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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天和二十七年,京城郊外。

      青山素妆遮面,烟雨如纱虚笼着尘世。

      晓晨雾气未散,细细密密凝成水珠,闪烁着光华,混了几许血红从山路边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滑落,融进满地厚重的积雪里。

      抽条的枝丫无风摇晃,又沾上几抹暗红。

      司云星无暇顾及手上湿滑的血水与刺痛的伤口,不停拨开拦路的花枝快速奔跑。

      身上的黑衣被利器划得破破烂烂,鲜血涌现浸出大块大块的深红。

      快点,再快点!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名单,很快一切就会终结,只要把册子带出去……东西还在她身上,她不能被抓住!

      “阿涂,跑什么?”

      司云星浑身一震,顿住脚步,僵硬地抬头看向前方,瞳孔猛缩。

      淡淡的雾色缭绕下,男子一袭绛紫鸢尾云锦长袍,悠悠行于冰雪间,神色玩味,不紧不慢朝她走来,散漫的声音一如这漫天霜露,冻彻心扉。
      “天冷霜寒,阿涂本是娇弱之人,冻坏了多可惜啊,不如早些去陪你的父母,十年未见,我猜,他们应当想你得紧。”

      司云星眼眶一红,乌黑的桃花眼满是愤恨,嗓音微哑,声音凄厉:“骆余青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十二年前要不是我阿娘救你,你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吗!司府上下百余人,无一活口,我父母待你不薄!”

      骆余青无所谓地笑了笑,眸色幽深,似是惊叹:“阿涂,你很聪明,在我眼皮子底下躲躲藏藏整整十年,还能顺藤摸瓜找到我这里。只怪你父亲偏要做个清官,妄图去肃清官场,一不小心,就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最终引火烧身。”

      司云星死死的盯着他,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手心,闭了闭眼,不用猜都知道追着她的那两位定在后面暗中盯着她,心知她是躲不过了。
      可是,她怎么甘心!

      深吸一口气,她近乎嘶吼道:“骆余青!杀清官、灭忠臣,让贪官污吏成倍增长,天子脚下流民成堆、民不聊生!你坏事做尽,不怕遭天谴吗!”

      他慢条斯理抽出别在腰侧的长剑,来到面容狼狈的女子身前,睥睨着她讽刺轻笑:“天谴?我从不信那东西。”

      “我精心培养出的这张滋养腐败的温床,怎么能让你们就这么轻易毁掉。”

      “大齐还没亡呢。”

      “所以,死吧。”

      鲜血溅了满地,浸没在皑皑白雪上,红得刺目。

      怪不得,怪不得——
      如若贪图钱财权利,怎会在钱庄没了之后依旧无动于衷,又怎会在明明控制了皇帝之后不曾要权要利、反而始终隐在幕后,让所有人都以为是那段时日大动干戈的淮王控制了皇帝,纷纷去接近淮王。

      方向错了,所以最终一无所获,反而折进去不少人,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她都明白了!

      可是,迟了。

      司云星眼前一暗,瞬间倒在雪地上,没了生息。

      ……

      夕阳染红云天,为掩埋在莹白雪花下的世界镀上一层红妆。

      “轱辘”两声,车撵压过厚重松脆的积雪,在静谧昏暗的林间小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印。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那道大雪封路后的第一道印子,成了这人迹罕至山林的第一位来客,鸟雀惊起四散,阴差阳错带起一片欢闹。

      此起彼伏的啼啭让马车内尚在浅眠的少女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浓如羽扇的鸦睫轻轻颤动,片刻,浓墨般的双瞳显露,似蒙着一层薄雾。

      司云星环顾只她一人的马车,面露茫然。
      她不是死在骆余青手上了吗?又怎会出现在马车里?

