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师尊出逃后》谢柒三

1、鸿门宴：师尊为什么替我挨雷劈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仙人集聚于云梦泽。
　　久之，竟分出了四上仙、十六中仙，并二百五十六位下仙。一仙一院落，一院一世界。阡陌分明，鸡犬相闻。
　　另有带资进门的散修、谋生计的平民杂役、想得道飞升的小妖精、根骨清奇的仙二代若干，或拜于仙师门下念经修行，或于洒扫间感悟山水精华，熙来攘往，济济一堂。
　　在这纷纷繁繁的云梦泽里，清沅上仙便是这四上仙之首。
　　而桃乐则是清沅上仙的唯一的小徒弟。
　　自打被清沅师尊选作徒弟以后，桃乐就兢兢业业修仙，安安分分干活，过的也算稳当惬意。
　　本以为日子会像这样一直过下去，然而造化无常，如今的桃乐背着鲜血淋淋、皮肉绽开的清沅上仙，已经从云梦泽跑了出去，正在人间的一个不知名小镇上，颠沛流离。
　　至于平静的生活是怎么被打破的，便要从三天前发生的一件小事说起。
　　三天前，桃乐正抱着棉絮被子，信口哼着小调，一步三蹦地往小院中央的平整空地奔去。
　　却听见一个身着镶金带玉袍子的生面孔好不客气的问话。
　　“你这姑娘，明明是清沅的徒弟，怎么不去禅院打坐修行，倒干起了晒被子这等杂役的活计？”。
　　“你是何人？怎么来我们院子里？”桃乐反问。
　　“本王是天帝的小儿子熙和，来送明天蟠桃宴的请柬。”
　　“蟠桃宴？那岂不是有许多许多的好吃的了？有大鸡腿吗？有莲花酥吗？”
　　桃乐的眼珠子里流光溢彩的，满是向往。
　　“你这傻丫头，蟠桃宴自然是吃蟠桃了，要不要本王带上你一同前往？”
　　桃乐腾出只手来，认真地摆了一摆。
　　“我要去也是跟着清沅上仙一起去，跟你一块，那不是僭越了吗？”
　　“你还知道僭越这词呢？”
　　熙和很惊奇。
　　你这丫头，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总听清沅上仙说啊，这个僭越了，那个僭越了，听的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他啊，就是个老古板，规矩一大堆，好没意思的！小丫头不如来本王的院里，本王保你吃香喝辣，怎么样？”
　　“我不去！”
　　桃乐态度很坚决。
　　熙和讨了个没趣，一甩袖子回自个的院落去了。
　　隔天，蟠桃宴，熙和见桃乐果真没来，便觉得好没意思。
　　于是腆着个脸凑到清沅眼前，没话找话地问，“你院里是不是有个爱穿粉衫头上别朵桃花的小丫头啊？”
　　清沅瞧他笑的不怀好意，正色道，“她可是我唯一的徒弟，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冤枉冤枉，我可是好心眼儿地为她谋划呢，在你那儿她还得辛辛苦苦地晒被子干活，不如叫她来我这儿，跟着我一块享清福，那多美！”
　　“她知道你这么替她筹谋吗？”
　　“她倒是知道的。”
　　熙和哑了半晌，才说，“但是她不愿意来。清沅兄你也是知道的，凭小王我的魅力，多少小仙挤破了脑袋想进我院里呢。”
　　“但这丫头可真倔，竟然对你们院子忠贞不二，拒绝了本王，叫本王好生伤心呢。”
　　熙和越说越激动，情到深处竟还夸张地抹了一抹眼角那莫须有的眼泪。
　　“她想要修炼成法力高强的仙人，所以当然不会去你那里，白白消磨了斗志。”
　　“要那么高强的法力有什么用嘛？人生在世，快乐就好喽！再说，有本王护着她，即便她没有法力，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清沅自觉同熙和这种生来的大少爷解释不清，挥了一挥衣袖，便想给这话题丝滑地揭过去。
　　却不成想，熙和的天帝老爹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恰如其分地走了过来。
　　“熙和，你和清沅上仙这是在讨论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儿子想向清沅兄要个他院里的小丫头，他忒小气，竟不愿给呢！”
　　熙和竹筒倒豆子似的告状。
　　“当真如此？”
　　熙和挽着天帝的胳膊，亲亲密密地点了点头。
　　清沅一时语塞，这可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啊。
　　倘若他没有听到下一秒，天帝就用他杀鸡儆猴的话，那这画面一定会更完满些。
　　“吾有几件事情不太明白，倒想听清沅上仙给吾讲一讲。”
　　天帝的语气温和亲厚，可清沅心里却暗叫不妙。
