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黑书》碱金属

6、第 6 章

　　放下了。

　　怎么可能。

　　但是，乱步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从头翻看着里面的照片：大多是些动物，也有藤井夫妇两人的照片，应是相当早之前的了，藤井直树还是一头黑色短发，不过神情倒比现如今还要严酷许多。

　　“乱步，我们决定让多惠的事到此为止，也是因为，真正害死那孩子的不是别人，”藤井直树顿了顿，“而应该是我。”

　　乱步诧异地向一直伫立着的男人看去，面部背光形成的阴影，让乱步不能将他的表情看得真切。

　　看着乱步翻动的那些老照片，藤井直树接着说道：“多惠是一个过分温柔的孩子。”

　　“温柔到了懦弱。”

　　“起初我很喜欢她，因为她像极了葵。勤劳，肯干，扎实......她几乎继承了一切美好的品质。”

　　“她会给家里的每一个动物起上名字，她记得它们的喜好，把它们照顾得好好的。”

　　“可这并不好。”男人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似一座酝酿愤意的火山。

　　“这些动物是家人不错，但同时，这些畜生也是商品，是我们赖以维生的食粮！我们要吃饭，多惠要上学，家里的开支离不开它们...作为牺牲品的它们。”

　　藤井直树抹了把脸，转而看向远处。深秋的山中，有细霜飘洒而下，落在他们几个的身上，这会让他想起小樽漫长的冬季，也该先是这样，飘起霜。

　　“那是我第一次打了多惠。她执意要留下那头小公牛，而我们不需要，她就那样拉着葵，哭叫着。”

　　“从那以后，我和她就没说过话，除了日常干活，她也不会再去看那些动物了。”

　　“她的成绩很差，乱步，她不像你那么聪明。”藤井直树深吸口气，“但是就这样，她也拼着，考上了个不错的高中，因为她讨厌我这么个父亲，因为她拼了命都想要离开这个没温度的家，一个会为了钱，把她的家人卖了的家。”

　　“但是之后，她没能考上东京这边的大学。即便再怎么勤奋，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她骗我们说考上了，然后就到了这，一边打工，一边备考。”

　　“再然后，她就死了。”藤井直树垂眸，“是我害死了她。”

　　乱步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个过分现实的话题，也很简单，「没有钱」罢了，他只得喃喃，还想辩解道：“可是......”

　　“没有「可是」，乱步，是我杀死了多惠。所谓的寻找真相，根本敌不过一句迟来的道歉。”藤井直树叹了口气，抬起头，闭上了眼。

　　“好了直树，别再说那些话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葵拉着乱步起来，“不是都说要「放下了」吗？虽然大家这会大概都在上课，可一会他们说不准就要出来散步了，我们总在这会打扰到别人的。乱步，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还是在这多逛逛？”

　　“当然一起——唔？”乱步兴奋地大喊，虽说这份高昂的情绪只是装出来的，但要是能快点让这夫妻俩不再悲伤的话......突然，乱步注意到一道诡异的视线从上方投来，转头望去，一只黑色乌鸦站在光秃的树枝沿，歪头看着他们。

　　葵顺着乱步的视线一并望去，露出喜意：“哎呀，是乌鸦啊。”看着乌鸦停留的枯干老枝，她又皱了眉，“但是这样很冷吧，怎么不在别的树上待着，有树叶遮着该暖和些。”

　　“乌鸦是留鸟，它们不会随季节迁徙，不过城市里应该会很暖和，它们晚上都待在城市里的。现在快到傍晚了，也许它是准备下山了。”乱步看着那略显呆傻的乌鸦，道。

　　“乱步懂得真多～不过说到小鸟，直树，我们最近好像遇到很多小鸟吧？”葵高兴地夸赞了一番乱步，把少年的耳朵说得通红；一会儿，想到别的，她又转头向丈夫求证，得到后者的颔首。

　　“很多小鸟？”乱步搓了搓自己的耳朵，试图让它看起来是被自己揉红的，“是海鸥吗？”

　　“对对，是海鸥！它们又可爱又乖巧！”葵道。

　　乖...巧...？听到这两个词，乱步瞪大了碧绿的眼珠，心想，难道自己遇到的强盗海鸥是不存在的吗？

　　“呃...因为这里是港口城市吧，所以海鸥很多。”乱步瘪着嘴回答。

　　葵微笑着说：“是呢，除了海鸥，还停靠了很多船，真的非常壮观。”

　　“嗯嗯因为是港...口...”乱步的瞳孔剧烈颤抖着，“你刚刚，说什么？”

　　“怎么了吗乱步？那个，停靠了很多船......”葵有些奇怪乱步的反应，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却不见少年神色疯狂，“——你们去了港口仓库？！”他紧抓住她的毛衣袖子，力气大得痛到让她皱眉，怎么也抽不开。

　　“你在做什么？！”直树扯开了乱步，将妻子护在身后，目眦欲裂地瞪视着动手的少年。

　　而乱步似乎平复下来，低垂着眼，轻声问道：“哪天？”

　　直树沉默了会，回他：“前天。”

　　“......上午还是下午？”

　　“...上午。”直树的眉头几要扭在一起，“乱步，你究竟怎么了？！”

　　“前天，上午。你们绝不可能进去过港口仓库，更别说是悠哉游哉的观光。”乱步阴沉着脸，目光紧紧锁定藤井直树，“港口黑手党在仓库和其他势力进行一些...交易，对整个港口进行了封锁，但是出问题了......出现了内奸，或者说，自认为的内奸......”

