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毒潭有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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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应灵瞳孔失焦，瞅着前方寒潭边上飘动的断枝。
明月入潭心，水波荡漾起阵阵涟漪，像松垮抖动的黑皮，映射苍穹碧木，繁花落尽。水岸有一亭，是为赏春花落潭的一处绝佳休憩之地，但此夜清冷，幽幽中夹着寒风。
“当真让她得意忘本了去，殊不知，准她出那毒雾缭绕的死地已是宽容再宽容不过的恩赐，竟叫她当着韩夫人的面敢对古窈小姐喝三道四，才三十鞭，便宜她了！”
女子的声音满是不屑。
一人应和：“到底是毒女，只怕打了她，韩夫人和古窈小姐背地里会不会遭了暗算。”
“她敢吗？”那女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并非是敢做与否——”沉吟片刻，续道：“我瞧着她下了刑凳，一双眼睛能粹出刀渣子，盯着……怪渗人的。”
亭子木栏被一掌拍下，清脆响了声。
“休要言说这不着调的唬蛮话，且不说你看出来了，古窈小姐何等修为，能被那毒女害残了不成？”
“青织，毒女才将出毒潭三月余，家主现今不在子雾轩，她便前后惹了不下二十桩头疼事，我只是担心，她，她伺机报复。”
名唤青织的女子语气沉重下来，似在思索。
“不若，我们先去看看那毒女死了没有？也好……”她往脖颈上划过。
另一女子立刻否决：“不可！”
“毒女尚未孵化兽蛋，不能……”
后面的话因那两人咬耳细说，钟应灵便没听清。
水波荡漾，一抹月华印入她漆黑的瞳孔，淡淡的，一轮静景愈发偏远，偏远。
且说三月前，她正于子雾禁地的毒潭岩边上打着坐，察觉灵识外有人闯入，身下泛着紫黑斑斓的藤便兴奋躁动起来。
听脚步深浅，约莫是个半老妇人，还没走进毒潭深处就被藤蔓缠了手脚，高高升起。
她也不含糊磨叽，哎呦着大叫道：“可收了神通吧，是家主让老妇来叫你出去的！”
钟应灵白里透紫的唇弯起，轻嗤一声，也不坐起，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捏了个小诀，藤蔓倏忽之间收回，叫那老妇扑通倒地。
绕想这地方被钟七小姐的灵识覆盖，她只得揉揉摔疼的腰股，低声咒骂了句。
不曾想才要起身，一双赤脚踩着紫黑草叶缓步出现，来人一袭单薄粗布衣，打了许多补丁，坏了的地方就用干草编织一块草衣遮上。
老妇抬头，见得一少女迎暗雾而出，身单影只，形如鬼魅，她一张脸便如白无常般，毫无血色，独那双漆黑无底的眼尤为引人瞩目。
少女一头长发辫成了长长的马尾，直直垂在膝盖后，精巧的脸上没有一丝稚气，亦没有一丝温度。
“放我出去？”她冷冷开口：“怎么，是子雾轩被人围攻了吗？”
老妇回过神，立马站起：“七小姐莫要出言不逊呢，咱子雾轩在道上也是排得上名头的，无人惹事，哪会遭围攻。”
她眼神飘忽，见钟应灵不言，才解释道：“是，是家主说，族里的年轻小姐公子也到了挑选灵兽的日子，便叫老身来唤七小姐出去，挑选契约灵兽。”
闻言，钟应灵眉俏一挑，淡淡吐出一个“哦”字。
子雾钟氏的子弟具以修炼医道为主，行的都是济世救人的名头，在各家中威望不算高，但于子雾轩一派的寻常百姓可是能把其吹到天上去。
也因此，子雾一脉的灵药仙草在修士间被卖到了天价，少不了有邪祟暗党上门偷抢，可不巧，钟氏除医道，驭兽之术也不在话下。
钟氏弟子每及笄之后都会得到一枚尚未出壳的兽蛋，用其自身灵力孵化后可与之结契，除护己，亦可当作有血有肉的“剑”。
钟应灵是穿进了一本玄幻书里，她不记得前身之事，不知自己从何处来，该如何去，但知书中不少人迹之事，灵物灵器，早年正值接触其一灵物，兽蛋时，钟家主不见唤她，此刻才唤，不知藏了什么歪心思。
以为钟应灵要跟自己走，老妇紧张的脸瞬间松懈几分，可下一秒，钟应灵问道：“同辈之中，我早便过了及笄之年，怎就今日才想起我？”
老妇沉默，扯着嘴角不知如何答。
钟应灵也没为难她，沉吟片刻，赤着一双脚绕路前走，走出几步，她才回头道：“带路吧。”
七年没出毒潭，子雾轩的地她都记不太清了。
果然，踱步走了几圈，她便记忆混乱了，比如，明明记得下一个口转过去是一座木雕的藤桥，桥下留着涓涓溪水，桥头还有藤木缠绕的鬼火灯，可这回转出道口，眼前却是座座晾置干草的竹木屋，往上的半山还修了个新的楼阁，看上去气派不已。
她又随着老妇走了一刻，见曾经参天的紫藤花树不知为何被移了，她记忆最为尤新的训诫堂也被改成了下人屋，好似，一切格局都变了，但又似没变。
只有子雾的鬼火灯依旧。