　　这是暴风雨般的盘问即将来临的征兆。
　　果不其然，一个个问题像一排箭从弓中稳准狠地杀出来，直奔他清沅的眉心。
　　“清沅吾弟，既然吾儿想要这小丫头，给了他便是，你这么不情愿，是不是对她有私心啊？”
　　“小仙不敢，修仙之人，怎能有男女私情？”
　　“既无私情，为何不愿放手？”
　　“小仙哪有不放手之意呢？只是我这徒弟愿意在我院里继续修仙，我也愿意继续教她，这恐怕也是一番因果，不能轻易抹去。”
　　“有理有据。”
　　清沅见天帝脸上绽出笑意，松了口气。
　　却没料到下一瞬，就被个急转直下的回马枪扎了个对穿。
　　“但，吾方才听见晒被子之类的话，既然你这小徒弟潜心修仙，怎么还做着这些下人干的粗使活儿呢？”
　　清沅皱眉，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了吗？
　　他们院里伺候的丫鬟杂役本就不多，自打桃乐从洒扫丫头晋升为他徒弟，院里的人手就更显得不够。
　　因此，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他和桃乐平常也就自己做了，并不去麻烦下人们。
　　可没想到，竟被天帝给抓住了把柄。
　　见清沅不言语，天帝又添了一把火。
　　“咱们云梦泽是最讲究尊卑秩序，各司其职的。若是都像她这样，当着徒弟，却干着丫鬟的活儿，岂不是很快就要君不是君，臣不是臣了？”
　　这般杀鸡儆猴似的训话了一番后，他盖章定论地吐出了对桃乐的责罚判决。
　　“就罚她八道天雷吧。”
　　听到这儿，清沅就全明白了。
　　天帝为的哪里是桃乐到底去不去熙和那里的事儿呢？
　　他不过就是想借这件事敲打他清沅上仙，叫他恪尽臣子本分。
　　君是君，臣是臣。
　　可天地良心，他本就无心争权夺利，谁知，竟还是被这般忌惮了。
　　甚至还牵连了无辜的桃乐。
　　这边，熙和挽着天帝老爹的手也僵住了。
　　本是欢欢喜喜的蟠桃宴，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鸿门宴。
　　熙和这个简单脑子没想通，形势怎么就突然急转直下了。
　　前一瞬还笑嘻嘻地聊家事，后一瞬就要打要杀地罚人了，而且罚的还是他看上了那位活泼可爱的，桃乐姑娘。
　　“父王，我看那桃乐姑娘身娇体软的，必不可能扛过八道天雷的，要不给她减一减？嗯……我看，要不就把他先送到儿子的院里，儿子亲自来罚她，这样可好？”
　　熙和拽着他老爹的袖子晃了一晃，使出了他平常百试百灵的撒娇大法，然而这回天帝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刮刮他的鼻头答应他的要求，而是面色不改，仿佛没有听到他讲的话一般。
　　“徒弟犯错，也有我这个师父的责任。不如让我代桃乐受罚？”
　　清沅知道，既然躲不过去，一人做事一人担，连累一个本就没什么过错的小姑娘，那不是欺负人吗？
　　“清沅上仙好算计啊！”
　　天帝面色不虞，语调也抬了个八度，“那丫头要挨的八道天雷，对你这个上仙来说，恐怕连一层皮也不会刮破吧。”
　　看来这事轻易是不能糊弄过去了。
　　清沅咬了咬牙，道：“那就罚我八十八道天雷吧。”
　　听了这话，天帝合掌大笑，“清沅上仙果然是好师父啊！既然你这么求了，那就这么办吧！”
　　就像方才两人只是在开个无伤痛痒的玩笑似的，天帝笑的很开怀。
　　熙和却呆住了。
　　八十八道天雷，那是要命啊！
　　“清沅！你别这么冲动啊！我再向我爹求求情！他宅心仁厚，一定不是真心想罚你的！”
　　“父王！求求你饶过清沅这一回吧！他这样真的会被雷劈死的啊！”
　　熙和一手拉着清沅的袖子想阻拦他上诛仙台挨雷劈，一手攥着他父王的衣角想替这云梦泽里他仅有的好兄弟清沅求情。
　　然而两人都是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像焊着的面具似的，半分也不动摇。
　　尽管天帝的笑声还回荡在空空旷旷的大殿里，但熙和却脊骨发凉。
　　这样的父王让他陌生，让他不知所措。
　　他什么也做不了，仿佛是局外人，只能旁观这场残忍的审判。
　　蟠桃宴的第二天，清沅上仙上了诛仙台。
　　他穿着一身白衣，衣袂飘飘，一如既往地出世绝尘，丝毫没有马上就要受雷刑的惊恐不安，倒像是出门看风景一样的悠然自在。
　　台子下，聚着云梦泽里的各路仙人。
　　“这个清沅，都上了刑台了，怎么还摆这一副清高样子！”
　　“我最烦他这幅惺惺作态了，他被罚，我看是大快人心，众望所归呢！”
　　“那可不，咱们的天帝真是英明啊！这样一来，咱哥几个的位子也要往上升上那么一格了。”
　　“我之前做过一阵子他徒弟。他天天只知道守着那些老规矩，我看见他就烦得很呢，幸好后来我转到别的仙师那儿去修行了。”
