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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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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洛宁在惊愕中被几个御前鬼侍卫推进囚车,渡海朝巍峨的玄冥王宫而去。
鬼大监骑着一匹幽灵白马在前头踏波而行,斜睨和洛宁一眼,轻飘飘道:“洛兰王派人来接你回去,来使正在王宫里等着。”
“回洛兰?”和洛宁呢喃出声,想不明白这突然的“惊喜”因何而有。
掐指一算,她在玄冥渊已经做了十年阶下囚。
八岁那年,予真宫卜算出她是洛兰帝国每三百年才诞生一位的天命帝君,执掌洛兰大权的殷氏皇族得到消息后不愿让位,于是罗织罪名抄杀和家上下并将她暗中藏匿。
却不料沉睡千年的鬼族突然苏醒,趁夜色在洛兰大肆烧杀劫掠,最后逼迫殷王交出新一任天命帝君。
洛兰流传着一则预言,末世来临之际,洛兰将出现一位能够彻悟灵术圣道,释魂回生、诛天魔平人祸的天命帝君。
鬼族太想复活重生了,无论她是不是预言的洛兰帝君,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
可以说,她是被渴望占据权势的殷氏皇族和渴望复活重生的鬼族共同囚禁在玄冥渊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甘心且放心地让她回到洛兰?
和洛宁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可以如此轻易地离开。
幽灵马车凭虚御风,很快他们便离海登岸。
他们经过一座城池,城中央一道金色光柱笔直射下,那是人间与玄冥渊唯一的通道。在光柱之外,设有九重高耸的城墙,城楼上站满了手持刀弩的甲兵,严阵以待地把守着重重城门。若无准行令,外头的人休想进来,玄冥渊的人也决计出不去。
城墙脚下枯骨随处可见,大多还保留着临死前的姿态,有些弯曲着腿向前爬,手则伸向光柱的方向,有些被钉在了城墙上,还有一些像是幼儿的细小骨架,被串成一团挑在了“无令不得出”的旗杆上。
刺目的白骨拨弄着和洛宁本就警惕敏锐的神经,十年前被抓入玄冥渊的近百名洛兰贵族子弟,哪一个不是拼尽手段想要离开,可他们都死了。
不一会儿,玄冥王宫已近在咫尺,和洛宁不自觉地抓住囚车的栏柱,绷紧了身子,满心惶惑,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下了囚车,侍卫押着和洛宁进了一处宫殿。
不同于囚禁和洛宁的孤僻海岛,殿内温暖干燥、灯火辉煌,甚至还出奇地飘散着食物的香气。
殿中人鬼分作两列,鬼王高坐宝座之上。
和洛宁抬头,惊讶地发现金龙宝座上的鬼王模样大变。
他的身体不再是似有若无的半透明魂魄包裹着白骨,而是一具肌肉鼓胀的麦色肉身,除了一双眼睛是怪异的没有瞳仁的血珠子,其余看上去与活人并无分别。
鬼魂食而不知味,闻而不知香。而此刻,如果和洛宁没有看错的话,鬼王正斜倚着身子,美美地品酒、吃菜。
宝座后面立着一尊足有九尺多高的塑像,双臂大张,长袖曳地,颇有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然而,塑像的脖子上没有雕刻头,而是放上一个透明的水晶盒,内中盛放着魔神夜谛的头颅。
看来鬼王靠着修练魔卷已经长成了魔体,比和洛宁预料的快得多。
魔可以自由行走于阳光下,还可以直接吸食修为低于他的人、妖、魔、鬼,甚至是动物来凝聚灵力。
只要成了魔,鬼族一样可以重返人间。
在灵术上不见长进的和洛宁,对鬼王来说,不是鸡肋,而是毫无用处了。
和洛宁知道了鬼王肯放她回去的原因,却不知鬼王是否会放她活着离开。
“这就是和洛宁?大王别是胡乱搪塞我等吧。”
和洛宁右手边的席上走过来一个人,一身干净利索的黑衣,腰带上垂系着一枚剑形黑玉,錾刻着两个红字“伐罪”,应是洛兰四大宗门之一“伐罪宗”的修士。
此人气息沉稳,修为不低,拿一双鹰眼像打量一块烂肉一样地打量和洛宁。
和洛宁仰头与他对视:“我是,你们要带我回洛兰?”
