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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上) ...


  •   *
      朝德十九年的春天,难得的百花盛开春满园,争奇斗艳,光彩渲染了长安城的天
      近几年的春天,多是淡如水的平常,可从来没有像今年这般富贵
      着西行,有片能遮掩天光的茂盛的青翠竹林
      一位头戴白纱斗笠,裹着粗锻白衣的男子坐在空地上,身旁是座无名碑,碑台上空空落落
      不过眼下来看,这男子分明知道无名碑是祭拜谁
      春风乍起,吹起斗笠下的白纱,这男子生了张极为清秀俊逸的脸庞,年岁尚轻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罐包装精致的茶叶,放在碑前
      “潮笙,你说得对…大殷要变天了”
      霎时,风起的猛了些,刮落了几片竹叶
      ——
      沈长烟踏进院里的门槛时,沈浊酒已经端坐在亭子里,自成一派的舞文弄墨
      侍卫岑熙刚想出声提醒,沈浊酒已然挂上微笑,“向兄长问好”
      沈长烟年岁正轻,面庞俊俏,用不起眼却价值连城的银簪簪着发,余下的青丝自然而然散落在身后,轻轻公子性格却势气凌人
      他扯出一抹冷笑,姣好的容貌看起来惹上几分霜寒
      沈长烟生得比沈浊酒高些许,一步一步的走至石台前,抬手状似无意的把砚里的墨水推翻在沈浊酒刚写好的卷帖上
      话里的笑意远没有他面上的笑意浓
      一时间,规矩的白底黑字变成深不可测的黑渊
      “呀,手滑了,弟弟可不要生气”
      沈浊酒看了眼自己白衣上的墨点,笑着摇了摇头,“怎会呢”
      “兄长有何事?”
      沈长烟明显是不能看他的笑,嫌恶的撇下脸,冷声说:“一会儿去皇宫参加圣上的寿宴,穿得别这么寒酸”
      沈浊酒收了笑,“兄长所言极是”
      沈长烟最后像个大爷似的离去,背影都充满了轻蔑
      岑熙拿着手绢想把他主人身上的墨点擦干净,沈浊酒却摆了摆手
      他唇角还是带着淡笑
      “不要紧,你别麻烦了,暗影那孙子……最近的动向如何?”
      沈浊酒向来能用最平和最温柔的语气骂人,不愧为他“公子温如水”的称号
      “暗影长官近些天来都在监务院忙得焦头烂额,只是每日还会去花客纵横买花”岑熙传话说,细细听起来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浊酒挑眉看了他一眼,“碑上的竹叶是你扫干净的”
      岑熙身形一顿:“嗯”
      “罢了,备车”
      岑熙心中了然,点头吩咐下去备车

      ——紫禁宫围
      红墙围落,鲜花围满,看着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实则内里早已颓唐腐烂,朽木不可雕之
      当然,真正明白皇室已然倾倒的除了老百姓们,就是朝中那些封管作侯的臣子们了
      沈照日素来不喜沈浊酒,连带着他在沈府上下都不怎么受重视,自然沈浊酒一个人乘一辆马车
      永安宫内,罗帐垂幕,美艳的女子姿态舒适的伏于床上
      她旁边躺着臃肿肥胖的皇帝,神情餍足
      女子穿红纱,翘臀细腰,白嫩的肌肤如玉,清透现春光,娇笑几声,“皇上可被臣妾伺候的舒服?”
      皇帝大笑几声,伸手刚想将娇女搂进怀里,就听见舒公公喊道:“皇上,今儿是您的寿辰,大臣们已然落座了”
      皇帝明显不高兴,伸手掐了掐美人儿的脸,又缠绵悱恻了会儿,才恋恋不舍的起身更衣离开
      大殿中,臣子们议论纷纷的看着沈浊酒
      “不都说沈太傅心善行正,对他那庶子和嫡子一样好吗?现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穿着粗衣就来了?”
      “仔细看看,那衣服上居然还有墨点”
      “太傅的二房不是东洲主手底下数一数二的女侍卫吗?就算做了妾,但也不至于这么凄惨吧”
      流言蜚语听的沈浊酒胃口大开,笑容溢于言表,夹菜的动作不停
      沈长烟坐在邻边,目光极为幽怨,好像要把沈浊酒五马分尸似的
      “沈三公子,我可是听说你有‘长安第一公子’的称谓,今日穿这衣服,有些败坏你的名声啊”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语气跟开玩笑似的,惹得众人也哄笑起来
      沈照日的脸又黑了点
      沈浊酒轻启薄唇,声音温润清雅:“张大人说笑了,沈某姿色浅薄,性情疏败,实是担不起第一公子的名号,至于衣服,是我兄长亲手滴在上面的墨点,他说衬我,我又怎能拂了兄长的心意?”
      这一通话把在座的朝臣们说得皆是一愣,随后齐刷刷的目光落在沈长烟身上
      无声,却如火如荼