　　以清沅的修为，这些窃窃私语对于他的耳朵来说就像集市上的喧闹一样地响亮清晰。
　　他眉头微皱，没想到自己在这云梦泽里，已经到了这般人人喊打的地步。
　　自己的同僚们把他当作升职路上的眼中钉，自己的徒弟们把自己当作吹毛求疵的老古板。
　　他忽然感到一阵虚无，这千年的修行和久居的上仙之首位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还是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那就这样，被天雷劈死……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了。
　　远远地，在清沅上仙曾住着的院子里，不知情的桃乐仍捧着书在摇头晃脑地读着，全然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翻了天了。
　　“桃乐！你还不知道么？清沅上仙因为你，被罚了八十八道天雷！”
　　素来和她交好的隔壁院里的仙子急吼吼地跑过来找她。
　　桃乐听闻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像被蜂子蛰了似的，跳起来，睁大了眼睛。
　　“八十八道？那他会死的啊！而且是因为我？我要去救他！”
　　“可别去了我的姑奶奶，这事本来就是因你而起的，你要是去了，被天帝看见了，恐怕要连着你一块罚。到时候，清沅上仙为你挡罪的苦心也被你给辜负了。”
　　“那我去求熙和”，桃乐想起那天来院里的男子，他那么牛气哄哄的，必然在天帝那儿是很受宠的。
　　“他也没用，昨天蟠桃宴上，他求了那么久，天帝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看来天帝这把是真的恼了。”
　　“所以，到底为的是什么事儿啊？”
　　“我也是听别的院的丫鬟讲的，貌似就是因为你那天午休溜到院子里去晒被子。”
　　“就……因为这件事？”
　　“我也觉得这事不严重，但天帝就是发了好大的火。圣人的想法，果然是难以揣度啊。”
　　“不行，我还是要去一趟！就算不去求情，我也要把清沅上仙带回来！”
　　桃乐的态度很坚决。
　　“他活着，我就把他带回来伺候着！他若死了，我也要给他好好的安葬了。怎么说，他也是替我受罚，我总归不能做那等狼心狗肺的人！”
　　“桃乐，我知道你重情义，我劝不住你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就好了。但是，云梦泽从今恐怕就容不下这一位清沅上仙了。你若要救他，便不能再回这云梦泽来了，你可想好了？”
　　桃乐点点头，拉住房里曾伺候着自己的丫鬟的手，依依不舍地捏了一捏，就毅然决然地往诛仙台跑。
　　虽然她跑的很快了，可赶到的时候，雷刑还是已经结束了。
　　看热闹的人群都散了，只留下了一地的瓜子皮和各种水果的核，稀稀拉拉的，像过年时候地上洒落的烟花屑。
　　师父伏在诛仙台上，背上的皮绽开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丝丝缕缕破烂着，森森的白骨若隐若现。他的身子像一具被卸了架子的皮影人偶，软绵绵地塌在台子上。
　　桃乐抹了一把眼泪，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诛仙台。一阶两阶，一直到九百九十九阶，她才终于触碰到了清沅发烫的身子。
　　“桃……乐，是你么？”
　　清沅没有想到，在这云梦泽里，也不是人人厌他弃他，只想看他落魄成一个笑话。
　　竟也有人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一看他受伤的身子和活了千年的疲惫的心灵。
　　“是我啊师父，你为了我受了好大的苦啊！”
　　桃乐的眼泪掉在了清沅的背上，混着殷红的血流下去。
　　“不要哭，师父没事。”
　　“师父，徒儿带着你，离开这儿，好不好？”
　　清沅点了点头之后，就像安心了似的，卸了抵抗着周遭的力气，一歪头晕了过去。
　　桃乐一把扛起了晕倒的清沅，一路小跑地从诛仙台上跑到了台下。
　　她只想快一点离开，离开这个把她最敬重的师父伤成这样的伤心地，离开这个因为一点小事就动刀动枪肆意责罚的法外之地。
　　她越过了泛着蓝莹莹光泽的湖泊，爬过了山顶上有陈年积雪的高山，终于跑出了她曾经从孩童时期就心向往之的云梦泽，来到了明月镇这个陌生但热闹着的小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