句话还没来及的说，手里的皮夹子便被抢了去，再一回身，门口只剩一个笑嘻嘻的瞎子——一看就是个用来打发人的边缘人物。

　　老小衙役意识到他有些不高兴，是因为他直到进门也不曾脱下身上的雨披，反是等到靠近两人时，才故意动手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当着两人的面抖了两抖。

　　巨大的雨披来回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对了……”，他不耐烦道，“他们还让我带句话，镖局的人说，袁幸运托石海在将信交到他们的手上时，还曾提过一个很离谱的要求。”

　　“离谱的要求？”瞎子不知从哪搞出一杯热茶，弯弯的笑眼正在热腾腾的水汽后一点点浮现，让人看了心情渐好。

　　“嗯……”对方接过热茶，果然有所收敛，“镖局的人说，袁幸运曾要求他们将信送到京城后，叮嘱驿站对这封信设立十天的时限——如果十天内他自己没有亲自出现收下这封信，驿站的人就要负责把这封信送到京城衙门。”

　　屋中三人皆是一愣。

　　“亲自收信……”瞎子喃喃，“那也就是说，袁幸运的确是要去京城收信的？袁幸运的确是给自己寄了一封信？”

　　“应该是吧。”老小衙役皆沉浸在错愕中，反倒是陶县衙役回应着瞎子的话点了点头。

　　“那也就是说……”瞎子低头，不自觉收起了笑容，“袁幸运在火灾当晚逃走后，曾去过范家，在范大成自尽的现场撕走了遗书的后半段，接着又托石海将遗书寄给了自己？”

　　“果然还是寄给了自己嘛……”老衙役失神，从前心中有关这信的种种猜测皆被推翻。

　　不想那陶县衙役却是一脸轻松，喝尽了杯中的茶，砸吧砸吧嘴，看着唠唠叨叨的三人撇了撇嘴，“这有什么新鲜的？你们没看过那种话本子吗？那种惩恶扬善的故事里，老有一类小人，喜欢抓人把柄，要挟人的时候一般都会告诉对方，我已经把能毁掉你的证据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死了，证据就会被公之于众，用这样的方法防止对方杀人灭口。”

　　小衙役闻言抬起了头，“你的意思，袁幸运很可能是在用这封信要挟人？”

　　陶县衙役不置可否。

　　老衙役若有所思，有些恍然，“这么说来，袁幸运也的确正值逃亡，从那匹大黑马看，他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帮手，难不成他就是用这封信要挟对方送他去京城？”

　　——成功取到信，便证明袁幸运人已活着到达京城，万一他在路上出了意外，那信便会被交到衙门手中。用此方法，或许便可利用对方害怕信被曝光的心情，换来一条生路。

　　“可……”想到这里，老衙役却又有些疑惑，低头又读了一遍那段话：……有一件事令人在意，我的刀丢了，在我自院中清醒后，便找不到了……

　　——依旧只是一段普通的关于丢刀的描述，这东西有什么不能被衙门看到的呢？什么人会为了这样一段话救走袁幸运？

　　三人大概是想到了一处，转眼又凑到了一处，独留陶县衙役一人坐在桌对面的角落，眼见着茶已喝光，他东看西看也没看到倒茶的壶在哪，他于是只好点点瞎子，“哎……哎哎……麻烦再给我倒点茶呗？”

　　瞎子回过头来，脸上写满通情达理，伸手接茶杯。然而就在这一个瞬间，他突觉眉头一紧，头顶好像有一只大手，正将他的神思从身体中揪走。

　　“不好……要晕……”

　　陶县衙役根本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吏司，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与此同时，瞎子狂奔进屋，重重倒在床上的同时，失去了意识。

　　陶县衙役呆：“你们……这儿的人都这么无礼吗？”

　　*
　　河堤边，刘贵枝手里捏着流囹的信，终于想起黄纸哪里熟悉。坐在吏司里翻阅范大成自尽前留下的遗书时，她手里拿的也是这样一张纸，泛黄，毛边，透光，连味道都一模一样。除了本来的内容，遗书上还洇过不少墨点子，暗示着范大成在写下这封送给衙门的遗书前，垫着这张纸还曾写过一封送给阴间的遗书。

　　那一天是正月十四，上元佳节在即，范小舟“复活”又离世。两日后，范大成在阳间用一根麻绳吊死了“范大成”，在阴间用一捧白蜡烛烧掉了“流囹”的记忆，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再过不了几个月，那几百个忘性极大的，从前被他勾回地府的鬼魂也即将忘记他的存在。

　　她怎么那么迟钝呢？

　　想通这一切，背靠在河堤上，刘贵枝敲敲脑袋，长叹一口气——除了衙门到底还有谁会知道范大成自缢的消息？——当然是范大成自己啊。

　　“范大成！？”

　　远处，离岸颇远的地藏一瞬间睁开眼，一阵风从头顶飞过，听到这个名字，他一下来了精神，“范小舟的那个兄弟？？范大成？是流囹？！！”

　　一声吼，他的声音就快大过一旁奔腾的忘川河，比骂人时还要响，他猛地从高处飞下，恍然大悟都“写”在了头顶刹那亮起的光环上。

　　“是。”祥云之下，瞎子刚被召来便一个翻身恭敬地跪在了地上，他并无怨言，因为方才在门房，要见地藏的消息，正是他自己放出的，只是他没想到，今夜地藏竟来的这么快——果然还是“流囹”两个字最好使。

　　身后牛马一个在四处徘徊，一个则覆手站在最后，皆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下午李大娘说起“流囹”的名字时，牛头虽在睡觉，但马面却听得很清楚，“流水的流，囹圄的囹“——那奇怪名字的来源。

　　“范家四年前曾起过一场大火，火势大到烧塌了房子，范大成和童七姐当时都被困在了坍塌的房顶下，被救出来时却毫发无伤。就算是命大，这也不大符合常理。所以我怀疑，范大成当时，很可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带着记忆成为魔鬼，才顺利走出了火场——从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开始，范大成成为了’流囹’。”忘川边，瞎子将方才问到的内容全数转告给众鬼。

　　“这么说……”牛头皱眉，一手撑在下巴下，想起范小舟刚出事时衙门的人也曾说过，范大成与童七姐分家后，这些年时常在外游走，甚少归家，那时说是去做生意，可现在想想，裁缝哪有那么多生意可做？

　　“范大成这些年明面上说自己出门在外是去做生意，实则很可能是在暗中于各地收集鬼魂？”

　　瞎子垂首，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