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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传2 我再也不要和凡人做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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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刻意避开了一切会不小心见到辛砚的地方,连重折这等十窍开了九窍的笨小孩都觉得奇怪了。
重折:“殿下,你最近很忙吗?”
我一边喝茶一边从纸堆里抬头瞧他:“没有啊,怎么了?”
重折:“哦,辛砚都走了五天了,你也不关心,我还以为是你太忙了呢。”
“走?”我猛地站起来,“他要去哪儿?人都走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重折震惊道:“殿下,苍天有眼,六天前我就告诉你了,你说她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从位子上一步跨出来,扯了衣服就往外走:“我以为她要出去散心啊!你又没说她是要一去不回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人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我没问,”重折说,“不过当时辛砚想请你一道去什么雪原关,就是不知道现在她离开那里了没有。”
我二话不说捏了个诀:“我去找找,莲汀的事情交给你了。”
雪原关是焉支洲西北边的一处雪乡,山上雪终年不化,洲中盛传那里有一条联通神山不周的天阶,只是从未有人寻得。这件事我问过娘亲,娘亲只是笑着说“信则有”,反正我是不信,我们魔族的地盘凭什么在他们白玉京下面。
这关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要找个人还是需要费点功夫的。我停在一处客栈前歇脚,焉支七万年前被神族划为己有,这里的人都是按照神族的生活方式生存,听重折说,这里和凡间世一样。不过我还没有机会去凡间世,自从我长到七万岁,就被和添送去了瀛洲仙山,刚从瀛洲仙山回来呢,又被赶来了焉支洲,对于凡间世和白玉京,我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客栈很干净,小二给我沏了一壶茶,我叫住他:“最近有人来住宿吗?”
小二嘿嘿一笑:“加上客官您,这个月已经是第一百六十七个了。”
我:“那这两天呢?”
“这两天?”小二说,“这两天还没有,但绝对不是因为我们生意不好,主要是这两天大雪封关,所以...”
我没听他说完,留下了几枚碎银就离开了这里,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重折说,辛砚走之前是想要约上我一同来这里的,莫非这里也有什么漂亮的地方值得一看?
顺着北方走就是雪山了,我决定去一探究竟。
这里的人穿的衣服都和外边不一样,我被其中一件宽袍的湖蓝色大袄吸引了视线。
雪山…雪山会很冷的吧。可是我不是人诶,我又感受不到冷,但是要不要入乡随俗呢,要不还是穿件新衣服吧!这么想着,我很雀跃地转身进了一家裁衣店,刚进去就感到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我下意识要祭出九节乘意鞭,有人更快地将我面前的东西一把拉了回去。
竟是一只小狐狸。
那人面带歉意地向我鞠了一躬:“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请姑娘不要见怪。”
我什么也没说,翻了一个白眼。
突然有一个童稚的声音分外诚恳地说:“叔叔,这个姐姐在翻你白眼,是不是她不接受你的道歉?”
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我一低头,看见一个小不点正仰头看着我,模样很是诚恳,只是说出口的话太不中听。
“啊,那该如何,“那人的面色更是歉疚了,“惊扰到姑娘是在下的不对,在下愿陪同姑娘前往医馆。”
小不点又说:“叔叔,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那人似乎有点手足无措了,抱着小狐狸来回换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抱了一个烫手山芋。
我看着那个小狐狸,心想怎么连说话的余地都不给我留,正要大发慈悲地说两句,就听小不点说:“辛砚哥哥回来了,我们去找辛砚哥哥给姐姐治病。”
即便我心道我没病。但还是跟他们走了,无他,就是感觉踏破铁鞋无觅处,缘分。
眼看着他们走的路越来越偏僻,最后竟拐到不知道什么羊肠小道上去了,只好又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就在我快要没耐心的时候,小不点说:“到了。”
是一个背靠雪山的村子。这里似乎有一层结界,不过依我的境界,还不太能确定。
明明是雪山边,却很温暖。
青年放下小狐狸,愧疚道:“姑娘请随我来,植树,去请小砚来。”
小不点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村子里好像没什么人,我们最终站定在一间小木屋门口,青年刚要推门进去,我身后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有人生病了吗?”
我转身抱臂斜倚在门边,还没开口就笑了:“好久不见。”
三个人都愣在原地。
青年率先回过神:“你不是哑巴?”
我懒得理他,一步一步往辛砚靠近,最后站定在他面前:“怎么,没想到我会来?”
植树拽了拽他的手:“小砚哥哥,小夭吓到了人,就是她。”
青年说:“你们认识?”
辛砚立刻回了神:“白遥哥,我说我曾涉险,便是得这位姑娘相救。”
白遥闻言道:“哦?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带植树去送木柴,小夭扑到了人家身上,不知道这位姑娘有没有受伤,你快带她进去瞧瞧,若是你的恩人,还受了伤,那我们真的是太招待不周了。”
辛砚点点头,上前打开了门,对我说:“请进。”
屋里并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但胜在窗明几净,一看就知道主人家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我不客气地坐下来,一手支着下巴看他,等他先开口说话。
辛砚从床榻边提出一个药箱,一边打开一边问我:“你的额头没有明显的伤痕,可是伤在了其他地方?”