      正当司云星暗自提高警惕时,却听见车门外熟悉的话语声,时断时续,偶然瞥见自己白如羊脂纤细修长的双手,整个人好似当头一棒愣住——

      这不该是她的双手、或者说不该是她那时的双手。
      她的双手早在日夜习武、做工谋生的日子中变得粗糙,还因躲藏期间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口而落下疤痕,这双细腻白嫩的双手只出现在她还是司府大小姐的时候。

      莫非……

      司云星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上前撩起门帘,果不其然看到了阿若——自己昔日的贴身护卫。

      阿若是她阿娘曾经捡来的姑娘,虚长她两岁,捡来时和骆余青一样受了重伤,被她阿娘堪堪捡了条命回来,修养了好些时日。

      那次阿娘带着她去邻近的山上采药,认认药植,在草丛里偶然发现了她,浑身血淋淋的,只剩一口微弱的气息,阿娘也顾不得继续采药了,急忙下山把人背回家医治。

      阿若醒来时却什么也记不清了,醒时一副小心瑟缩的可怜儿样,阿娘心肠软,便和阿爹商量着留她在府上,让她成为司府的一份子,阿爹虽有顾虑,却也点头同意。

      后来某日她和阿若外出游玩,不巧遇上了伙盗贼,她本想拿钱财消灾,哪知对面四五个壮汉,中看不中用,一下子就被阿若干翻了,此后她才知阿若还是个练家子,武功还不低,并被阿娘要求做她的贴身护卫,保护她的安全,所以阿娘才放心让她和阿若两个人外出。

      只是,在深入接近调查淮王的时候,被骆余青察觉,暗中处理掉了。

      也是从那时起,她才晓得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骆余青,那个官场低调默然、文雅随和的青年。

      从来不求名不求利,却意外的和各路官员交好,她所接触的所有相关官员都会不约而同的对外人弱化隐藏骆余青的信息,或者只述其表面、众人皆知的内容,导致她们从未怀疑过这一切都是骆余青策划的。

      同为她阿娘救下的人,骆余青城府深得可怕,也更加面目可憎。

      “姑娘怎么出来了?才刚出云山,离柳州还有好一段距离,路途遥远,姑娘可以再歇会儿。”
      阿若关切的声音响起,却是一盆冷水,将她陡升起的激情全然浇灭。

      柳州,是了。

      十年前初冬,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停下的那晚,司府上下百余人皆死于非命,唯有贪玩在外晚归的她和阿若侥幸逃过一劫,她的双生哥哥因前些日子加官升职被任命为柳州刺史,亦不在此列。

      因此,她看到司府惨况,担忧灭了司府的人去而复返,第一反应是去柳州投奔她的兄长司云竹。

      那日天色一如现在般荒凉,听不到半分人声。

      而如今,她的心更是冷上几分。

      为什么上天都愿意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了,却还是要让她失去家人呢?

      不对,等等!

      司云星连忙喊住阿若:“停,停车!阿若,调头回司府!”

      若她猜的不错,司府灭门惨案是骆余青唯一一次疏忽,手底下的人做事没做干净,并且不小心留了东西在司府,才会在后来又派人回到司府并烧了司府,外头的说法却是天干物燥,府中的柴火意外着了引发火灾。

      也是,谁会在意一个空府的死活呢。而此后骆余青愈发小心谨慎,外人再想抓住他的把柄就难了。后来每当她回想起这个时刻,都悔不当初。很多时候明明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因为差那么一点,让她不得不想办法从其它地方寻找可替代物,最终导致她这一方损失惨重。

      阿若被司云星突然略大的声音吓住了,但是看着满脸焦急的司云星便听话的换个方向,应了声好,回司府去。

      【姑娘怎么一脸急色?兴许是有什么忘在司府罢。】

      方才准备缩回马车的司云星一愣,猛地抬头看向阿若,却瞧见阿若闭着口,一心一意地赶车,显然那话不是阿若说的,可音色却分明是阿若的声音!

      司云星的视线过于强烈,以至于阿若又偏头看向她:“姑娘还有什么需求吗?”

