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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刀下留人 ...

  •   程离在湘庄内小睡了片刻,待她醒来之时,高庭煜已不在身侧。
      秋棠正化成原形坐在庭院侧绣花,她本是花树,此刻低垂着脑袋,笨拙的树枝化作手指,一根银针在绣帕上穿梭。
      见程离醒来后,砰地一声又化作了人形,脸颊通红,兴奋道:“你醒啦!”
      程离微微点点头:“多谢姑娘招待。敢问你可知高庭煜现在何处?”
      “他呀,好像去皇城了叭?”秋棠摸着下巴,“你不是托我找徐旭方么?徐旭方说了不和你们回去!要陪我玩!”
      程离扶额,眼中留有一丝无奈:“可是他父母在家中等得焦灼,这样怕是不好吧?”
      “唔,父母……?”秋棠的眼珠子一转,“好吧……但是他吃饱了喝醉了又睡去了。”
      “让他再陪我玩一玩嘛!”秋棠朝她撒娇。
      “请秋棠姑娘带我去见一见旭方……”
      秋棠只得瘪嘴点头。
      秋棠将她带至一个廊亭水榭之边,只见一个少年一只手里抱着酒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微微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程离走过去拍了拍徐旭方的肩膀:“徐旭方……”
      “别喊我……”他脑袋一动:“我还要……喝……”
      波光粼粼,一重重竹影摇晃着人影,水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静温柔,惹得人不想离去,他也沉溺在其中。
      “啊呜——有点困了……”秋棠打了一个哈切,“我也想睡……”
      程离脑袋有些昏沉:“敢问秋棠姑娘,现今是什么时候?”
      “是……”秋棠掰着手指数:“是成元六十一年……如今是寅时正一刻?你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啦……啊呜……”
      “可是我还没睡呢……”
      寅时是黎明,日夜交替的时刻,此时日光渐出,邪祟回巢。
      世上没有成元六十一年,不过是他们自成元九年迁都后一年一年在此等待的年数罢了。
      “那高庭煜为何还不曾回来?”
      秋棠打了一个哈切:“这我就不知啦……好困。”
      她轻轻趴在桌子上,刹那间化作了一棵秋海棠,所有的花骨朵儿都蜷缩起来,绿叶合拢,秋棠修行低微,夜间出来化作人形已经耗费了她的大半精力。
      程离见徐旭方还安好,而湘庄的怪也不曾伤害他,现下不知高庭煜的去处,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程离提起剑,便往洛京皇城走去。
      她从未来过洛京,在城内差点走错方向。
      有小水缸化形的怪叽叽喳喳一连串朝她奔来,但是看见她手里提着剑以后立马又换了一个方向奔去!
      “杀人啦!杀人啦!”
      一连串的老物什成了精怪,竟然还会说人话!
      程离随意抓住一个小怪问事,只见那个小水缸不断的摆头,里面盛着的水就晃荡出来,如泪水似的。
      “你可看见一个穿紫衣的男人?”
      那个小水缸的声音扁扁的,尖着嗓子道:“哎呀妈呀!他就在宫里!”
      程离绷紧的心一松,高庭煜还在便好。
      小怪趁着程离放松的瞬间,不知道从何处生来了一双脚,骨碌碌地往前跑去了!
      程离轻轻蹙眉,朝着那些小罐子、大碗、陶瓷瓶跑来的方向走去,有一个紫砂壶不小心撞过她,头顶的茶壶盖掉了。
      程离好心将它拾起来:“你的盖……”
      那紫砂壶头也没回:“不——是你的盖!”
      程离不敢松懈,一路朝着小怪多的地方奔去,她害怕高庭煜不见踪影。
      路过了断壁残垣与新修缮的琉璃瓦盖,她终于在一处巍峨的宫门前停了下来。
      这便到了,五十年前的靖朝皇宫。
      自仓颉造字以来,自凡人留有文明以来,洛京永远是人间最繁华处,它仿佛永不暗淡的星子,将会一直在史书上闪耀。
      但是谁会曾知晓,这样屹立千年的城池,也会化作水下的牢笼呢?
      城墙上的朱漆早已经斑驳,裸露出灰扑扑的砖石,檐角之上的瑞兽只剩下半边身子,独留两丈高的城墙围成巨大的牢笼。
      程离轻轻往前踏近一步,弹指的功夫便有一柄长剑从宫门之中飞射而来,那剑身早已经生锈,不再锋利,但是凌厉的杀气却不改。
      程离的乘黄剑已经出鞘!
