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符》萹瑶

5、踏上旅途

　　一从山上下来后，叶荆就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了。他端坐在桌前，衣冠楚楚的摆弄着眼前的物件。
　　一盘子诱人的鲜花饼。
　　他的目光慢慢在上面挪到，细长的柳叶眼忽而眯起，忽而微微翘起末端。他满怀笑意的将素白手指尖微微掠过，又稍稍挺顿，再向盘子突然席去，最终在边角处停下了。
　　若是将关系图用这种形式摆放出来，在贴切不过。最上面的统领，再往下，心腹、至亲，随从、杀手，弟子，门生。
　　嗯，还有……密探。
　　是该摆在至亲之下，随从之上。寄于两者之间，意义着实重大。
　　可叹是成也因此，败也因此。最终他的死亡倒是的确与这件事有点微不足道的小关系。
　　蝴蝶效应，都懂。人之常情嘛。
　　他将五指覆在糕点上，稍稍用力，刚出炉的饼在力的作用下产生形变，几片碎渣掉落。
　　他抬起手，大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摩挲了两三下，直到渣子全部掉落。
　　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的一抽，将底部最侧的糕点从糕点下抽出。糕点的地基这么一塌，上面的也逐渐开始崩落。一层接着一层，鲜花饼的渣屑掉了一地。
　　水灰色的眼睛猛地一睁，又闭上。再睁开时只剩平静。可这平静上却隐隐有几分波澜，像是几滴水滴在了干旱地土地上，又润泽开来，最终消声灭迹。
　　恍惚间，难以分辨严重的柔情是假是真。只是一抹月光滑落，照在了他的眉间。银白色将青年包裹了起来，浑身洒满了光。
　　一阵敲门声传来，他猛的抬头，侧……耳听去。门外似乎之有一位少年人，没有……杀意。
　　他五指轻轻拂过桌面，将残渣抖落在地上。至此，起身开门。
　　范雯被这么突然的一开门惊到了，他连连后退，直到后背碰到墙后，他才停下。
　　雯望着屋中的某人，气鼓鼓地插着腰，道：“喂，我说你，不要以为帮过我就可以对我不尊重！”
　　叶荆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微挑着眉，笑了笑：“范小姐，现在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么？”
　　“你你你！你管谁叫小姐？”
　　“好好好，范小公子。”
　　拜托，真的不要拿着么僵硬的假笑来应付我啊喂！范文盯着他，半晌，才开口：“那个……谁，你，来我房间，跟我上谈一下那条龙。”
　　叶荆听到这话，心里早就开始放声大笑了，而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点了点头，跟着范雯走了。他们路过了刚来萧氏时的宴厅，听见里面正热闹，乐曲声说话声嬉笑声传来，挤进了叶荆的耳膜中。
　　百花会刚结束，确实是有一个庆功宴的。这个宴会是有当年主办的家族为前十甲庆贺，也就是夸一夸他们。这对双方的好处呢，也是显而易见，于前十甲所在的家族而言，这是一个收揽人才的好机会；而对主办方来说呢，这既可以提高他在仙门中的声望，也可以得到更多的门生。只是今年的前十似乎出了些小意外。
　　叶荆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听了一会儿，似乎知道了什么。他扭过头，问到：“小姐……哦不是，公子，樊氏是什么新起的仙门么？‘
　　范雯偏过头去，看起来非常认真的想了一下，笃定地答道：“啊？”
　　“算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的？”
　　“你又不是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的？”
　　“可你不是我的话，就不可能知道我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啊！”范雯一脸诚恳地说。
　　叶荆：……
　　某些人这不就和他绕上了。因为什么呢？虽然他不知道，但他盲猜是因为某人脸、皮、薄。就这样，二人一路上都在打嘴仗，叶荆有一种回到将近二十年前的感觉。

