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三逾

2、第二章

　　“先生，天寒，还是进去吧。”
　　苏绮上前，将手中的氅衣披到院门前站着的人肩上，那人轻轻点点头，说道：“这场雪下得真久。”苏绮看看门边的积雪，应道：“是啊，这已经第三天了，还是没停。”“瑞雪兆丰年啊……”说着，他拢拢氅衣，转头往回走，又继续问道，“你家公子怎么样？”苏绮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落寞：“蒙先生照顾，已经不再发热了，但依旧没有醒过来。”“只要退热了就好，不必太过担心。”“先生说的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庭院，就见一人迎面撞上来，来到两人面前拱手道：“原先生，公子又开始高热了，夫人请您过去看看。”原舒拥听此，连忙大步向东厢房走去。
　　才跨进房门，就见丫头扶着一位妇人站在前厅，原舒拥走近，开口道：“夫人何必站在风口，让丫头扶着去一旁歇着吧。”苏芷抓紧丫鬟的手，看向进来的青年，二十来岁的男子，有着意气风发的底气，周身气场却温和得令人安心，俊朗星目总带有淡淡笑意，犹如佛堂下的修行之人，平和，不起一丝波澜。
　　妇人移开眼，轻轻摇摇头，开口道：“先生去看看安儿吧。”原舒拥点点头，便大步朝内室走去。走到床边，一旁的矮凳上摆放着针灸包等物件，苏吾已经候着了，不时用沁湿的帕子小心地擦着床上的人的额头及脸颊，见原舒拥进来，便起身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
　　原舒拥顺势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床上安安静静平躺着的少年，伸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又向下测了脉搏，便转身打开针灸包，捻着一根针转身之际，少年额头已经浸出细密的汗珠。原舒拥揩了一把汗，轻轻地将针扎进穴位，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松开，才小心翼翼呼出一直提着的气，便对一旁的苏吾说：“一刻钟后我再拔针，别贪凉。我再写副药，夜里睡前你给喂下去。”苏吾躬躬身，答道：“是，先生。”原舒拥起身，朝门外小厅走去，剩下一躺一站的两人，苏吾上前两步替那人掖了掖背角，轻轻擦了擦浸出的汗珠，便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少年。
　　原舒拥走到小厅便看见了等着的苏芷，向这位年逾三十的夫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安慰道：“苏夫人放心，梓安很坚强，会没事的。”听到这话，苏芷望向里间，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我都明白，只是看不见，总觉着心里不安。”原舒拥垂下眸子并不答。待原舒拥出去后，苏芷走进里间，叫退仆从，坐在林梓安身边，轻轻柔柔地替人整理着发丝，看着如今头部无处不扎着针的人儿，盯着少年还尚显稚嫩的脸。记忆中的小人，是跟在哥哥后面咯咯笑，稍微逗逗就红了脸的瓷娃娃，脸上永远挂着一边酒窝，而现在躺在身侧毫无生气的却是面色青紫，发丝被火燎的不成样子，身上各处擦伤烧伤无数的人儿，原本暖玉般的一边脸上，皮肤皱巴巴挤成一团，有些已经发黑。苏芷一直看了很久，平复心情后，走出里间，自己的贴身丫鬟阿多和苏柒几人依旧立在里间门口，阿多见状立即迎了上来，就听见夫人说道：“你去找原先生开几副祛疤的药膏来，要见效快些的。”阿多应声退下了。苏芷坐到小厅的桌案上，抿了口茶，抬头看向站着的苏柒，苏吾等人识趣地退下了。
　　苏芷开口道：“事情查到了吗？”苏柒拱手答道：“回夫人，除了昨日在巷尾发现的空马车以外，城里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其他线索。”苏芷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又开口道：“那人更像是筹备已久的，不可能长时间待在城里，继续派人看着城门，再让人到附近的驿站打听打听。”“是。”“还有，”苏芷用帕子擦擦嘴角，站起身接着说道，“让苏吾去书房等我。”苏柒闻言愣了愣，才回道：“夫人，书房……”苏芷抬头似略带疑问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急忙低下头应了声，听着苏芷离开的脚步，苏柒握了握拳，默默收紧了后牙。
