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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见丧 ...

  •   新婚的日子平淡无奇。玫曦逛了逛水境,饱览了天河一线,包纳天地的盛景;和城中族里的长辈、有名望的贵族吃了几次宴;在临安轩舒服柔软的大床上酣睡。总之就是看看,吃吃,睡睡,身边还有个小糊涂虫小桃开心地浑身扭扭如毛虫。

      过月每日处理城中事宜,早出晚归,陪玫曦的时间并不多,只让玫曦便宜处事,不必太拘于礼数。

      今日玫曦陪着过月登上了泊山,准备安抚水境今年亡者的家人,跟着过月的侍从百芸学着制作了招魂幡。流水潺潺,芳草萋萋,白幡迎风招展,明明是春日,却不免凄寒。

      过月长身玉立,垂眸凝视山涧,长久沉默不语,只执了自己做的招魂幡,挂于一枝青竹之上,若有所思。

      “城主是想起了老城主吗?也难怪,生老病死,虽是人之常情,落在谁身上,又不是一座大山呢?”沐谷是天真可爱的少年,平时大大咧咧,虽然是过月的侍从,却不像一般仆从那样毕恭毕敬。

      婚宴时沐谷比娶妻的过月还激动,嘴里念念有词“城主终于能娶到媳妇了,这鸭子总算煮熟了飞到嘴里了,老城主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纵然那时中着毒提不起劲儿,玫曦还是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毕竟这是玫曦见过第一个让做事四平八稳的过月满头黑线的人。

      后来百芸给玫曦解了惑。老城主从小对过月甚为严苛,要求过月成为强者守护水境,为此手段过激,比如那些死去的兔子们,或者别的过月心爱的事物。后来少年过月就一副断情绝爱的样子,对周围的莺莺燕燕毫无兴趣,专心修炼灵力,一心奔着身兼重任、光耀门楣而去。

      老城主又担心儿子无心女色,试探着安排了城里的世家贵女,想着只要儿子喜欢,在水族履行和风玫瑰族的婚约前,提前给儿子低调地纳妾也无妨。

      哪知过月只言,君子重诺,既然与风玫瑰族有婚约在先,断不可纳妾,此举不尊妻子。自己无心美色,平生有一妻即可。

      “夫人,您真有福气!水境谁不知道城主年少起就为您守身如玉!多少妙龄佳人为此哭得心碎!”

      明明是自己无心女色加成长经历所致的结果,弄得自己倒是捡了天大的便宜,玫曦皱皱鼻,表示不同意。

      百芸说虽然沐谷天性憨直率真,因为口无遮拦捅了不少篓子,但胜在一心忠于过月,又和过月从小一起长大。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他也让过月这个画中人儿有了一丝嬉笑怒骂的人气儿,因此即便沐谷言行出格,老城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从小伴过月长大的侍从有三个,沐谷、百芸、舒榭,只有百芸是女孩儿,她性子大方爽利,舒榭沉稳可靠。玫曦对舒榭有种亲近感,他的沉稳妥帖像极了她生命中的一个人。

      “你说,世间真有法子能生死人,肉白骨吗?”过月的话打断了玫曦的思索,虽是发问,却不看玫曦,更像是喃喃自语。

      “有吧。只是蚍蜉不能撼树,我们拥有灵息的族类做不到这一点,在我们之外,如果有更厉害的种族,或许可以。”

      “哦?更厉害的种族?愿闻其详。”过月来了兴趣。

      “史书上讲千万年前的众神,本是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只可惜为了对抗荒境之王暮引,那一战太过惨烈,众神以身祭荒境,虽然暮引消失了,众神也陨落了。想来神灵若在,应当可以跨越生死界线?”玫曦猜测道。

      “那会不会有神灵偷偷藏起来不死?如果有的话是不是就能帮城主生死人,肉白骨了?”小桃啃着玫曦赏给她的桃,吃得脸颊鼓鼓。

      “你就是太笨了,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如今这八荒六合也从未有什么神灵痕迹,神灵陨身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你这话不合时宜,就像你之前没发现这个桃本不是这时节所有,是夫人赏给你的城中珍藏的贡品桃一样。”沐谷看小桃时而憨傻,很喜欢逗她。

      “你是说我们小桃对时间太不敏感,总是忽视了身边发生的事?”玫曦也打趣道。

      沐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夫人懂我。”

      小桃不服气,脸都气红了,犟嘴道:“桃都能藏起来留着来年吃,神灵怎么就不能了!”