许是常年生活在潮湿的玄冥渊的缘故,和洛宁的手和露出来的一节手臂上的皮肤病变长出大块的黑斑,再看她的脸一块红一块黑的,布满了斑点痘痘,长发过腰,带着湿哒哒的水汽,显得异常的脏乱。他拧眉后退了一步,怀疑和洛宁说话时吐出的气都是带着病菌的。
“我们要带天命帝君回去,你是吗?”那人捂着嘴和鼻子说道。
和洛宁不语,目光越到他后面那群人身上。
靠近鬼王座位的首席上,坐着一位通身素洁,样貌极清俊的年轻男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银冠束顶、白发披肩,臂弯里卧着柄白拂尘,他此刻也正在打量着她,烟灰色的眸子闪着琉璃般的光泽,透着一股漫长岁月洗练出的澄明静气。
白衣白发白拂尘,此人正是年纪轻轻便成为洛兰四大宗师之首的宗圣长焰秉吾。
和洛宁猜不透洛兰王让她回去的用意,却也生出几分侥幸来。
长焰家素以仁智留名,心地纯善、智略超群,长焰家的子弟一旦长成,洛兰宗圣这个以谋略论高下的位置,谁也不能与其争锋。只可惜长焰家代代单传,而且常常是子未生父先亡,父子永不相见,十几代人竟都是遗腹子。有传言,长焰家族的祖先与某位神明立了契约,牺牲亲缘换取智慧世代守护洛兰。
和洛宁幼年在予真宫修习灵术时,与长焰秉吾做过两年多的同窗,他那时不过十一二岁,就已经惊才绝艳,更难得的是有一颗不畏权贵,秉持公义的心。
有一年,予真宫出了个十五岁的好苗子,是那年问天宗少瞻明之位的有力竞争者。遴选之际,这位少年被人检举,称其是某姓世家亲兄妹婚前的私生子,肮脏卑贱,应该滚出予真宫。
洛兰王即刻着人调查,证实了这桩荒唐事。在讲究人伦天理的洛兰,此种背德丑事一旦见了光,当事人便再无抬头之日。
不久,有人来予真宫强行带走那位少年,嘴里不住地骂着“孽种”、“毒瘤”等。自幼便被父母抛弃,由一位年老无子的商人养大的少年满脸惶然,不知所措地求师父和同窗们别赶走他。
第二日,游学归来的长焰秉吾在予真宫外发现了这位少年的尸体。回到宫门后,他不动声色地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冷眼看着宫门内的人草草掩埋了少年的尸体,喝退前来讨公道的少年养父。
那时,予真宫上下无一人为这对父子主持公道。似乎大家都认为那少年身上流着肮脏的血,死便死了。
三日后,那对仅被削去册封的兄妹被人发现吊死在了各自的家中。
六岁的和洛宁获悉了整件事,问十二岁的长焰秉吾:“是你杀了他们吗?”
当时除了一位寡母,别无所依的长焰秉吾不仅毫不遮掩地承认了,还反问道:“他们不该死吗?”
鬼王将手中的酒杯掷了出去,碎在殿中央一个雕琢华美的楠木箱子边,对长焰秉吾道:“不是有日月权杖吗?孤王也想确认一下,当年殷氏老儿是不是拿了一个毫无灵术修练天份的凡人来糊弄孤,不然怎地这么多年一门灵术都没练成,白白浪费孤的时间!”
和洛宁的目光落在箱子上,洛兰的每一任天命帝君登基坐殿前都要手持日月权杖,巡行严州、雾川、云野等行省,直至登临面朝大海的梅里雪山,为天下生灵祈福。
日月权杖是洛兰至宝,为何会被带入玄冥渊,如果是为了测试她是否是天命帝君,带她回去后再测不是一样?
长焰秉吾吩咐身后站着的两位童子:“去,把箱子打开。”
箱盖十分沉重,期间鬼王吩咐侍卫上去帮忙却被长焰秉吾制止了。两个童子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打开了箱子。
卧在箱中足有三百年的日月权杖顿时交叉着立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金色的是日杖,三尺长的杖柄头上浮着一轮灼灼烈日,光芒璀璨,蓝色的是月杖,上头浮着一轮弦月,幽深静穆。权杖的长柄上各镶嵌着一只好似宝石缀成的眼睛,眼睛不时眨一下,仿佛神明的注视。
“如果我能举起日月权杖,你们洛兰人是不是都要跪下向我高呼帝君万岁?”白无常走到权杖前,面带不屑地调笑道。
殿中的恶鬼们闻言纷纷笑着鼓掌:“有理,洛兰也没规定鬼不能做帝君不是!”
一位洛兰修士赶忙出声劝阻:“不要碰!此物最是忌邪,大人修练了魔卷,万万碰不得!”
黑无常出言讥讽道:“洛兰帝君都成了我族的阶下囚,一对权杖而已,怕它作甚!”
白无常道:“忌邪?那看看我跟它们比谁——”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惨叫接着一声惨叫,白无常尚未修练完整的肉身在触碰到权杖的一瞬间便燃起烈火,皮肉迅速燃烧,黑烟升腾、臭气熏天。奇怪的是,皮肉都化成了灰烬,白骨却完好地留了下来,甚至不带一丝烟熏的痕迹。
鬼魂们一个个面色悚然,白无常的修为在玄冥渊可是排得进前十的,说没就没了,再看日月权杖时,不由地多了几分敬畏。
黑无常暴怒而起,指着长焰秉吾道:“尔等敢谋害我族大臣!”
长焰秉吾挥动拂尘,皱眉扫去飘来的一缕乌烟,毫不客气地回应:“是他不听劝告。”
鬼王神情有些忌惮:“赶紧验,验完把东西拿走!”
和洛宁尚未回神,猛然听到长焰秉吾命令她拿起日月权杖,不禁打了个冷颤。
如果她实际并非天命帝君,岂不跟白无常一样的下场。
问天宗的大宗师卜了七七四十九卦,卦象皆指她是天命所在,可是天机难测,历史上问天宗的预测不是没有失误过,所以历任帝君在正式登基前都需要完成一系列复杂的带有核验性质的仪式。
当年,母亲发现她不凡的灵术修习天赋后,以生病为由让她从予真宫退了学。
父亲和母亲一开始都没想过让和洛宁竞争成为天命帝君。然而,“疑似洛兰第二十七任帝君”的卦象还是让她付上了惨痛的代价。
母亲死了,和家没了,父亲和哥哥为躲避洛兰王的追杀,隐姓埋名、背井离乡,而她自己则在暗无天日的玄冥渊隐忍求生、艰难度日。
洛兰帝君的名分让她吃尽了苦头,却也成了她活了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如果日月权杖不承认她,那么她该怀揣着什么继续走下去?
没有多少犹豫,和洛宁提了一口气,双手伸向日月权杖,光芒遮盖了她的全身。
已经没有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