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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符6】 ...

  •   01.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一个不被父母期待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六岁的时候,夏夜里褪了热,大人们喜欢在凉丝丝的风里回忆起往事。我一会让梁祯元抱我去捉萤火虫,一会缠着他陪我捉迷藏。梁祯元被我缠得没法只好答应了我。我在窗下发现他时,突然想过去吓他一下,于是悄声摸了过去,却听到父母在桌边的对话,声音不大,但我听见了。
      “当年真是···信了那婆子的话,说什么肯定是个儿子,亏我们塞了那么多东西,后面还不是被罚钱。”
      “现在讲那么多有什么用,孩子都那么大了。”
      “哼,还不如打掉···”
      “······”
      后面的我听不到了,因为一双温暖又干燥的手覆上了我的耳朵,是梁祯元。他把我的脸扭向他,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喂,不是要玩捉迷藏吗,你赢了。”是啊,我找到梁祯元了。我赢了。可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梁祯元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点头说好。他说,谁先蹲着走走出院子外还不发出一点声音谁就赢了。我还是说好。我扭着四肢,像只刚出生的小鸭子一样走着,我走的吃力,不一会就冒了汗,真讨厌,刘海黏在脑门上挡住了视线。可我回头看梁祯元,他走的更慢,像一只笨拙的乌龟,注意到我看他,就表现得很痛苦吃力又很想赢的样子。
      忘了是什么时候好不容易走出家了,顶着满头汗一抬头就望见了几只萤火虫,远近高低的在沉寂的黑暗里闪烁着。我呆呆地看着,甚至已经向空中伸出手,梁祯元却很快追了上来,大喊着你又赢了。梁祯元跑过来,将萤火虫吓得四散了些,我正想冲他大喊他却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开始转圈,梁祯元越转越快,快得感觉我脑子里的东西都要被甩出去了,眩晕中整个世界里只剩梁祯元的笑声和几抹一闪而过的萤亮。
      “哥哥,哥哥!”
      我抱着梁祯元的脖子叫起来,梁祯元没有理会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想让我溺在这眩晕里,我忽然看着梁祯元,他也出汗了,眼睛湿漉漉的发着亮,像一汪拥有粼粼月光的湖。我忽然觉得梁祯元的眼睛很好看,比我想要在黑暗里伸手握住的萤火和星光都要好看。
      我很快乐,于是也跟着梁祯元咯咯地笑出来。
      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夏夜,好像那夜很漫长怎么也见不到天明,可我和哥哥都希望那夜能长些再长些,仿佛这样就能一直快乐下去。
      02.
      可是现实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那样快乐得头痛欲裂的无尽夏夜,现实是两个人一身汗回到家每人挨了两鸡毛掸子,哥哥还帮我挡了一下。我一下,哥哥三下。被打的时候梁祯元还不忘冲我眨眨眼睛。
      现实是我并没有因为梁祯元带来的眩晕而忘掉父母说的话,每一句每一字。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两件事:忘掉那个夏夜。可父母的虚伪让我想要呕吐,一开始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我也想过要去问,我想听到相反的答案。可是一个人拥有的爱会是她的底气,我不知道我问出口的时候是否有足够的底气和足够的勇气。时间久了,我也带上了面具,扮演好他们乖巧的女儿。
      还有一件事是,我恨梁祯元。这一开始是嫉妒,我嫉妒梁祯元拥有比我更多的爱。大家喜欢围着梁祯元转,轮到我的时候只有来来去去的几句为什么不再长高些呢或是皮肤好像变黑了一些。我嫉妒梁祯元拥有比我更多的关注。而梁祯元总是笑盈盈的,不动声色把我拉在身后替我应付讨厌的亲戚,他们说梁祯元总是像一阵和煦的春风一样。不管我说了再难听的话有再过分的举动,即使有时连父母都看不下去,梁祯元也只是温柔的看着我替我抚平毛燥的头发。
      我几乎要疯了。我不要他对我这样的好脾气,不要他这样的无所谓,我宁愿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和我互相指着鼻子骂,把盘子摔碎把面具撕烂,那样我心里会好受些,而不是只有我一个忍受这样沉默中灼烧的痛苦。
      有时候我想,到底为什么要恨哥哥,哥哥又做错了什么呢。哥哥什么也没做错,错就错在他太好了,他不应该对我那么好,也不应该置身事外,他不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夜过后我试探过梁祯元,可他却坚决地否认那晚听到的事实的存在,明明我们共有的记忆好像只有他的记忆被丢失在那晚的眩晕里。所以他也无视了我这份痛苦的存在。他肯定不知道这苦痛的滋味。所以我默认了他是父母的帮凶,我想拖他下水,让他也尝尝这份痛苦的味道。于是,妒变成了恨。对我来说,恨比妒更长久。
      我恨这个家,恨每个人脸上的面具。
      03.