　　“他们在当天上午就地进行了处决。”乱步眯起了眼，“你们不可能没看到，讲得更严重些，你们不可能没被他们清算......”

　　在自家地盘进行非法交易的时候，有观光客路过？那群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BOSS更是要半截入土的东西，拜他的昏庸所赐，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全须全尾从里面出来？开玩笑，怎么不去□□大楼旅游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乱步咬着指甲强迫自己快速思考。

　　“这不可能！”男人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

　　“下午警察拉隔离带的时候，我看见了。”乱步当时瞥见的是一具被破坏了下颚的男尸，胸口处连中三枪。很快，警察就将自己赶走了，不过，仅仅是那一瞥，乱步就几乎获取了全部的信息。

　　所以他可以得出结论：“你们不可能不知道这场混乱，除非......”

　　你们也一样「视而不见」了。

　　这是乱步没说出口的话。他的思绪则是更加的混乱，连脸上都冒出了冷汗。

　　不，不止是藤井夫妇......那些组织也没看见对方吗？就像泾渭分明的界限，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和平，一个混乱。

　　葵惊呼一声，差点软倒在地，好在丈夫搀住自己，她捂着胸口，看着神色慌张的乱步后怕道：“怎么会......我们来这里的时候，除了人少些外，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黑手党，那，那不是外国的吗？！多惠生活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吗？！”

　　江户川乱步悲哀地看着好似要崩溃的藤井葵。当初，初来乍到的藤井多惠想必也不通此地的人情世故，很有可能因此惨遭杀害。

　　“我本以为是外国人，或是更上面的大人物做的，所以警方才做此举动。看来是这些家伙。”藤井直树的脸上显露出愤恨的神色。

　　“不对。”乱步神色认真，说出了自己的分析，“这样不该没留下任何线索，更不值得警方为此隐瞒......”他恳切地询问：“能把你们这些天去的所有地方都告诉我吗？线索一定就在这里面！拜托了，老爷子！”

　　藤井直树怔住了，他能看见乱步的碧绿的眼里流露出的真诚的光，他的喉头有些哽，无法对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说出拒绝的话。

　　最后，他妥协了。

　　“乱步，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嗯！”

　　乱步拿着笔，在葵递来的市地图上，对着夫妻回想起的地点进行勾画。直到画完最后一处，少年颤抖地紧抓图纸，手中的笔被遗忘掉落，“没错，就是这样——”

　　夫妻二人本就是为了追查线索而来，观光，或者说，想看看孩子曾经居住过的城市，没有任何问题。而他们行进的路线，涵盖了大半个横滨，没绕一下路。

　　外地人不懂，但是本地人懂，有些地方不是普通人可以去的。可他俩就是去了，还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甚至连当天那些地方发生了哪些暴力事件都不清楚。

　　恰好错过了？才不是。这是被人盯上了啊。从夫妻俩进入横滨那一刻开始。

　　而现在，对方一定还在看着他们。

　　太过于异想天开，但这就是事实。乱步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都要因这个想法凝固住了。

　　不要去思考为什么「看不见」，而去思考「什么」看不见。

　　答案很快就能浮现——

　　*

　　“......呼——”乱步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

　　少女坐在高楼之上，黑色长发随风飘飞，两条细腿无聊地晃荡，离地几十米的脚下，正是稀疏的车流，和藤井夫妇以及乱步三人。

　　即使处于如此高的位置，少女也没丝毫恐惧，满不在乎地等待闹剧的结束。

　　“家——住——神——奈——川——区——”脚下传来了超大的声音。

　　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在雪看来，不过是少年没头没脑的叫喊罢了，虽有些疑惑，但她也不打算阻止。

　　乱步还在大喊：“六——角——桥——”

　　......哈？

　　雪被这地名一瞬间搞得思维宕机，重启之时，她突然发现，这好像是......

　　“一——丁——目——唔、”

　　雪从楼顶一跃而下，手疾眼快地捂住乱步的嘴，在对方充满诧异的眼里，她差点都要看见自己气急败坏的表情了：

　　“不、许、说......！”

　　开什么玩笑？！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念别人的住址......不知耻也要有个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