      另一旁的府邸,女眷们做在一起,交谈甚欢
      沈家长女沈秋思坐在主位的一侧,穿着紫色绸缎笼衣,嫩黄色宽带作边配,青丝如瀑,唇上抹着胭脂,眉眼冷艳,举止落落大方,全个闺秀样儿
      “沈小姐,你觉得,你两个弟弟哪个更好?”
      沈秋思抬起无波无澜的眸
      说话的女声来自户部尚书之女万星云,平日娇纵放肆,没有分寸,给万家招惹了不少非议
      沈秋思自小便成熟,对付这种小丫头简直轻而易举:“极风张扬狂妄,有勇有谋;月安温和淡如水,善书喜词,两者都是我沈家风骨,没有更好,只是双好”
      万星云不屑一顾,“沈小姐当真是大殷第一闺秀,用词就是比我们这些平民小户有诗意”
      哪个府上的贵女愿意妄自菲薄?不过是忌惮万家家大业大,受皇帝恩宠,所以敢怒不敢言
      沈秋思微偏头,笑了下,那笑竟有几分沈长烟和沈浊酒的影子
      “万小姐说话当真敏捷,闺秀在长安遍地都是,何来我这凌驾于众小姐上?再者,众小姐们都是读过书写过字的人,自然,比不上万小姐说话敏捷”
      这话里话外,就差把万星云没规矩放纵直说了
      沈家虽没有万家资产雄厚,但贵在清誉满门,在朝中备受信赖,在城中也受百姓拥戴
      万星云作为户部尚书之女,自是听得出来沈秋思的意思,深知自己的话方才已经招惹了不满,想发作,却又不敢,只得安静下来
      诸女眷们都在暗处扯出微笑
      沈秋思了然,却不在暗处,直白的展露她笑容
      “陛下万岁,祝陛下福胜东海,寿将南山!”众臣子齐声,殿上挂着的铜铃似乎都作响
      皇帝大手一挥,面上很是喜悦
      “众爱卿平身”苏公公在旁举着拂尘,声音不尖不粗的说道
      沈浊酒向来无心听朝堂官言,或者说是不屑于去听,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话里的谄媚比他恭迎沈府长辈们还浓郁
      剥开一粒花生米,饮三两酒,看着重金聘请的“才子”作几首文采堪堪的祝贺诗,再听臣子们毫无新意一年如一年的夸奖词汇,当真是无聊透顶
      ……