      恨果然长久。
      贯穿了我整个青春期的是我的拧巴和梁祯元,还有我对他的恨。
      像从前的每个时刻一样,梁祯元受到很多老师和同学的喜欢,每次放学总会有比梁祯元更早在班级门口等我的女生,羞涩地把粉红的信封交到我的手上要求帮忙转交。
      我心里没来由的烦躁,把信封很重地扣在梁祯元怀里,他看清是什么之后却很轻地笑了。我不理他,直接大步向前走着,不管他在身后怎么叫我,到后面我竟然开始跑起来,直到听不到梁祯元的声音。我跑回房间,锁上房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生气,我想,这应该也是恨的一部分吧。
      又是一天放学的时候,依然有女生在走廊将我拦下,把信封塞到我手里,我面无表情地收下,点头说好。我不知道是否已经对此麻木,在回家的路上,我和梁祯元并排走着,好像昨天的事并没有发生一样。我是这样想的,直到拿出作业时那个粉红的信封掉了出来。我弯腰捡起,捏住信封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迈开了腿走出了房间,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粉红色的碎片已经顺着水流冲走了。
      我耸耸肩,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怎么做。一回头,看见梁祯元正倚在门上看着我。
      “你在这多久了。”
      “也许是从你撕纸开始吧。”
      我推开他走了出去,直到房门关上,我的手才敢开始发颤。
      真奇怪,刚刚好像听见他笑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有时会看着梁祯元的眼睛出神,直到梁祯元用手背推了一下我才回过神随口应付了妈妈,后来他们说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梁祯元手背上的滚烫。
      我对这样的我很不满,固执地把这些失控和异样都归于恨的一部分。
      骗谁能骗得过自己。恨是这样吗?你不觉得可笑吗?
      一万个辗转反侧后,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上了梁祯元。
      这使我倍感痛苦,我觉得我背叛了以前的自己。我甚至伸出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右脸清晰的痛感再次向我证明了这个现实。
      夏天很快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喜欢出门,宁愿待在闷热窒息的房间里,我不想触发任何关于当年的记忆。我抱膝坐在椅子上,有点想笑。突然想起来这些年来我一件事都没有成功做到,用尽了一切办法哄骗自己也没有忘掉那些话,那些无法遗忘的、丢弃的,都在无数个深夜里对我伸出长满尖刺的藤蔓将我包围。
      04.
      窗外突然传来烟花声,我有些恍惚。这里已经禁烟花两年了。可窗外传来的轰鸣又是如此真切而清晰。
      我打开了房门,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梁祯元。不是路过,他好像,在这里等着我开门。见到我,他把举起的手缓缓放下,又像是想起什么了,突然抓起我的手朝外面跑去。
      风灌进他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很滑稽。他不时回头看我,生怕我像上次一样挣脱他的手跑掉。
      巷道里的灯前两天坏掉了,视力的下降使得人其他感官格外敏感小心。可梁祯元拉着我的手走出的每一步都踏实又坚定,好像穿过这条昏暗的巷子,就是天明。
      终于冲出巷口的时候,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就看到了一朵又一朵烟花的升起,开出梦境里的繁花,瑰丽又绚烂。声声如雷,在胸腔里震荡开。
      我忍不住扭头去看梁祯元,发现他没有在看着烟花,而是侧头看着我,嘴角带着笑。他眼睛里盛了五彩的光,还有小小的我。
      鬼使神差的,我踮起脚吻了上去。
      “哥哥,我恨你。”我摁住了他的肩膀,在轰鸣声里一字一字告诉他。
      哥哥的嘴边还是挂着笑。好怪,为什么不生气。
      “我知道。”最后一声轰鸣在胸腔用力震着,在我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前,梁祯元抓住我的手吻了回来。
      “但是我爱你。”
      在余烟里,不知道是谁的泪先掉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每个深夜里伸向我的带有尖刺的藤蔓,也分毫不少的扎进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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