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未竟》喜崇

53、第 53 章

　　这回赵萌萌没有提前联系长安，她自己下了飞机，在美丽空乘小姐姐的贴心呵护下，坐上轮椅，一路被送上包好的车。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出口是熟悉的□□：“妹儿，这到青城山都是晚上了，你还坐着轮椅，有人来接不？”

　　赵萌萌点头：“您把我送到小院门口，有人的。”

　　她看了长安的微博确认过，这一家三口的，都在家里呢。

　　从机场走高速直接到青城后山，倒是避过了晚高峰，一路畅通无阻，从城市的流光溢彩到山间静谧小道，赵萌萌浮躁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

　　这头，被夜幕下的盏盏小灯笼罩着的小院落里，长安一家三口正一人坐一把小躺椅，吹着夜风吃着樱桃。

　　这樱桃是长安自己种的，前几年栽下的核，精心栽培浇灌，今年终于结了果子，有些酸，但长安浸了蜂蜜水和白糖，小家伙吃得不亦乐乎。

　　“别吃太多，”长安把芋圆怀里的玻璃碗拿走，“都吃了快两斤了！再吃晚上睡不着。”

　　芋圆想阻止，但又不敢，只好撇嘴看向他那不靠谱的爹。

　　李少游悠哉悠哉抱着碗躺在椅背，长腿支在地上摇啊摇，顺着长安的话说：“就是，别吃多了大半夜不睡觉来闹我们。”

　　他可记得上次，自己正抱着长安黏糊呢，房门被拉开一条缝，芋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黑夜里几乎要发亮。

　　第二天他还趁李少游不注意，跑去偷偷问长安，爸爸是不是吸血鬼，会在月圆之夜变身……

　　他也不想想，他爹要是吸血鬼，那他是不是小吸血鬼？还有，月圆之夜变身的是狼人好吗！

　　回忆起不快乐的事情，李少游嘴角笑意消失，一把打掉芋圆正要伸进他碗里偷拿的小爪子。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吃就不吃啊！”

　　芋圆憋嘴刚想嚎，妈妈已经转身回屋里了，眼见装哭没有意义，他哼了一声，迈着小短腿跑到院墙角落，留给李少游一个生气的背影。

　　蹲了一会儿，他偷偷转过脸去看李少游，结果他这冷漠无情的爹看都没有看他！芋圆这回真的生气了，转过脸又往角落里蹲了蹲。

　　但过了两秒，他就注意到杜鹃花下头，草泥里一只小小青蛙，像是刚长大，一跳一跳、钻出了草丛。

　　小孩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了，蹲在原地，全心全意看小青蛙在草丛里披荆斩棘。

　　忽然，一根圆头润泽的杆子伸过来，在小青蛙屁股上轻轻戳了戳，轻巧地帮它跃过了前方的小土垛子。

　　芋圆顺着杆子往上看，是一根拐杖。竹篱笆做成的围栏间隙里，一张略有些惨白的脸露了半张。

　　“啊——”

　　***

　　安逸静谧的小院落里，长安端着一杯热牛奶，递给坐在轮椅上的赵萌萌。

　　“又是跑出来的？”

　　赵萌萌嘿嘿笑了一下：“什么跑出来，我来找你玩儿嘛。”

　　长安才不信：“大半夜的你就背个双肩包，还坐着轮椅，要是过来玩儿，聂远舟能不送你？”

　　芋圆气嘟嘟站在旁边，盯着她手里那杯热牛奶，眼睛瞪得溜圆。

　　这本来是妈妈给他热的睡前牛奶！

　　赵萌萌有心想转移话题，本打算用牛奶暖下手就还给小家伙的，见状忽然起了坏心思，咕噜噜几口就把牛奶喝掉大半，还对着芋圆挑衅地提起眉毛。

　　小孩就是不经逗，果然被气到了，扭着长安的胳膊要她给个说法，叽叽喳喳地，把人带进屋里了。

　　赵萌萌松了口气，瘫回椅子里，愣愣看着模模糊糊的月亮发呆。

　　晚春的山间小院，恢复了本来的安逸静谧，视线越过整齐的竹篱笆，是一道低调起伏的山脊线，贴画一样横亘在天幕尽头。

　　风有点喧嚣，赵萌萌抱着手臂，刚想回屋里去薅一件长安的外套穿，那边玻璃门推开，长安推着一辆小拖车走出来。

　　推车上有酒有夜宵，还搭着条薄毯。

　　赵萌萌苦着脸把毯子绕到身上，“我就知道还是长安最好了。”