      春风走过万里楼
      神色淡淡,玄清色衣衫,头发束成马尾的公子喝了口温酒
      他眉眼其实好看又温润,但不知为何,周身的气质直像那腊月里风雪不息的冬
      “今日怎么有兴致约我?”坐在万里楼上,沈浊酒看着对面坐着的暗影说
      没等他回话,沈浊酒自顾自的轻声补上一句:“跟冰块儿有什么差别”
      也不是他刻意尖酸,监务院的人,从来都是狠辣无情,这样才有办事效率
      “今晚,走,去湘梁西南那儿”
      “监务院……”
      “已经知晓”暗影语气孑然的说
      “大殷不能乱”沈浊酒的语调从来温柔,说这句话时,却满是坚韧
      “我们都知道”暗影的眸里一片深沉
      “去湘梁西南那儿,不是让你放弃,是让你避避风头
      将士们现在正在边境和荒周蛮兵对峙,朝廷里宦官专权当道,皇帝已经是颗废掉的棋子了,暴动起来的话,你觉得你个小小修撰能有几成把握?”
      沈浊酒咬了下后槽牙,攥紧的拳头又舒展开
      “我兄长他们,也不能死”
      “尽量”
      沈浊酒叹了口气,身子软倚在木椅上
      “还有别的事?”
      暗影的神色依旧淡然,只是轻启唇说了句:“春三月山茶花开的正好”
      沈浊酒眸子颤了颤,随即露出抹冷笑:“暗影长官也会有后悔的一天吗?可惜啦,潮笙已经轮回转世了吧”
      “她葬在哪里?”
      “告诉你你又能如何?潮笙才不会让你去她墓前”沈浊酒嗤笑说
      “她……怎么走的?”
      “砰”的一声,酒杯被极大力气的搁在矮桌上
      包厢里声音不显,却让暗影惊了一瞬
      “怎么走的?我告诉你,她临回大殷前身份暴露,荒瑟扔她在牢里,烧炭烫身,面容尽毁,又被放逐到军营,被二十几个男人玷污!好不容易等到了接应的人,结果荒瑟早有埋伏,潮笙为了保护接应的人,自己和荒瑟同归于尽了!
      我接到她的遗体时,她还穿着她最喜欢的蓝色裙子,那么瘦的一个姑娘,轻的跟羽毛一般无二,原本,是不关你的事的,但后来我调查才知道,是你故意让接应的人暴露,是你算好的让潮笙和荒瑟一起死在荒周风沙里……”
      “安赢清,你们安家的风骨都喂狗了吗!!”
      “沈三公子,你够了”
      暗影就那般坐着,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眼神越发弥漫杀气
      “为了杀一个荒周势力而牺牲掉潮笙,你真是机关算尽啊”
      对面坐着的人静默几秒,随后戴上黑色斗笠,出了包厢
      平复半晌,思绪乱成麻,沈浊酒愤恨的扔掉酒杯
      瓷片四散,声音清脆
      最后以多赔了一两银子为翻篇
      万里楼的花老板施施然浅浅笑,“这些富家公子,模样甚好,脾气倒暴躁——”

      岑熙跟在沈浊酒后
      “回府后,你先去收拾行囊,不要被其他的下人察觉到”
      “是”
      沈浊酒揉揉眉心,“我都忘了,你家人该怎么办?”
      “不用管,他们消息灵通的很”
      帘外传来台上娓娓的唱戏声
      “痴情人谁记相思?只叫那无言独上西楼,望良辰三载奈何”
      唱了这么些年,终归总是风月

      “阿姐”
      沈秋思坐在主院里,一针一线的绣着竹子
      “月安,阿姐给你买了新衣裳,放在你屋里了
      极风狂妄惯了,失了礼数,是他的错误”
      要说起沈府里沈浊酒惦记的人,非沈秋思不可
      大殷因为乐器而远近闻名,沈秋思贵为太傅嫡女,从小学弹乐器,如今年岁二十左右,已会弹十三种乐器,又自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眼界开阔,端庄沉稳,是为大殷第一闺秀也
      但要说起真正令沈浊酒钦佩的,还是在他五岁那年
      沈秋思原本的名字叫沈烟落,和沈长烟一样,都取自《使至塞上》那首诗,沈秋思年长沈浊酒四岁,虽然年龄不同,却都有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沈秋思的亲生母亲过世于她九岁那年的秋天,至此,沈家大小姐更名为秋思,字取南春
      其实沈浊酒的母亲,沈照日的二房,也在那年过世,只不过是在冬末
      后来不知怎的,被传成沈秋思更名是因为沈太傅爱护庶子沈浊酒,所以用同一首词,也就是《渔家傲·秋思》
      那可当真传的响亮啊
      名门权贵的后代,多多少少骨子里都带着几分傲气,但沈家不一样,沈家人从来一视同仁,沈浊酒不得不承认,连平日里对他最为跋扈的沈长烟也是如此
      细细想来,沈长烟从小也是被沈府严苛培养,所以多多少少都有些叛逆,但这叛逆也仅仅只是偷出门去外打猎,从未逾越底线家规,沈长烟十五岁那年,湘梁闹饥荒,他知道后,骑上一匹千里马,褪去华衫锦钗,主动请缨去赈灾
      那之后,长安盛传“热血少年郎,当服沈二郎”
      “兄长的事情我并未放在心上……”
      “都发泄到朝堂上了,父亲没有怪罪下来,你就偷着高兴吧”沈秋思虽这样说,面上并未有几分笑意
      沈浊酒别开眼,辞别沈秋思,回到自己的院落
      “主子,今天皇帝寿辰,按照历年的规矩,城里街上必定张灯结彩…”
      按照历年的规矩,百姓和圣上同乐,这一天的夜晚,长安的灯火不会熄灭,当然,世家权贵们也都跑不了,一个个长辈后辈都得出来同乐
      “到时候你先去城门口周围等我,我办完表面功夫马上过来,切记不可穿的太另类,正常颜色就好”
      “是”
      沈浊酒看了眼桌上白绸蜀锦的衣裳,微微偏头,散漫又道:“不知道今年唱什么戏”