      她横来一劈,一道寒光闪过,那古剑便一分为二插入石板之中,犹如残荷。
      程离凝神,朝着深宫处气流最激荡的地方奔走!
      又是一道剑来!
      短剑如藏在暗处的阴鸷,直冲程离的命脉而来!
      程离大喝一声,转腕卸力将短剑挑开!
      她速度极快,奔走的时候卷起层层风流,耳畔只能听见猎猎呼啸声。
      又来一柄长剑,紧随之后的是无数数不清的长剑和兵刃,带着一寸寸寒光,激起人心最深处的战栗!
      不停有陶瓷瓦罐化作的小怪在剑下逃窜:
      “不要打啦!伤及无辜啦!我的杯子都碎啦——”
      有个杯子将那玉茶盏牵过来:“别叫啦!快跑!”
      这些都是皇家从前未曾来得及带走的物什,在几十年的岁月里,化作了奇异的精怪。
      程离不敢放松,无数剑刃就在眼前闪过,但是顷刻间却又化作泡影,好似方才那些受到误伤的断壁残垣是凭空出现似的。
      “阁下何人?”她又往前跃至五步开外,“为何阻拦?”
      无人回应。
      她猛烈的往前奔走,为了躲避利剑纵身翻过宫墙,下一刻她所踏足的宫墙便应声崩裂!
      她又往前进了二十丈,再一次翻过来一道高墙!
      只见一座倒塌的楼宇印入她的眼帘,地基犹如波浪一般起伏,顶宇早已经碎裂,独留半边断壁残垣。
      大地仿若从中裂开似的,石砖上有一条丑陋巨大的蜈蚣爬行,碎石之间有细小而枯黄的杂草丛生。
      眼前依是遗址,但她能想象若是五十年前,这又该是多么宏伟壮丽!
      可余光之中,她看见一抹血色。
      一个紫色的身影镶嵌在那残楼的石壁之上,他的胸膛被一柄漆黑的长剑贯穿,血液顺着他的背脊染红了墙面。
      不等她思考,刹那之间无数把兵刃又再一次显形合在一起,化作一柄一丈来宽、三丈来长的的剑刃,直直朝程离劈来!
      巨剑明明看似那么臃肿,速度却极快,它猛地朝程离劈来,而后方是围墙她根本无法避开!
      金属相接之时摩擦起一阵阵火花,发出令人寒颤的声响,程离紧紧握住乘黄剑,用尽全力抵抗!
      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在程离肩膀之上,她的脚被着一股力抵得往后滑了三步,无数冷汗从她的鬓角之处滑落。
      程离的臂弯颤抖着,她咬着牙沉气运转周天,手腕之处涌动出一层层淡金色的真气,竟然想妄图接下这一剑!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一道凛冽的男声评价。
      “你到底是谁——”程离咬牙。
      两息过后,才传来回答:“剑下亡魂…无可奉告。”
      既做我的剑下鬼,便不配知晓我的姓名。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巨力压下来!
      可程离不能退后!
      因为高庭煜就在前面!
      “晚辈不过是游士剑修,只要我将那人带走……”
      他打断程离的话:“既是剑修,又为何与邪祟厮混在一起?”
      程离不能回答。
      “我只是……”
      我只是想圆了他的一个梦。
      但是程离不能说这句话。
      “他并非寻常邪祟,从未害人!”程离一边往前奔走,又要注意前方飞来的利剑。
      “他周身阴气驳杂,阳气微弱,你能保证他一辈子不害人么?”
      程离一瞬间恍了神,我可以么……
      又是一柄利刃朝她斩来,她回过神,咬牙想,大不了供他吸一辈子的阳气……
      高庭煜颔首看不清神色,一柄长刀贯穿他胸膛使得他面色苍白若雪,血液沁湿他的紫衣,汩汩顺着臂弯处流下来,只留下唇色为一抹朱红。
      他没有反抗。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战意。
      生与死的边界到底又在哪里?他又是以何种理由存于世间?
      此刻,他的神智完全低迷,也许,他真的不该活着。
      若是一切在此了解,也算魂归故里。
      他想微微闭上眼睛了。
      可是有人却不让他如愿。
      程离大喝一声:“高庭煜———”
      刹那间将他游走的思绪惊回,他睁眼仔细一看,那个白衣剑修两手合力持着一把周身闪动着流光的剑,竟然想抵抗那万千剑影合成的庞然大物!
