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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烛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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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一片寂静,床上的女子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好似一团雾糊住了双眼,使劲眨了眨眼,仍是看不太清。
随予清不明就里,摸索着扶着床沿坐了起来,怎么自己还能醒过来?是火不够大还是死得不够彻底?
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耳边便有了其他声音,似乎是木门啪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哟!”女子惊讶道,应该只是站在门口,而后拉长声音道:“四妹竟然醒了。”
随予清眉头一皱,略显疑惑:“四妹?”谁是四妹,自己从来不排四,怎么成四妹了?
抬眼望去,倚着门的女子应是着红衫,身形肥硕。
瞧着模糊,说话的声音倒是没停过,如同一根噼里啪啦爆着红色蜡滴的红烛。
红烛妇人并未理睬随予清,只用她那把刺耳的嗓音向外喊道:“来人啊,四妹醒了。该准备的快准备起来。”
还嫌弃地“忒”了一声,“真是晦气。”
她仿佛身后有鬼怪赶着般用力一甩门,脚步声匆匆渐远。又有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来去如风,压根没给随予清开口询问的机会。
随予清哂笑,这是怎么个事。没死成就算了,还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四姐。是因为阵法出错了?
“四小姐,奴婢来为你梳洗。”比前一个闯进门的女子声音谦卑许多的侍女轻声道。
随予清抓住进入模糊视线里的侍女的手臂,问道:“请问你这是哪?”
婢女全身颤抖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头磕地,“四小姐饶命啊,我不想死在这啊。”
随予清觉得好笑,松开手:“起来。我问你问题,你不回答,在这求饶什么。”
她有这么可怕吗?
是因为大火把她烧毁容了所以长得很吓人吗?
侍女仍跪着,头伏地,颤声道:“我必定知无不言,请四小姐不要打我。”
随予清被逗得轻轻笑了出声,她从前好像也没做过乱打人的事。
虽然看不清这侍女的模样几何,只能看见她的发端,却也能瞧见她身材纤细得过分。
应是生活不太如意的女子。
随予清软了软声音,用上平日里哄侄儿睡觉的声音道:“你先起来,莫怕,我不责罚你。只是问你些许问题而已,姑娘你叫什么,现在是何时,此处又是何处。莫怕莫怕。”
侍女猛地又“咚”地磕了一个响头答谢,随予清想阻止也不能瞧仔细,只能让她抢先磕了头然后颤颤巍巍起身。
“回四小姐的话,我叫般般。现在是寅时,此处是烟洲沈家。”
“般般,般般,眉目口齿般般入画,想来你也是个美人。”随予清笑道:“我是问你现如今是什么年份?”
侍女仍是不敢抬头,但语气稍稍放松了些:“是天历四十四年。”
原来已经过了十年了。时间过驹,再一睁眼已是十年已逝。
虽说现下没什么令她特别魂牵梦萦的东西,倒是想知道她当年放的那把火成效几何,“现下外间太平了吗?”
般般觉得四小姐问的问题奇怪,如实回答:“听老一辈说现下可以算是十分太平的。”
没听见回应,只听见咳声骤起。般般小心抬头,惊骇不已。
只见随予清艳艳鲜血已溢出唇,半坐着的身子一倒,竟又是不省人事的模样了。
晕倒后是一团团梦将她包裹,那是她失去了许久的东西。
初夏晴好,菡萏不知何几在湖中,清风徐来,随波轻摇。几支荷花已争先亭亭出水,风动芰荷,暗香浮动。湖心亭矗立其中。
表哥抱着小阿净与兄长在对弈下子,黑白棋子杀得火热。旁边是嫂嫂在旁温杯洗茶,嘴角含笑。
虽梦中听不见说话声,但她知道,嫂嫂是问她可遇着了合心意的郎君。
接下来定是表哥信誓旦旦说她一副臭脾气肯定看不上别人。
兄长定会温柔反驳他,然后在棋盘上干净利落地杀他个片甲不留。
她看见了自己的脸,言笑晏晏,却不知在说着什么话。
突然,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梦里有了声音,但她看不见了。
她知道,是一个紫砂壶。嫂嫂躺在血泊中推开她,嘴角溢血叫她快走,不要回头,走快些。
她听见了自己哽咽的声音,还有怀里孩子的哭喊声和不远处的厮杀声交杂着。
突然她又能看见了。
入眼便是一片艳红,山上铺着红雪,寒风簌簌,白色雪花却盖不住赤红的血。偌大的山上堆满了人,无处下脚,层层叠叠,了无气息。连寒风也只是呼啸而过,不敢做停留。
转眼间,满眼变成了炽热的红色,火窜得高,直上云霄,连黑夜都盖不住的红色大火,烧得热烈,包裹着罪恶,吞噬着所有。
身上每一处都是炙热的,滚烫的,疼痛的……一阵冰冷席卷全身,如坠冰窟,打了个寒颤。
“夫人别泼!”“滚开!”般般拦不住膀大腰圆的夫人,反被推到一边。
一盆水结结实实淋在了随予清身上。
随予清惊醒,冷眸斜睨,入目仍是一片模糊。
睁眼便是那刺耳的女声伴随着铜盆落地翻滚声钻入双耳:“晕什么晕,还晕不够吗!晕了这么多年,白白废了我们沈家那么多钱财,供养了那么久,还是废物一个。”叉着腰,喘了口气继续道。
“要死你也给我嫁了再死。要不是还得通知世家来赴宴收礼,收回些成本来,我今天就把你这不要脸的老姑婆扔出去。九月初一你便给我嫁了,彻彻底底滚出沈家去!”