“确实伤在了其他地方,”我说,顺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
满意地看到辛砚的耳垂一瞬间爆红,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辛砚轻轻应了一声,装作无事发生地收拾药箱,可是药瓶子七零八落地被硬塞进去,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我起身往木窗外看去,奇道:“外面的都是什么?”
辛砚也走过来,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笑了笑:“是水稻,方才我就是去送稻苗的,所以一时不在。”
我“哦”了一声:“种这个在水里有什么用?”莫非也是像九穗禾一样,能开花?这绿的空空荡荡的,又弱不禁风的一小枝,风一吹就弯了腰,种它又费神又费力。
辛砚把木窗往旁边撑开了些,视野变得宽了,他温声道:“水稻长出来,会变得高大许多,结出饱满的穗,加工之后,就会成为桌案上的白米。”
见我还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他又补充道:“没吃过米饭的话...你喝过腊八粥吗?”
见我摇头,他又说:“芙蓉泣露呢?在你家的那些天,重折将军经常会派人送来这个,说是阆中郡有名的美食,这个你吃过吗?”
天杀的重折,有这种好东西居然不拿来第一个孝敬我!
我老实道:“没有。”
辛砚似乎很困惑,眉头微微蹙着,好像不知道该举什么例子让我能知道那是什么。不一会儿,他说:“这样好了,请你留在这里,我去讨点白米回来,做腊八粥给你尝一尝,虽然今天也不是腊八,村里应该找不到齐全的食材,但白米和红枣应当是有的。”
也没等我说什么,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出门了,看他健步如飞的样子,腿脚应该是好利索了。
主人家不在,那这里就是我的地盘了。我立刻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着——辛砚的床。
不知道什么时候意识就突然迷迷糊糊的了,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一件黑色的衣裳,木屋外有白烟缓缓升起,这场景我在瀛洲仙山很常见,应该是着火了。于是我二话不说从床榻上跳起来,直接往木窗外纵身一跃,伴随着我落地的还有一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要自杀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救火之心被浇灭了大半,水田里爬起个小泥人浑身颤抖地指着我,好像看见了什么鬼。
我勉强辨认出这就是那个讲话不好听的小孩,辛砚不在这里,我应该帮着关心一下,于是,我自觉体贴地问:“谁要自杀?”
小泥人说:“姐姐,你不死吗?”
来人啊,谁教教他怎么说点中听的话。
我伸出食指摇了摇,刚要开口,就听见木窗后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和光!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地睡着,突然要跳窗?有没有伤到哪里?撞到头了吗?上次的摔伤…”
我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件事,立刻截住了他的话头:“我没事,我们快救火吧!”
“救火?”辛砚愕然,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哪里着火了?”
我指了指他头顶上方,辛砚探出头往上瞧,失笑道:“不是着火,是我在做饭,生火熬粥,所以冒烟了,是炊烟,不用担心。”
“哦。”看着我又翻了回去,辛砚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见我一副不理解的样子,他笑着说:“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饭就做好了。”
这一顿饭比我往日吃的都要香,这就是凡人做的饭吗?
那日以后,我便月月都寻时间来这里,偶尔也会带上辛砚、白遥、植树和小夭去莲汀玩,我们一起喝酒吃肉...好吧,除了辛砚,他说他要做清醒的那个,方便照顾我们。我看了看烂醉如泥的重折,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如此过了三年。
焉支洲毕竟曾被神族管辖六百年,这里的王公大臣、平民百姓,都遵循了神族旧制,甫一变了天,什么制度该留什么不该留,哪个官该杀哪个不该杀,都需要我认真琢磨,看着人魔混杂在大街上,我常常有错乱之感,一些亲魔阵地的就天天嚷嚷要把凡人都杀了吃了,一些中立的就到处搅混水,莲汀自然也有凡人同为使官,这时候免不了要大吵一架再动手。
我焦头烂额了一阵子,再来雪原关的时候,只见到了白遥和植树,两个人一见到我先是惊喜,又支支吾吾地说让我先去村长家里歇一会等开饭,我觉得他们这样很是奇怪,也直接开口问了:“我又不是来找村长的,辛砚呢?我要吃辛砚做的饭。”
我话音刚落,植树就哭出了声。
原来,辛砚只是死了。
小夭是个灵智未开的小狐狸,在大雪封关的时候自己爬上了雪山,辛砚是个特别爱操心的人,把哭得伤心的植树安顿好,立刻上了雪山,雪崩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白遥只能在雪山下为他立一座孤零零的衣冠冢。
我早知道凡人的寿数如此短暂,我以为我们能再见七十年,可我忘了,生老病死之外,还有无数场意外。
我在衣冠冢前坐到了天黑,辛砚说过,天黑就是要吃晚饭了。
我要去吃晚饭了,我对自己说。
那天,我很平静地离开了雪原关,走出结界的那一刻,我想,我再也不要和凡人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