      公子世无双,白色锦衣翩翩洒洒,红丝绸作腰带细条,身材清瘦,貌如冠玉,头发被木簪子束成马尾,添几道少年热忱,少几道阴郁沧桑
      沈浊酒为了装得像些,特意拿了把扇子作配
      骨节分明又冷白的手微微转动扇柄,整个扇子在背后转了两三圈
      “哎哎,那拿着扇子的就是沈三郎吗?竟然生得这般好看呐”
      “何止呢,人家沈三郎自幼读万卷诗书,满腹才情,字儿也得也好”
      “不过我听说这沈三郎的生母是当朝太傅的二房,这沈三郎故里在江南,住了几载才回长安……”
      闲言碎语沈浊酒自动屏蔽,站在护城河边上,看着河面上飘着的烛火,心也跟着飘远了
      “寂将军?快看!是寂无温寂将军”
      人群一下子躁动起来,沈浊酒顺着众人的目光偏移,看见了位身材高大眉目深邃的少年
      很俊俏的面孔,是那种带有侵略性的俊俏
      沈浊酒想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来,这寂将军是个习武人才,自小天赋异禀,十五岁就上阵杀敌,封狼居胥,如今和他差不多的年岁,却早已名满大殷
      听说寂家祖传的“扬尘剑式”原本只有五式,后来就是因为寂无温的出现,更新到了第七式
      恐怖如斯,沈浊酒想
      “将军们不都在外杀敌吗?寂将军怎么有空回来?”旁人问出了沈浊酒心中的疑惑
      “当今圣上多重视寂将军啊,必定是舍不得……”
      沈浊酒又打量了寂无温几眼,才发现这人的面色铁青,看着感觉不怎么高兴
      “寂将军长得真俊俏啊,以前都没机会一睹尊容”
      “是啊,想当年寂将军一袭黑铠皂袍,拿着宗江剑,艳惊了整个长安城”
      沈浊酒饮了一口酒,听得很是高兴,以至于差点误了时辰
      抬脚离开热闹地方,向着清冷处迈去
      ——
      沈秋思正在和闺中好友聊着一些琐碎事
      侍女回莺拿着信封走到沈秋思旁:“小姐,信”
      沈秋思笑着失陪,不动声色的打开信封,入目是两行带着飘洒的行楷
      “外出游玩,三日后回,阿姐保重,平安无虞”
      沈秋思摇摇头,转过身看了眼长安的万里灯火,轻声说:“回莺,你觉得这封信是谁写的?”
      “小姐,我……不认得公子们的字迹”
      “猜一下”
      “莫非……是二公子吗?这字这般狂放……”
      “不是极风的字,是月安的”
      回莺不可置信,“三公子生得那般儒雅,字…也不像其人啊”
      沈秋思单手支着额头,懒洋洋的把信收好,“他们俩啊,性格是两个极端,字迹也是,极风的字向来秀气带清骨,而月安则是相反,向来飘逸不羁,少数人能看懂”
      回莺失笑,随后退却

      岑熙和沈浊酒夜间赶路,两人为徒方便,只带了面纱,路上崎岖不平,沈浊酒摔了几次,腕骨都破了皮,却不敢多有耽搁
      瞬间风起,飞沙扬起,沈浊酒了然,抱住琵琶,就月拨弦弹起奏
      岑熙会意,扔出一枚飞鱼模样的暗器,暗器乘着琵琶的音律,一击投入树丛中
      黑衣人反应极快,却略逊于暗器,左臂被暗器穿入,鲜血淋淋
      黑衣人刚想动手,就觉脑袋一阵晕眩,偏头晕在原地
      “不用想,多半是那专门用来查看世家子弟动向的刺客”沈浊酒收了琵琶,神色淡淡,继续和岑熙赶路
      “已经打草惊蛇了,按二方向走”
      “是”
      两人迎着柔白的月光,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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