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栖清秋

1、梦回春日

　　“吱呀吱呀……”秦姝睁开了眼，摇摇晃晃的马车顶上垂下了两三根仓促铺就的柴草。此时还尚未入秋，轿厢两侧吹下的薄帘却经不住瑟瑟的寒风，打着卷儿的翻飞，混杂着女眷呜呜咽咽的哭声，迫使秦姝从无边的溺水梦魇中醒来，被迫接受家破人亡的现实。

　　她本是户部尚书嫡出的女儿，自幼便和辅国将军府上的嫡子谢辰安两小无猜。谢辰安年岁稍长，少时不懂二人情愫，也把秦姝当成妹妹照顾呵护，因此秦姝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外人看来知书达理，温良贤淑，私下却被谢辰安惯得娇憨活泼，古灵精怪的很。等二人再稍长些，将军夫人赵慧便亲自带着谢辰安登门下聘，定了这桩已经板上钉钉的亲事。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订亲的前些日子秦姝就看出谢辰安心不在焉，借着赵慧带着谢辰安回娘家的时候，自己也借着由头和手帕叫赵嘉月闺中相聚。赵嘉月怎会看不出秦姝是想和自己的心上人一遇，便悄悄将家里的仆人引开，促成二人相见。秦姝虽瞧见了心上人，心底欢喜的很，却看着谢辰安规规矩矩，束手束脚的样子，不免心下微恼，撇了身子就自顾自的往赵府的后花园走。谢辰安又怎会不知她是在耍小孩子脾气，无奈地笑笑，默默跟着她等这位小姑奶奶气消。

　　秦姝看着生气，实则总是在不经意地侧头赏景亦或是道路折转处用眼角余光瞥一瞥身后的儿郎，见他还是低着头，凝神思索着什么。既不像往日总是爱把枝头的花猛地抖落她一身，笑称那是“美人与花，可兼得也”，也不会好奇的拨弄她发簪上的流苏，平日里操练兵器惯了的手对着精巧玲珑的发饰一时守不住劲，每次都弄得秦姝歪戴着发髻，气呼呼的回了家。秦姝越想越气闷，猛地停了身子掉转了过来。谢辰安想入了神，走的靠秦姝近了些，猛地一转身便见满头的珠翠一晃眼成了那张可爱又有些忿忿的脸，谢辰安忍不住笑出了声，刚想伸手去捏捏已经气成小河豚的脸，却又想起了娘亲前些日子叮嘱的话“我和你爹已经商定了下个月初二去秦家给你和姝儿提亲，你俩自幼青梅竹马，旁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大事之前，你也不能一时大意失了分寸，给别人撂下话柄，这些日子你俩可得安分些，别又气恼了姝儿”谢辰安又克制自己放下了抬起的手。
　　近些年边疆太平，辅国大将军年岁渐长，一心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培养成忠君报国的接班人，武艺上不让谢辰安有半分懈怠。自他父亲将谢辰安带到军营历练，待到弱冠登门提亲，他与秦姝已有两年未见，甚是想念。可谢辰安幼时学的诗书文赋，在军营里硬生生被拗成了漠北的豪情。见着小青梅出落得越发出尘，灵动的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像小狐狸一样透着聪明和狡黠，外罩的纱衣下隐约可见窈窕的身姿。京城里早已用第一美人的名号称呼这位户部尚书的千金。头上的一支簪子还是仿着二人离别时相赠的柳叶用缠花做的，谢辰安有满腹的思念要倾诉，却在见到人的那一刻便忘得干干净净的了。秦姝怎知谢辰安此番回来是要向她提亲的，只是看着他不像儿时那样与她说笑，有些委屈和不满。侧过身将谢辰安腰间系着的玉佩摘下，用垂着的流苏轻扫他的脸“子建，你可瞧着我今日有何不同么”子建是谢辰安的字，私下二人总是用字或小名相称。谢辰安怎会不知秦姝别扭的性子，头上的柳叶簪就是戴给他看的，却非要谢辰安说出来才肯罢休。谢辰安捉弄的性子上来了故意揶揄道“有么，蓁蓁除了从一个天天爬树摸鱼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别的我倒没瞧出来什么。”“谢辰安！你又拿小时候的事戏弄我！”秦姝气急了，将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拍到了谢辰安手里，头也不回的走了。谢辰安望着那被气的埋头闷走的秦姝，心想“这哪是什么名动京城的美人，分明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小蓁”