      “小桃说的有理,你莫要看人家才来欺负人家!”百芸搂着小桃,笑嘻嘻安抚道。

      “什么有理,全是歪理!”沐谷大喊大叫,像只顽皮的猴子。

      虽是众人一番戏言,一言不发的舒榭却察觉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近来城主老是翻阅古籍,古书陈旧破损,还吩咐自己找方法修补。这古籍多是与荒境有关,城主要不是在看古籍就是对着一具骸骨发呆,舒榭虽然疑惑不解,却从不相问。城主愿意说的事自然会说,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最要紧的是做好他吩咐的事。

      把辛苦制作几个时辰的招魂幡齐齐整整地挂于了水滨木桩,白幡肃穆,绵延向前,悲风拂来萧瑟意。城中新丧者按着时辰前来,跟城主、夫人行过大礼后,便围坐在草地上,哭声此起彼伏,悲凄不忍闻。

      这是水境的习俗,名曰“见丧”,人知死才能更好的生。每年春天,城主会带着家眷在泊山水滨亲手制作招魂幡,于水边为亡者引魂,希亡者来世登高,不落泥尘被践踏,来世溯流,再为水境人。

      过月单手执酒樽,立于一竿青竹悬挂的招魂幡前,念着悼词:一敬天地,日月同悲意;二敬亡者亲属,含泪泣血别故人;三敬亡者,来生莫忘前世路。

      字字落音清脆,若昆山玉碎,打在众人心上,一时间哭声更盛。过月念一句,众人念一句,声震寰宇,夹杂哽咽,悲慨丛生,悲痛中不失刚烈风骨,风萧萧兮易水寒。

      过月言罢,一饮而尽。风拂起他额前的玉冠发带,青丝飘扬,黑眸低垂,神色肃穆,像庙宇神龛中的神像,似无情又似有情,黯然销魂。

      这个人是想起了他的父亲吗?今年父亲已不在,身边多了自己,并非心意相通之人,有什么喜悦可言呢?玫曦起了同情意。

      思及那手段残酷的老城主,为了儿子强大,不择手段,却也无可否认,是深爱儿子的。玫曦想起了百芸所言的一段往事……

      过月年幼时母亲早逝,多年来老城主专心培养儿子并不续弦。一直到过月13岁时才娶了漾夫人,漾夫人慈眉善目,关心过月,二人相处得也很和谐。几年来漾夫人悉心调养身体却从未有孕,大夫只说体弱难孕,漾夫人虽然失落却也并未强求。

      一直到漾夫人外出在山荫道上遇到了失散多年、精通医理的姐姐,二人在马车上亲密絮话时,姐姐闻到了漾夫人发间的异香。异香是老城主新婚之夜送给漾夫人亲手雕刻的玉簪散发出来的,此香味为致女子终生不孕的寡焚木的气味。

      漾夫人明白了玉簪所藏之物为何,也痛心于老城主心狠手辣,竟忍心让自己终生无后。她与姐姐悄声作别,让姐姐不要来找自己,更不要说出去今日之事,再默默戴上了那只从不离发间的珠钗。

      漾夫人的母亲是老城主的奶嬷嬷,漾夫人也做了老城主的侍女,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二人情浓时,老城主曾与漾夫人共乘一骑闹市游街,也许诺要娶漾夫人为妻。可漾夫人终究出身寒微,老城主的父母知晓二人私情后便强行要将漾夫人嫁出去,远离老城主。老城主为了漾夫人不被强嫁,迫不得已同意娶父母挑选的世家贵女为妻。

