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太不靠谱》大唐锦鲤

10、安得双全法

　　君倦雪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楼观星好似能看透他的想法，嗤笑道：“这可并非是我卜算得来。”

　　君倦雪心中一惊，立刻看向栖寒光。

　　栖寒光迟疑一瞬，倒是没反对。

　　辟谷以后，修士向来是修为越高子嗣越艰难——毕竟都辟谷了，月事自然不再有。能否有后，全看修士双修时，神识能否融合一部分并诞生独立于二人的新神识。而越是修为高神识越难以融合。君倦雪是凡人没有神识，那么他与栖寒光，自然是绝不会有后了。

　　君倦雪看到栖寒光的表情，脸色一变。

　　他后退一步，微微踉跄，刚刚的一腔热血彻底凉了下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更别提君家子嗣凋零、香火易断。

　　他如何能娶一个完全不育的女子为妻？！

　　为了娶一个完全不育的女子，他将忤逆母亲不说，还要得罪宰相影响他的仕途……

　　哪怕他心悦她，也终究……

　　刚刚他许下的誓言仍在耳畔，但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心中的天秤似乎在慢慢倾斜。

　　君倦雪心乱如麻。

　　“君郎？”栖寒光看出他有些不对，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君郎？”

　　君倦雪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向温润的声音带了些他都未曾察觉的迫切和希冀：“寒光，你、你并非是你师父说的那样对不对？”

　　栖寒光犹豫一瞬，到底不愿意欺骗他，直言相告：“我与你确实是百年内皆不会有后。”

　　栖寒光虽然知道人间男子大多重视子嗣，但在她看来，相爱的终究是他们两个人，子嗣不过锦上添花，并非必需。

　　毕竟，难道没有孩子，就不相爱了吗？

　　她想，君郎是端方君子，昨夜亲口许下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刚刚亦当场反驳师父的卜算，这般爱她，也当不会真的计较。

　　虽然知道他们会无后，可能有些受打击。

　　君倦雪听了她的话，如坠冰窖。

　　即使栖寒光现在已是他的妻，但如若查出不育，犯了七出…他虽不忍当然不会休弃，可也终究会觉得宛如自己的污点。

　　毕竟在他眼里，即使婚后多年无子到底还能再育。完全不育……

　　如果真的娶了她，那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有真正的嫡子？

　　现在。

　　一方是他的嫡子、他的仕途、母亲的期望和君家的未来，一方是他的心悦之人。

　　他到底，该怎么选择？

　　栖寒光看出他的神思恍惚，好似失魂落魄，无奈叹气。

　　虽然知道君郎会受打击，但这反应也太大了。

　　栖寒光扶着他的胳膊，故意朝他打趣：“刚刚还意气风发，掷地有声地发誓要娶我呢，现在怎么像个斗败的公鸡似的？”

　　见他不答，又软下声音：“君郎，你既累了，那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她未曾理会一直冷眼旁观的楼观星，扶着君倦雪，出了堂屋。

　　楼观星看着她干脆离去的背影，有些愣怔。

　　在外人面前，光崽一贯礼数周全，给足他这个做师父的脸面，绝不会不告而别。

　　这是对君倦雪关心则乱，还是……

　　竟有些生他的气了？

　　栖寒光当然有些生气。

　　早在宫中时，楼观星闭关的那两年，栖寒光不知听说过他的多少传闻。

　　其中有一条便是，人们说国师大人还能兼职月老，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当年太子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发誓此生非她不娶，皇帝震怒之际，国师款款而来，当众为他们卜了一卦，道他们是姻缘天定，不可违背。皇帝听他这样说，虽依然愤怒，却终究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后来栖寒光问起此事，楼观星却是一愣，而后笑道：“为师岂会为这点小事浪费灵力，卜上一卦？不过是看他们分明有情却无法相守有些可怜，而那老家伙固执得很，只信天命，于是顺势而为罢了。”

　　栖寒光便问，若是他们以后会情谊转淡，甚至变成怨侣呢？

　　楼观星那时回答她的是什么？

　　“即使两情不久长，只要曾经拥有，也弥足珍贵了。”

　　而如今呢？

　　“孽缘骤生，你们不合适。”

　　此后便再无半句解释。

　　而他明明知道他们昨日才刚刚两情相悦，亦是一对有情人。

　　栖寒光闭了闭眼。

　　最初师父卜算出她与君郎是孽缘后，她虽然不信，但到底有些心生芥蒂，不太愉快。

　　甚至有一瞬间将信将疑君倦雪对她的感情。

　　但君倦雪及时表明态度，着实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亦让她更加动心，坚定了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毕竟，他虽只是一介凡人，却在听到师父的论断，知晓他们是孽缘时却立刻反驳，发誓绝不让他们成为孽缘。

　　凡人都有这样的觉悟，更何况她？

　　栖寒光不知道师父到底在卜算时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但，即使命运写就他们是孽缘，难道就不可倾尽全力去改变它？