　　苏长安轻轻打了她一下，“帮忙！”

　　小推车设计精巧，两边拉开两片就是张小桌，两个人把酒杯和小吃都摆到桌上，桑葚酒深红色的液体荡在白色杯身中，倒映出模模糊糊一轮月亮。

　　长安低垂着眼喝酒，假装没看到，对面女生的眼睛里水光盈盈。

　　***

　　小半瓶桑葚酒下肚，赵萌萌剥着煮熟的花生，咸香的味道飘散进风里，她看着天空说：“毛月亮啊，待会儿是不是要下雨。”

　　长安不在意：“下雨凉快嘛，这两天都闷闷的。”

　　赵萌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都不问我？”

　　长安笑眯眯说：“你不想说，问了也没用啊。现在想说了？”

　　她真是聪明，赵萌萌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才说：“你觉得，结婚之后有什么不同吗？”

　　长安挑出一颗酸梅，放进赵萌萌的酒杯里，“当然，生活更美好了。”

　　赵萌萌怔了一下，忽而又叹气：“也是，你们两情相悦顺利结婚，生活当然美好。”

　　当初长安在赤道小岛上的婚礼，她也是去了的。聂远舟还是伴郎……

　　眼看又要陷入回忆，赵萌萌一把掐住自己的脸，勒令自己清醒点。

　　长安见她这样，无语地伸手握住她的手：“你这个人，就是活得太拧巴了。”

　　赵萌萌撇嘴：“我就这种性格嘛，而且……”她声音低下去，“你这么美好，李少游不爱你才是他不识货。”

　　长安挑起眉：“你难道不美好吗？我还觉得，聂远舟看不上你，才是他眼瞎呢。”

　　“这哪一样。”赵萌萌下意识反驳，“你一直以来就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你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已经做得那么好了。”

　　苏长安握住她的那只手忽然用力紧了紧，她一向温柔的神色严肃下来。

　　“萌萌，你觉得自己哪里不好？”

　　赵萌萌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忽然剖析自己，很害羞，便没说话，撑着下颌，拿叉子在盘子里戳啊戳。

　　她其实觉得自己没有哪里不好，但是世俗的标准就摆在那里，她不屑，但也会在喜欢的人面前担忧，万一他喜欢的不是这样儿的呢？

　　“人很复杂的。”长安笑着说：“你现在让我回忆，到底喜欢李少游哪里，其实我也说不清，但看到他的时候，就满心欢喜，看不到的时候，也会老想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但就是喜欢，你瞒不了自己的。”

　　长安凑过来，抱了抱她。

　　“萌萌，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喜欢就上，不喜欢了就离开，重要的是清楚现在此刻，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爸爸妈妈都很爱你，你有很多朋友，我们都喜欢你，你很棒的。”

　　她柔声细语说完，再次轻轻抱抱她，温香软玉的，给人以很安稳的力量。

　　***

　　长安回屋了，临走时赵萌萌听见李少游来接她，顺带沉声问她：“不就是一个男人？”

　　长安笑嘻嘻地说了什么，玻璃门关上，两人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朦胧远去。

　　空气逐渐变得清凉，雨丝细细密密飘荡下来，点点落在肌肤上，像山风送来冰凉的轻吻。不远处似乎有隐约的车鸣声，赵萌萌裹着毯子，坐在轮椅上发呆。

　　像长安说的，她爸爸妈妈都很爱她。

　　可是，廖燕从来没夸过她的。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跟那些娇娇软软的可爱小姑娘不一样，她们都喜欢粉嫩嫩的头饰和文具，喜欢在课间跳橡皮筋，只有她不一样，她喜欢吃辣条，喜欢跟男孩子们一起玩打卡牌游戏。