      漾夫人虽然恢复了自由身,也心灰意冷,决心终身不嫁,居于山中青堂,隐居了此残生。

      老城主娶了妻后发现妻子温婉贤淑,善解人意,主持中馈得宜,也从不计较自己从前闹得满城风雨的荒唐事。天长日久,二人逐渐情深,妻子死后,守丧十年才续娶了漾夫人。

      漾夫人不计较老城主等闲变却故人心,寂寞清苦的生活让她终究放不下年少时的一丝甜,能够在余生与年少的心上人相伴,是她无法拒绝的心魔。

      婚后生活琴瑟和鸣,如果她不曾偶遇姐姐,便不知晓甜蜜滋味下的砒霜。

      老城主毁掉了漾夫人的毕生挚爱,漾夫人也只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在过月春狩时提前给马儿下了药,马发了疯冲下山崖,千钧一发之际,老城主舍身拉住过月,他将过月甩了上来,自己却将将掉下山崖。崖生老树,接住了老城主,老城主活了下来,但老树枝桠刺破胸腔,留下了致命伤,因而不过几年也故去了。

      春狩结束后很快查明了真相了,漾夫人本无意隐藏,早已心如死灰。老城主给了漾夫人一杯毒酒,干净利落,是他一贯的作风。

      漾夫人死前问他,既然如此深爱逝去的原配,又何必与自己再续前缘?

      老城主默然良久,答:我爱她,更爱我的儿子,我不允许任何人成为我儿子的威胁,我要他得到独一无二、全心全意的偏爱,一路走通天道,使水族永远繁荣昌盛。我们本可以相伴白首,是你,太过贪心。

      漾夫人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她将毒酒一饮而尽,饮罢只叹:可是我也是全心全意地爱你,也只想要真正的爱啊,不是施舍,更不是口蜜腹剑的谎言。

      她的声音很轻,一如这一生的位卑人微,如履薄冰。杯落而碎,人阖眼,安静地逝去。

      世间男子多薄情无义,就连宠爱自己的父亲,也毫无余地让自己做了和亲的棋子。玫曦同情一生被负的漾夫人,但也感叹,过月有个深爱他的父亲,此刻他,大概也在缅怀父亲的音容笑貌吧。

      天色已晚,疲惫地归来。予梅安排了很多好吃的,玫曦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过月吃得很少,像只是为了陪她坐在餐桌前,玫曦有点不适应,催促道:“累了你就休息吧!不用陪我!”没有他看着自己,自己能吃得更香。

      过月执帕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渍,动作无比自然,玫曦佩服他总是能如此自然地做着本不该自然的事情。

      深夜玫曦梦中醒来,夜雨淅沥,枕上冰凉,身边人不在。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蹬了蹬腿,翻身夹住被子,准备再会周公,大被同眠。

      忽然一阵风循着未关好的窗涌入,烛火跳跃微弱,这样寂静的夜里,玫曦发现窗外立于青竹丛中的背影。

      无边丝雨细如愁,雨中瘦削挺拔的身姿,青丝缥缈的发带,负手而立,不是过月又是谁?他望着眼前一竿青竹上的招魂幡,喃喃道: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再结来生未了因。

      白天过月就自己做了招魂幡挂在青竹上,那时玫曦就觉得招魂幡挂在一竿青竹上有些怪异,明明其他的都是在木桩上。

      想来这招魂幡是过月为了怀念逝去的兄弟所作?他是独子何来兄弟?按老城主对他变态的爱是不可能有私生子的,有了恐怕也会杀掉,那就是好友?

      玫曦眨眨眼,突然意识到最近对过月有了太多好奇心,她暗自责备自己:我是要想办法和离的啊!我关心他干嘛?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倒掉,又美美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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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见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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