　　又或者，如果真的无法改变将在未来分道扬镳，那更应该在孽缘真正到来前，珍惜现在和君郎相处的时光了。

　　栖寒光打定主意，目送君倦雪的马车离开后，转身回屋。

　　路过堂屋时，她脚步微顿。

　　楼观星已着了一身白色道袍，满身雪发，阖目枯坐于高堂上，看起来格外清冷寂寥。

　　与他平日故意做戏装出来的样子全然不同。

　　栖寒光叹了口气，到底不愿真的就此和师父“冷战”。

　　她抬脚踏入堂屋，行至楼观星面前。

　　楼观星睁开眼见到她，露出一个笑，从袖里掏出一盘炸灵雉和一杯灵椰汁放在桌上，道：“光崽，边吃边说。”

　　炸灵雉香气四溢，灵椰汁亦香甜清新。栖寒光并不准备和自己的五脏府过不去，爽快地掀袍坐下，先啃了个炸鸡腿，饮了一口椰汁，擦擦嘴角，才心平气和地看向楼观星，直接问道：“师父，你究竟在卜算里看到了什么？”

　　楼观星知她必有此一问，缓缓道：“光崽，并非为师不愿解释。只是涉及你的命格，对你来说便是天机。如今你还根基尚浅，实在难以承受窥天机的反噬。”

　　栖寒光点点头。

　　这点她现在也赞同。她才刚刚开始转向卜修一个多月，哪有什么根基？

　　只是……

　　她想起送别林清承时，心底便涌起的疑虑，抬眸紧盯着楼观星，问道：“师父，即使真的是孽缘，难道就不可改变？身为卜修，难道就只是为了窥探别人的命运，却无法做出丝毫改变？”

　　栖寒光说完，忽地移开目光，看向手中灵椰汁。

　　她恰才，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

　　——君倦雪在知晓命运的时候，都能想要反抗，而师父，却似乎认命，不想给他们任何机会。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有些失望。

　　栖寒光这话几乎有些质问的意味，楼观星却并未有任何怒气，甚至有些欣慰。

　　若光崽真的就此接受自己和别人的命运，才真叫他失望呢。

　　不过。

　　楼观星看向栖寒光，眸光复杂：“光崽，命格并非不可改变，只是，人心难测。”

　　.

　　君倦雪失魂落魄地回了君府。

　　下马车时，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个行尸走肉，徒有躯壳。

　　路过堂屋前，见到母亲和祖母，听到他们在讨论什么时候是良辰吉日，好彻底定下自己和那位相府千金的婚事，君倦雪脚步一顿，也只是草草行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雪哥儿这是怎么了？”君老夫人关切问。

　　君母笑道：“母亲，他怕不是知道自己将要娶相府千金，惊住了呢！”

　　君老夫人一愣，既而哈哈大笑。

　　二人说着，又开始闲聊君倦雪明年去京城参加春闱，慢慢走远了。

　　君倦雪坐在屋子里，拿起一卷书看了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放下书，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一树桃花盛放。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如佳人笑颜。

　　昨夜良辰美景似仍在眼前，今日他发誓绝不让自己与寒光的缘分变成孽缘的话也依然在耳边。

　　他如何能负她？

　　可……

　　毕生无后，得罪宰相，令母亲失望……

　　他又如何能娶她？

　　一阵清风吹过，他桌上的书被翻过几页。

　　君倦雪下意识看去。

　　这一页的开头是一句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

　　晚间，君母正在自己房间内喝茶。

　　忽有丫鬟通报：“夫人，大少爷来了。”

　　“啪嗒。”

　　君母将茶杯搁下，心中有些预感，面上却不显，淡淡道：“让他直接进来。”

　　话音刚落，君倦雪已经掀开帘子，慢慢走了进来，躬身行礼：“母亲。”

　　君母抬眼看他。

　　不过一日，竟已颇有些憔悴不堪。

　　君母垂眸，开口问道：“如何？”

　　她这话在问什么，母子俩都心知肚明。

　　君倦雪屏退众人，郑重跪下，道：“孩儿愿娶表妹为妻，但恳请母亲同意，纳寒光为妾。”

　　——这便是他的“双全法”。

　　亦不算真的负了寒光。

　　君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想纳小神仙为妾，也要看相府能不能同意。如若你舅舅不同意呢，难道也要学做那些荒唐事，将她置于外室？”

　　君倦雪垂眸：“舅舅会同意的，寒光此生无后，绝不会影响表妹的地位丝毫。”

　　君母一怔。

　　她忽地明白了，这是君倦雪苦思良久，得出来的“两全”。

　　君母看得清楚，忍不住有些失望。

　　她这个儿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自私。

　　既舍不得仕途，也舍不得小神仙。

　　她竟蓦地对那位从未谋面的小神仙有了些恻隐和愧疚。

　　毕竟，自己心爱的人想纳她为妾，世上哪个女子会不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