      程离……来找他了……
      高庭煜的眼睛一酸,原来仍旧有人挂念着他,大喊一声让她快走,但她却充耳不闻!
      乘黄剑早在渡口之时吸纳了太多龙气,一路走来程离都感觉到了奇异升高的温度,好似人血在沸腾……
      可是程离别无他法,她只有乘黄剑了。
      “呵——”有人冷冷的呼出一口气,那人是铁了心的不让程离靠近。
      那一柄巨剑不费吹灰之力的轻轻往下一压,程离弯曲着膝盖,便又低下去三分。
      乘黄剑的剑身之上被磨砺出损痕,一道道金石摩擦生出的刺耳声音都让程离的心摇晃。
      程离感应到她手下的剑越来越滚汤,几乎要烧起来一般。
      冷汗从她的鬓角,鼻梁之上滑落,她一阵阵发虚,纵然她现在如此狼狈,而她却知道对面的来者并未用尽全力。
      她鼓足力气的大喝一声,有无数的真气将程离环绕,下一刻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将乘黄剑抬起来!
      终于,她能够挺着脊梁将那一柄由万千剑意化作的巨剑格挡!
      “快走——”高庭煜再一次用尽全力大喊,他的喉头涌起一道腥甜的滋味。
      “你快走吧,你不是他的对手……”高庭煜面色惨白,他用尽全力想要抽出自己胸膛中的那把剑,但是那漆黑的直剑犹如錾刻在石壁上似的,纹丝不动。
      高庭煜心想,若是他死了……程离也许便不会那么累了……一路上走来风餐露宿,程离夜不能寐,无数时刻都在拔剑……
      若她身边没有自己……身边没有自己这样的一个像邪祟的东西,早就天地之大,肆意游乐去了。
      程离此刻调动了所有的五感,她听见了,但是未曾理会。
      因为,此刻她所有的精力都聚集在这一把巨剑上,她要在剑下活,她要让高庭煜活!
      刚刚勉强接下那一斩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真气,但她呼吸之间却仍然在调动自己的气息,只因她要接招!
      巨剑若神龙摆尾,程离跃至十丈开外,在空中腾飞之时她划破自己的手掌心,一道鲜红的血便流淌下来。
      程离道鲜血滴落在石砖之上冒着白烟,似乎要沸腾起来。血溅至一旁的一株生得晶莹剔透的绿草之上,竟然将叶片灼烧出了一个窟窿。
      程离以血化符,乘黄剑沾染上她的血,周身流转着金光,无数金蝶随着程离的身影飞舞!
      一道八卦印自程离的剑身周围处展开,随着她口中的诀运转,试图抵御来犯!
      她屏住呼吸,下一刻,万千剑意又在她面前汇聚,形成一柄巨剑!
      只是在一瞬的功夫,那巨剑就如同大浪拍岸一般,剑尖处迸发无尽罡气让人无法抵抗,直冲程离心口!
      一道常人承受不住的气流直扑她的面门,程离将剑一横,她眉头紧皱,深呼一口气,准备接下这一剑!
      程离若一道流星,两者剑气互相对抗之时爆发出冲天的震荡,远处的楼阁之中又跑出几个精怪。
      “我都要被你搞垮啦!”一个悬空飞舞的画轴说道,她跑出来看见如此景象便又灰溜溜跑回了房阁里,“哎呀!我还是回屋里……”
      流星虽璀璨,但却弹指一瞬。
      那一刻,程离的脑海之中有许多繁复混乱的东西一一闪过,她会死么?
      会如师傅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么?若是她这样死了?还有谁会记得流域那个老道士呢?
      她是否也会像高庭煜一样,葬身在异乡,连谁杀了自己都不明白?
      不知道……可她一定要活!
      程离鼓足力气,无数金蝶在她周身旋舞,乘黄剑发出震颤声,那一道运转的八卦印只不过撑了须臾的功夫。
      下一瞬间,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细响,她的心一瞬间冷了下来。
      “嘣”的一声,乘黄剑的剑身突然断裂,周遭流光不再闪烁,程离被巨大的力量震得整个手臂发麻,不由得脱力松手。
      只听一声闷哼,程离的嘴角涌出一大口鲜血,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她若鸟儿折翼一般直接坠落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佩剑在眼前崩裂…
      刹那之间她的瞳孔之中失去了光彩,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睛,程离撑着满是伤痕的手往前试图抓住剑。
      “乘黄……”
      可乘黄剑已经应声断裂,犹如烂铁一般失去了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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