　　秦姝本觉着谢辰安长了两岁，自然会成熟稳重些，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调笑她，谁怎想少年外表已是芝兰玉树，剑眉星目，不少贵女郡主芳心暗许。觐见皇上时都被问了可曾有意中人。骨子里还是顽劣少年心性，夸人的时候不忘损两句。秦姝径直回了赵嘉月的闺房，二人喁喁私语，直到深夜才剪烛睡下。秦姝本想着漠北路远枯燥，给谢辰安买两件京城的玩意儿供他在路上消遣。眼下连买的心思都没了，整日在府中与众姊妹做女红，开诗会。春寒料峭，秦姝窗前的梅花受了冷沁出幽幽的花香。趁着春光正好，秦姝索性推开窗，伏在案前咬着笔杆琢磨着下次要不要办个梅花诗会。愣神之间梅花枝头一阵抖动，从枝桠之间漏下的细碎阳光晃了她的眼。秦姝放下笔杆，正想用衣摆轻遮刺眼的阳光，却是一大片阴影投在了她的窗前。“别遮啦，蓁蓁。”秦姝本想放下衣袖看看是何人，听到了声音却索性用衣袖覆住了面，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只听得谢辰安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挑逗的意味“你真不想瞧瞧我，我今天可是带了礼物给你的。”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秦姝犹豫了半晌，还是放下了衣袖，窗前早已没了辰安的身影，只有摇落一地的花瓣昭示来过的痕迹。桌前则摆着一枝碧玉做成的柳叶簪，和她那日缠花的造型一模一样，秦姝面上不显，绯红却悄悄攀上了脸颊。

　　杜若是秦府里贴身服侍秦姝的丫鬟，转进房里看到自家小姐看着簪子不语，眉梢眼角却都是溢出来的欢喜，再想到前厅热闹非凡的场景，心下便了然谢小将军是来看过小姐了，上前便说道“恭喜小姐，与谢小将军喜结良缘。”秦姝睁大了眼，回想起母亲前些日有意无意地提起谢辰安，她本以为是赵夫人和母亲私交甚好，聊天提及也属正常。却不曾想父母不便直问女儿情思，迂回的打探她心里的意愿。秦姝怎知父母苦心，又与谢辰安熟络，语气之间流露的亲昵怎会逃过父母的眼，纵是秦姝面上再怎么嘴硬，心底却是又惊又喜的。

　　秦姝虽有小孩子心性，但也知道在婚姻大事面前儿戏不得，当下梳了妆，移步到前厅。在座的长辈见了秦姝，无一不惊叹于秦姝的美貌，青丝如瀑，冰肌玉骨，面若桃花，臂如细藕。再瞧着身旁站着的谢辰安，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二人真是佳偶天成，羡煞旁人。谢辰安看着秦姝头上的柳叶簪，一时移不开眼。
　　赵夫人与秦姝母亲寒暄的时候无意瞥到自家儿子傻愣愣的眼神，心里无语扶额，只觉着子建半分没遗传到自己的七窍玲珑心，和他爹当年提亲的憨态一个死出。秦姝和谢辰安早已知晓彼此心意，如今诸位长辈在场秦姝倒有些忸怩，不敢抬头瞧谢辰安一眼，待了片刻便推辞更衣提着裙摆躲回了后院。众姊妹一早就听说了秦姝提亲的喜讯，躲在后院的院门处偷听，只看到平日里的小霸王秦姝似是碰到了什么大敌，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后院。众姊妹来不及四散开便被推门的秦姝压到了门后。秦姝顾不得别的，忙回身将院门拴牢便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姊妹哪忍得住八卦的心，纷纷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谢家那个小将军看着真是一表人才，蓁蓁你这个竹马真是天赐的好姻缘”“你瞧蓁蓁姐脸红的，平日里打架输了没少跟我们哭诉，现在却显了一服小女儿情态，真是羞死人哟”秦姝哪听得了别的，拨开人群一头钻进了自己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