　　华灯初上，苏吾从书房退出来，转身关上了门。沿着游廊走了一阵，在转角处兀地看见了抱胸而立的青年，便停下脚步，静静地等着人开口。苏柒看着走近的少年，不过自己肩高，瘦瘦小小一个，明明是一少年明朗做派，眼神盯着人时却叫人心里发紧。他扫视苏吾上下一眼，压着声音开口道：“夫人与你说了什么？”苏吾闻言抬头，盯着他：“不过是些日常琐事安排。”“哦？”苏柒一个字都不信，“若是日常之事，也应交由王伯来做，叫你何干？”见苏吾不答话，便自顾叹一口气，又开口道：“十二，你来府上不过三月？是谁教会你这样欺瞒哥哥了？”是啊，不过来府三月，夫人怎么可能予以重任。苏吾不接他的话，依旧站在那，不发一言。似乎一拳打在棉花上，苏柒有些哽住：“你还未进阁，有些事情，还需……”见苏柒还欲继续说道，苏吾抬头看着人，开口的一句话很快让苏柒闭上了嘴：“夫人说，七哥要是想知道，直接去问她就好。”一句话让气氛沉默到凝滞。良久，苏柒才回神，紧接着闭上眼缓和心情，良久也缓不下这口气，便睁开眼咬着牙说道：“好！十二，你好得很。”说完，越过苏吾朝游廊另一边走去。苏吾转身看着苏柒远去的身影，黑夜的笼罩下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又回想起方才在书房的场景。
　　苏芷坐在书案后看着账本，见他进来，放下书仔仔细细打量了眼前人一番，才开口道：“十二今年，有十四了吧？”苏吾闻言拱手答道：“回夫人，已经十四有半了。”苏芷点点头，说道：“许久不见你，已经变样了……”苏吾已经拱手静静听着下言，果真听着人继续说道：“怨我吗？”话音才落，苏吾跪下应道：“夫人这是什么话，若没有夫人和公子，十二还不知会不会活下来，怎会怨夫人？”苏芷起身绕过书案，弯腰扶起依旧跪着的苏吾，盯着他看来良久，声音平缓地说道：“我将你送进阁，你可知是什么意思？”苏吾摇头，应道：“夫人不说，十二自然不问。”苏芷开口道：“五年前你被安儿捡回来，所有人都说你不能活，他求着我把你救回来，我却转身把你送进阁里，安儿跟我哭跟我喊，怎样都没用，后来他们一同搬去了京都，他也再没来见过我。算来，这还是你们第二次见面。”苏吾垂下眼，没有作声。苏芷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开口道：“如今局势大变，早不是曾经……苏吾，你已脱阁，有些事，就不得不去做了。”苏吾闻言，应道：“夫人请说。”“我想让你离开这里，如何？”苏吾猛地抬头，撞进苏芷始终平静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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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尽的黑夜，往前往后全是虚无，就剩他一人站在那里。他惶恐不安，不知往何方，只能慢慢蹲下身蜷起来。慢慢的，周围喧闹起来，奔跑声，叫喊声，一点点放大，最后好像直至耳边，他抬眼，黑暗已经被无数火光席卷，烈火熊熊，裹挟着灼人的热气的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他低头想要躲避，却依旧被刺激到眼泪刷刷往下掉。模糊间，他看见了朝他奔来的一道身影，待身影近了，他才看清。连滚带爬起来，胡乱抹了把泪喊道：“兄长，兄长！”林清淮一身白袍已是灰蒙一片，边跑边朝他喊道：“安儿！你……”
　　话未说完，只听刀刃破空声，林清淮腹部红晕乍现，只一刹，腹部贯穿的长剑被抽出，林清淮脱力跪倒在地，抽出的剑带着林清淮的血，洒在身后士兵的甲胄上，与漫天的火光融在一起，映出他眼底的血红。
　　他愣了，疯似的上前，跪在林清淮身前，颤着手徒劳地抵着腹部的口子，语无伦次地叫着：“兄长，哥，哥……”林清淮还对着他笑，笑容带着嘴角的血潺潺流了一地：“安儿，你，别怕……”他只用力地摇着头，嗓子哽咽着，哆哆嗦嗦发不出声音，任眼泪乱淌。没等到任何回应，他颤着身子，不敢去看眼前人的样子，抬头看向已经转身离开的人，眼泪不住地流也不眨一眼。似是有感知，那人回头，像要欣赏兄弟的惨状，火光映天间，那人满身血污，耀武扬威般向他扬起了手中满是血色的剑——
　　林梓安整个身子一抖，像是从窒息中透出气的鸟，猛地睁开眼。
　　恍惚间看见了青色的帷帐，周遭暖烘烘的有些燥热，炭火声音噼啪地燃着。他有些难受地转头，便模糊看见守在床边的人影，见他转头，那人立马迎上来：“公子醒了？脸上刚敷上药，公子小心别压着。”
　　他抬头欲看请那人的脸，还是依旧一片朦胧，张开嘴，发出的声音沙哑难涩：“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