　　等范雯回到自己房间后，立刻把房门锁上，甚至还贴了张符箓上去。叶荆无语片刻，盘腿坐在地上，懒懒散散的等他发话。然而范雯一会到房间后，似乎就不急了。他先是放了盘糕点在桌上，又沏了茶，最后，他拿出了一个乾坤袋，递给了叶荆。此过程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知道一路上是谁在急。
　　范雯学着叶荆的样子，也盘腿坐下，开口道：“今日龙洞里发生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叶荆是真没想到这家伙口气会突然这么正经，愣了愣，道：“先从身份查起。”
　　“颜语希至多也就是个散修，怎么查？”范雯托腮问道。
　　“谁说要查他了？查那条龙，以及夜晖。”
　　“那条龙不就是夜晖么？”
　　叶荆用一种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范雯，温温和和地开口道：“你以前都是怎么解决那些求助的？”
　　“嗯？我想想哦……”
　　“行了，你别想了。”叶荆总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是真的太像范楚研了，“去千芳司吧。”
　　“千芳司？诶，对哦。我们可以去那里查资料！”
　　所谓千芳司，是指建立在每个大小城镇的仙门救济机构。而此处的“救济”指的是帮助平民百姓，以及散修和仙门中人过夜，同时，那里的藏书阁中书籍较为齐全，因此也很受到广大修仙读者的青睐。
　　“没错，我们去何氏的千芳司查资料。”
　　“何氏？为什么去那里？”
　　“因为近。”
　　其实不单单是因为离得近，叶荆想要去何氏多少是有一些私人原因。十七年前，伐倪成功后，叶子璃按照之间的约定与何仪成亲，并且就此生活在了何氏。而如今，不论死活，也都应该在何氏才对。
　　只是，千万要等我去找你啊，姐姐。
　　范雯起身，把茶和糕点端了过来，递给了叶荆。叶荆接过茶盏，浅品一口，已经有些温凉的茶滚入口中。他把玩着茶盏，借着月光看向范雯。少年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他面前，竟有一些乖巧。此时少年稚气未脱，还没有变凌厉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稚嫩。
　　屋中人沉默了好一阵，范雯才开口：“那个……芦前辈，我想，这件事还是要拜托你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认认真真喊他的名字，叶荆有些惊讶，接着又是一笑，点了点头。
　　“好啊，一言为定。范公子。”
　　二人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气氛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范雯双手托着腮，抱怨道：“你知道么？我这几日在萧氏，晚上经常梦到鬼。”
　　“嗯？什么样子的鬼？”
　　“嗯，我想想。”范雯回忆了一会儿，道：“鬼的面孔我记不清了，但是他头上有一抹朱砂。眼睛应该是红的吧？衣服也是红的，上面还有几道白色的花纹。”
　　叶荆听完第一句后，就坐不住了。这说的不就是倪斯羽么？他赶紧问道：“这个人是不是长得盛气凌人，看谁都想看智障？”
　　这句话是真的客观评价。
　　范雯想了想，道：“好像是的诶！他还给我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想想……青墨滚滚初月新，红柳飘飘碎花音。”
　　好啊你！这说的不就是我么！叶荆表情淡定，实际上心中早就有一万匹骏马跑过。
　　“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叶荆沉迷片刻，胡扯道：“这个嘛……你看哦，第一句，藏了“墨”和“月”这两个字，而第二句则是“柳”和“碎花”。这不出意外呢，说的就是叶……玄琛。”
　　“哦！柳叶刀。”
　　“所以……你说你梦中的鬼会不会就是他？”
　　“不可能！“
　　“为什么？”
　　“柳叶刀怎么可能这么俊？”范雯一脸鄙视。
　　会不会说话啊喂！我当年长相排名可是仅次于何悦的第七好么？倪斯羽不过是个区区第十，哪里俊了？叶荆用一脸“你是不是眼瞎”的眼神看着范雯，然后后者浑然不觉，自顾自说道：“再说了，柳叶刀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诈尸啊。”
　　“其实吧……也有可能？”叶荆有被揶揄道，揉了揉眉。
　　你听听你这话，你敢信么？
　　范雯摇了摇头，敛了眸光，沉思片刻后道：“其实……我还有别的原因。”

　　范雯记得自从自己来到范氏之后，就从来没在家中听说过任何关于叶荆的事，范楚惟似乎将这设为了一条禁止交流的话题。一开始，范雯以为这是因为宗主对柳叶刀恨之入骨，然而后来，他才渐渐觉得宗主和柳叶刀的关系应该很好。直到后来柳叶刀被四大家族联手讨伐，他也没见到宗主辱骂过或嘲讽过他一句，只是在得知他死后摇了摇头，低语了一句“天命难改啊”，便拂袖而去。
　　因此，范雯到现在为止对叶荆这个人也是又好奇又同情，同情他不被世人怜悯。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怜悯柳叶刀？”
　　“怎么了？”
　　“没事，很惊讶。”叶荆笑了笑。这点是他着实没有想到的，他没想过一个近乎和他素不相识的人居然会怀念他。
　　脑海中不知怎的，就这么蹦出了一句话：你生来就不值得被人垂怜。
　　算命的，你算错了。这种人，就坐在我面前啊。
　　月色温温柔柔，燃了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