      【天色渐晚,还需快些到达下一个落脚处,好在出云山往前一段路就有一家客栈。】

      司云星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迅速平复下心情,轻轻摇头:“没什么,我进去眯会儿。”

      那是阿若的心声?不可思议!

      回到马车重新坐下,司云星细细回忆着此时上一世的处境。

      云山就是她阿娘在她幼时时常带她去采药的那座山,也是她们捡到阿若的那座山。司府老宅就在云山山脚,邻着山脚的白云村。

      她记得阿爹前不久回到家,似乎就是打算长久居住在老宅,某日夜里还偶然听到阿爹与阿娘半夜商量着辞官一事,不想再趟朝廷这趟浑水……

      如此看来,一切早有踪迹可寻。

      阿爹应是察觉到什么才决定立即收手脱身,想着先避避风头,不料背后人动作更快,早早对阿爹起了杀心,阿爹此次离京回乡,恰恰正中他们下怀。

      如今皇室式微,宦官专权,天子对地方的掌控也越来越弱。天高皇帝远,拟造一场凶杀案轻而易举,如此任谁都管不到他们,即使后续惊动了地方官员,也会因无从查起或是不愿得罪贵人而不了了之。

      她得赶快回到司府,那群人就是在她前往柳州后不久便返回烧了司府,她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他们留下的东西!

      云山地势略显复杂,好在她俩皆对云山烂熟于心,马车走了一半,二人便下了马车抄小路飞快跑回司府。

      走到大门前,司云星伸出手抚上木门之时顿了下。

      临近新年,天气亦是一日胜一日的寒冷,粉白的指尖被冻得通红,身上虽因奔跑而腾升起丝缕热意,却耐不住内心冰凉。

      越临近司府,司云星的脸色便更白一些。

      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双手麻木撑开木门,她看着院中东倒西歪的尸体满眼悲凉,泪水在眼眶流转,顺着脸颊滑落。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司云星紧咬着双唇,双手紧握,指节微微泛白。

      她要快些强大起来,这样才能护住身边之人。

      骆余青……不将他千刀万剐难解她心头之恨!

      司云星眨了下眼让视线恢复清明,回忆上一世学到的轻功,踏着轻巧的步伐踩着他人留下的脚印快速来到正堂,并嘱咐阿若小心,不要新留下自己的痕迹。

      万一那些人此时回来发现了她们,那就麻烦了。敌众我寡,是否能全逃得掉还是个问题,她不想再有牺牲。

      眼帘下垂,视线一扫,司云星便瞧见昏暗的室内,她的父母倒在地上,残留的血迹早已干涸。同时,她的视线略过某个角落,一抹小小的白青色一闪而过。她视线一顿,最终停在那块白青色的东西上面——

      找到了。

      她走到角落弯腰将东西拾起。

      乍一看是一块很普通的玉玦,细细摩挲却发现,触感温润光滑,无一丝杂色,内圈雕着细密古怪的纹路,玉料难得,做工精细,非贵族用不起这东西。

      心忧时间,来不及细看,司云星迅速将东西收好,放入怀中。

      忽然,耳边响起阿若的声音:“姑娘,夫人手中为何抓着一枝风干的忍冬?”

      司云星脑子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划过去,不待她回忆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抿着唇,来到坐在椅子上的慕涟面前,看着女人温柔平和的面容,不觉有些怔忪,泪水在眼眶蓄积。司云星闭目拭去眼泪,逼迫自己静下心仔细观察。

      坐着的慕涟平和的闭着双眼,手中紧紧抓着一枝风干了的棕黄色的忍冬——显然是从桌上临时抓的,桌上还有三枝同样的被随意插在花瓶里。

      那是今年六月被慕涟插着做观赏的花,不过慕涟后来又懒得更换,恰好正堂通风极佳,而忍冬风干后还可入药,慕涟便嘱咐下人不用替换其他花卉,倒去水,让它自由风干即可。

      阿娘这是想表达什么?

      须臾,门外传来几道明显的脚步声。

      司云星暗道不好,那些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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