　　她把自己吃得壮壮实实的，能一次性把三张卡都拍翻过来，得意洋洋叉腰的时候，会听见那些男孩子偷偷嘟囔，假小子。

　　她还喜欢跑步，喜欢各种会被女孩子嫌弃长肌肉的运动，所以一直到高中她都挺壮实的，每每被廖燕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说她没个女孩样子。

　　整个童年直到青春期的成长过程里，其实没有人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对她另眼相看，反而会给她添上格格不入的标签。

　　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聂远舟？

　　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会儿长安婚礼，她受邀前去，席间聂远舟穿着伴郎服，对标的是长安一位白富美闺蜜伴娘，人好看名字也好听，叫林写意。

　　织锦裁篇写意深。男帅女靓，穿着礼服站在沙滩上一对璧人。

　　然后聂远舟还叫她哞哞，跟人家的名字比起来，简直像头壮硕的牛。

　　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赵萌萌就被气到了，甚至大半夜越想越气，跑去泳池边散心。结果聂远舟就在泳池里游泳，一张俊脸水润润的，她神使鬼差，就跟他聊起来了。

　　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许就是对成长经历的那些自嘲吧，谁知道聂远舟听完以后竟然没有一笑了之，反而很认真跟她说。

　　“年轻的时候都想融入集体，但是等长大了，反而会想着与众不同，你这么年轻就与众不同了，证明你从小学就已经走在大部分人前面。”

　　她记得在浪潮声里，月光之下，他眼睛亮的很，一通歪理下结论道：“这说明，你很厉害。”

　　那会儿自己是什么反应，已经忘了。

　　只是现在，山间清风里，雨声渐渐大起来，像是有了遮掩，赵萌萌噗嗤笑出声来。

　　二楼的露台处，长安把李少游拉出来，正在指使他从储物柜里拿竖立的遮阳伞。

　　“待会儿雨得下大了，你给她拿下去撑好哦。”

　　李少游黑着一张脸，动作很重地把伞抽出来，“下雨了不知道回屋来？还在外头坐着，不知道自己是病号啊。”

　　长安闻言拧了他一把：“你管人家呢，心情不好想在院子里坐坐，少废话了，下去送伞！”

　　李少游简直想哭，有这样一个女友力爆棚的老婆，他就感觉自己在长安心里谁都比不过，没有芋圆重要就算了，哪怕每次来个朋友，长安都要把人家放在第一位。

　　不知何处传来的发动机轰鸣声渐渐逼近了，李少游晃眼一瞟，“咦”了一声。

　　他们站的位置更高，能更清楚地看见，不远处弯曲的山道上，一辆亮红色的摩托车由远及近。

　　长安忽然笑了：“看来不用你下去了。”

　　***

　　赵萌萌正捧着脸月下雨里小酌呢，刚听见的仿佛摩托车一样的声音渐渐近了，不多时，一道雪亮的光束停在小院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她眯着眼看去，第一时间觉得这摩托车好像很眼熟，过了会儿，车灯熄灭，一蓬巨大的伞盖在半空打开来，像雨夜里绽开的黑色大丽花。

　　花瓣边缘缓缓上移，露出聂远舟精致的下颌线条。

　　赵萌萌还在愣神，他已经走近过来，伞盖遮在她头顶，湿润的青草气息，由上而下，浸润过来。

　　聂远舟蹲下来与她平视，“怎么在这儿淋雨？”

　　赵萌萌心跳渐快，没有回答，问他：“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男人笑了一下，取了头盔，眉梢末端湿漉漉的，让赵萌萌响起来那个赤道的小岛上，他从泳池里出来，眉眼也是湿漉漉的。

　　“以后我都会来。”

　　他笑起来，带着潮气的眉眼弯弯。

　　“不管你去哪，我都找到你，然后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再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