路上，不少人向钟应灵投来打量的目光，认得她的，向不认得她的窃窃私语，钟应灵见怪不怪，换作七年前，她可能会上前毫不犹豫和她们争执，定要向家主及掌事们要个说法，可现在，要什么都是无稽之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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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不在乎了。
譬如今日，家主给她的魔蛋意外裂开，导致魔气外泄，她亦不会再出毒潭去向掌事们要一颗镇灵丹，以至于被古窈的小丫鬟们拦住羞辱。
钟家七小姐，说到底只是家主的滥账之一，登不上台面。
若不是有一脉血缘，被钟家主无意应承的魔蛋也不会像烫手山芋一样甩给她。
她始终记得三月前，老妇将她带到厅堂时，那些人口舌不断，以给她兽蛋修炼的好处绑架她的那副嘴脸。
及，七年不见的钟家主，在看到魔蛋愿意接纳自己的七女儿时，那重负释然的虚伪疼爱。
亭中，那两个女子说了一阵，前后离开，钟应灵这才从芦苇荡中探出头，在潭边蹲下。
她伸手，惨白的手掌没入冰冷的潭水，搅乱一抹月华。
手上是刚从药园采的灵草，她清洗干净泥土，缓步走到岩边，将灵草捣碎，而后用碎衣包裹，佝偻着腰走回毒潭。
回去的路很漫长，弯延的亭台小道，漫入半山的紫藤花，随着她一深一浅的脚步隐没进阴影。
夜里很静，静得没有一丝虫鸣。
步入毒潭的道更为狭窄，两边长了有半人高的奇异花朵，看似美丽梦幻，实则是剧毒之物。
实际上，毒潭便如其名，生长的植被虫蛇都蕴含大小毒素，于外人而言，这里是被子雾医修们放弃的药草废滩，是人人为之却步的禁地，但在钟应灵看来，这里却是不被打扰的清修之地。
闲暇时有虫蛇作伴，也不失乐趣。
更何况，现今还多了一颗魔蛋。
钟应灵回到毒潭，眸子向岩石边的草垛一瞥，不少细蛇围着那颗魔蛋吐信子。充盈的魔气还在外泄，被细蛇吸了去，竟未出现魔化癫狂的状况。
那些蛇似乎……更机灵了。
钟应灵走近，赶走蛇，抱起魔蛋，里面的生命气息比之前躁动了不少，隔着蛋壳，手心里依然含有隐隐温度。
较之不同的，是魔气泄出的越来越少了。
孵化出壳，她这只不会成战五渣，二傻子吧？
钟应灵甩掉这个想法，从腰间掏出一颗黑泥般的药丸，经灵力炼化，药丸上还残留着一道金色的光晕。
镇灵丹，也算是她九死一生，从掌事们手中威逼而来的，想到那些老顽固脸黑得跟碳一样，她被打了三十鞭也算小小痛快了一下。
用灵力震碎成沫，一点点修复蛋壳，钟应灵全身的力气都快要花光。
她跪倒在地，魔蛋在草地上滚动两圈，停下。
好在，魔气停止外泄了。
她松了口气，坐直，褪去上半身衣物，白皙的肌肤显露鬼火灯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长长的头发垂于身后，她抬手捞过，别到身前。
口中起了个哨，一条翠绿的蛇从草丛探出头，她将衣服包裹的草药摊开，另翠绿小蛇衔住，一点点爬上她的手臂，游在后背，将草药抹在伤口处。
“嘶……”
钟应灵叫疼。
她攥紧草根，额间溢出层层密汗，漆黑的瞳孔渐渐露出杀意。
七年来，她容忍疼痛努力活下去的希冀，无非是毒潭最边上，那一架发黑的骷髅，七年前，她亲眼目睹这副白骨的血肉腐化，肌肤一寸一寸地烂掉，但她无能为力，没有人能进来将这个人带出去医治。
外面的人说，像她这样的人，就该死在这里。
可钟应灵不懂，为什么先死的人会是她。
总有一天她会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她心誓道。
不止是走出毒潭。
恨意增生，草堆上，魔蛋四周似忽闪而过一道白光，不等钟应灵看清，那光芒瞬息黯淡下去。
她咬唇，身后的翠蛇涂抹完草药，并不打算就此离开，钟应灵侧头，那蛇信子一瞬吐在她的耳畔，贪婪地停留。
钟应灵眉间压下，清冷的脸多了几分厌恶，不等翠蛇反应，她抬手就将蛇从身上拽下来，向前一抛，打了个弧线，咚地一声落入毒潭中去。
那翠蛇爬出毒潭，扁平的脑袋怯怯望着钟应灵，何其委屈。
钟应灵眼底怀疑一闪而过，她转视魔蛋，盯了许久。
穿好衣服，她昂首，倨傲道：“既然苏醒了，就早点出来，我这灵力不稳，可养不了你多久。”
魔蛋装死。
她冷哼：“限你三日，三日后还是如此，我便煮了你。”
这回，魔蛋有了反应，一道白金色的光从魔蛋印咒符文中如水流出，缓缓上升，点点白光在昏暗中汇聚，其型若人形水雾，虚无不定。
钟应灵半翕眼，无力站起。
眼前，白金色的光当真幻出了人的模样，只下半身不知是未幻化还是怎的，向四周延长了数圈。
似梦似幻，绚丽至极。
正当钟应灵疑惑时，她看见那团人形白光的手抬起，紧握成拳。
下一瞬，弹出了一根中指……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毒潭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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