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栖清秋

6、塞上烟尘，羁旅长情

　　隔日，谢辰安便听从唐玄宗的旨意，押送一干文官家眷前往漠北屯戍。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激动地不能自已，“终于又能见到蓁蓁了”谢辰安正坐在那儿满怀希冀地憧憬二人的重逢，坐在桌旁的谢允却瞟了谢辰安一眼“你小子也别太得意忘形了，这次给你分的这支兵，里面鱼龙混杂，并非是我手下操练出来的。难不保里面会有图谋不轨之人，要想保证姝儿这一路无虞，你自己也得上点心。”谢辰安知晓父亲话中的提点和叮嘱，收敛了刚才不自觉流露的笑意“儿子明白了。”
　　“吱呀——”昏暗的祠堂□□进几缕阳光，缭绕的云雾在空中升腾。秦姝闭了闭眼，在祠堂里跪久了，一时的强光让她有些不大适应。“小姐，咱们该走了。”杜若拎着包裹，站在门外说道。秦姝嗯了一声，最后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香坛里，转身离开。身后，是一个刚立上不久的供位。层层叠叠的供位随着隋月德流逝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只有最下层的那一个，孤零零的，似乎是打扫的人不忍任它落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但最终也无可奈何将它留在那儿，蒙上岁月的铅华。
　　秦姝从府内走出来，远远地便瞧见秦府外的骏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马上的人却隐入了廊柱后面，瞧不大真切。秦姝也没心思去看马上的究竟是何人，径直走到马前，垂着头行了个礼“小女秦姝，拜见大人。”秦姝半跪着，许久没听见马上将军的回话，心下有些奇怪，抬首一望，却是谢辰安。只见他愣愣地望着自己，执着马鞭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边，喉头滚了滚，似是哽住了，终究是没说出一句话来。秦姝怎会想到来押送自己的竟是谢辰安，多日的粉饰伪装在这一刻碎的彻底，秦姝不愿再被他这样看着，自顾自地起了身走到队伍的后面。
　　谢辰安只知秦姝在秦府被软禁多日，却不曾想短短几日，秦姝就已消瘦至此。忍下心中的不舍和疼意，他望着秦姝缓缓走向了马车后再也瞧不见身影，才转过头来“出发！”刚走了一段路，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涌着往朝天门挤去，谢辰安的队伍恰好要从朝天门处经过，大大拖慢了行进的速度。谢辰安蹙了蹙眉，招来一个士兵去打探情况，“启禀大人，前几日唐玄宗派人在城门贴了告示，将太平公主一众乱臣贼子斩首示众，这几日百姓都去朝天门前围观行刑。”谢辰安心下一紧，秦姝的父亲秦钊也在斩首的名单之中，秦姝若是再看到父亲被斩首，怕是会含恨而死。
　　无可奈何，只好催促着队伍向前行进。秦姝本就走在最后，人流的拥挤之下，更是拖在队尾好长一段距离。杜若站在她身边，本是和她并行，却突然扭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急走两步将她往人流外推着走。秦姝瞧她神情有异，却又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低声问道“怎么了？”杜若只是躲开秦姝探询似的目光“没什么，小姐咱们还是快走吧，这儿人多待会走散了可就不好了。”秦姝听她语气还属正常，眼圈却越说越红，心下有些发紧“你瞧见什么了？”见杜若不回话，她直直停下脚步掉头往回看，杜若没想到秦姝反应如此之快，拦也拦不及“小姐,别……”
　　秦姝已经看到了，父亲正被狱卒押到正前方，原本硬朗的身子已佝偻了大半，头发灰白，被押在断头台下。秦钊只是低垂着头，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被送上断头台前，他似从梦中惊醒，大喊了一声“蓁蓁，爹爹找不到你了！”刽子手怎知蓁蓁是何人，手起刀落，一代明臣就此陨落。秦姝呆了一瞬，随后像是疯了一般想要拨开四周的人群冲到父亲身边“爹！蓁蓁在这！蓁蓁在这！爹，你不要丢下我！”秦姝力气小又因心神受损站都站不稳，跌落在地上，却还想着竭力伸手去够人群下高台的一角，沾了满地的灰。秦姝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人影渐渐模糊了，耳边杜若的哭喊也似隔着厚厚的障壁听不大真切，秦姝感觉整个人像是溺在水中，晕了过去。
　　谢辰安本在队伍最前方，听到人群中爆发出绝望的哭喊，身旁的路人都退出了一个圈子“这谁家的姑娘啊，这么可怜。”“唉，她爹临死前都念着这个女儿，天道无情啊”谢辰安急急从马上下来，拨开人群看到了晕倒在地上的秦姝，整个人僵了一瞬，耳鸣嗡嗡作响，赶紧将她抱了起来“杜若！我把蓁蓁安置在运粮草的马车里，你千万照顾好她！”杜若看见自家小姐晕倒在地上，哭的已成泪人。谢辰安来了给她安了心“无论如何，谢小将军都会救小姐的。”她想着，赶忙跟着谢辰安到了马车内，服侍秦姝躺下。
　　秦姝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在一辆马车内。杜若早就帮她洗净了脸，将手肘处擦破的伤敷了药。秦姝撑着坐了起来，斜靠在壁上闭着眼。马车早已停了下来，秦姝凝神细细听了一晌外面的交谈声，听得虽一路上走的辛苦，但好在谢小将军没怎么为难她们，能照顾的都尽量照顾了。只是夜深总不免想到家中破败的光景，抽抽噎噎的哭声引得人心里悲意顿生。秦姝听着外面的哭诉，想到正午那时，也不觉眼角泛泪。可她不能再哭下去了，她好不容易捱到这里，无论如何她都要为还爹爹一个清白好好活下去。强忍了忍，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过了一会，马车旁的女眷都三三两两地散开去分过夜的帐篷，细微的脚步声却响了起来。秦姝本以为是杜若回来了，闭着眼不作声，却听着脚步声中还有短兵随着走路相碰撞的金玉之声，她赶忙转过身想看看究竟是何人，与掀帘子进来的谢辰安四目相对。原来谢辰安本不想扰了秦姝，只是贴着外帘听了一会许久没听到动静，心里担忧，便掀帘子进来瞧瞧情况。只是一掀帘子，就看着秦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的戒备尚未褪去，看样子倒是怕他的很。谢辰安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境况，当下软了声音哄她“蓁蓁，今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谢辰安话还没说完，秦姝便飞扑进了他怀里，似受了委屈的孩童，嚎啕大哭。谢辰安和秦姝朝夕相处，秦姝从来都是嬉皮笑脸，古灵精怪的模样。谢辰安虽喜欢捉弄她又怎么敢真的把她弄哭。哭的这般梨花带雨，谢辰安想好的道歉的话都忘得干干净净，只好一边轻抚着秦姝的发丝，一边手忙脚乱地挑着衣服上干净的地方给她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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