笑话,她嫁什么人。上一个她要嫁的,现在坟头草估计都够喂牛了。
哦不,错了。
因为他尸骨无存,估计也没人立坟。就算有坟,也只有被人挖棺掘墓的份儿。
她又马不停蹄的吩咐道“你们马上给各家发喜帖,让他们下个月来赴宴送礼,快!都滚出去给我干活!”
虽看不清,也知道围在她附近的下人应是连忙点头哈腰应下,向外奔走呼号。
只余般般一人在房中。般般刚被买入府,哪里见过这阵仗。外面都说世家大族里有的人趾高气昂,她看四小姐倒是态度亲和好过外面的势利小人,但这位夫人污言秽语说得比一些市井流氓还要流畅些,果真是趾高气昂。
几口气说下来,她还觉得没说够:“他们能看上你真是瞎了狗眼了,躺了八九年竟然没死还醒过来了,是个人都觉得晦气。你这狐狸精也不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迷了他们的眼。也就那些瞎了眼的蠢货还愿意等,也好,起码你这样的货色还能找到地方扔。我还能赚些许。”
随予清缓缓坐起来,倚着床慢慢地捋了捋湿发,将其拂到脑后,冷笑。
在体内运气一周,虽说体质弱得离谱,但是副底子不错的身子。收拾这么个妇人是完全不在话下。
这位夫人擦了擦汗,活似红蜡烛爆出的油滴,似乎是还不解气。不知为何,明明躺了十年,她容颜未改,且举手投足间姿色更胜从前。
妖孽,定是妖孽!
见此,红蜡烛恨得不行,张口又继续骂:“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蛇蝎,笑什么笑!还有你这奴才,长得一幅狐媚子样,真是找打。”
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是何方人士,但从小到大,就算再落魄,也还没有人可以在她随予清面前如此叫嚣。
能这么跟她说话的要不就是还没出生,要不就是已经全死了。骂她自己她姑且可以不计较,骂她娘那真真是活腻了。既然她活过来了,就必不可能让这样的人骑在她头上。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少女的惨叫响起。
随便转了转手腕,活动了下筋骨,挑了挑眉,“你说够了吗?你是谁,报上名来。”
看见随予清这幅样子,怒火更旺了,阴阳怪气道:“哟!沈四小姐不认得我啦?”。
她似乎是前面话说得太密不够气,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你姑奶奶我,洪梅,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你这小蹄子躺了几年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了,竟然连我都不记……”
话未说完,只见随予清手一挥,夫人整个人从嘴到脚被纱帐裹成一个圆柱,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倒地翻滚,如同刚刚泼她水的那个铜盆一般。
她真的有些烦了。随予清冷哼,“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货色,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般般捂着被打忍住惊呼,但难掩艳羡,太厉害了!四小姐果真是传言说的那般厉害,但是并非如传言所说的似罗刹那么可怕。
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位貌美好脾气女仙子。
“呜呜……呜呜呜呜……”地上翻滚的红蜡烛盯着般般呜呜作响求助,眼神中威胁意味明显,却突然不受控地略过般般脚边,直直向门框滚去。
般般简直想拍手叫好,生生忍住了。一想到这位夫人刚刚的做派,不知后面会怎么磋磨她,她忙跟过去,准备把这被捆住扳倒的红蜡烛扶直。
“般般,过来,不必去扶她。我没有从她身上蒯二两蜡……两斤腊肉下来已是不错了。她可打疼你了?”
说完,便随意挥了挥手,红蜡烛从门框处向后滚了几圈,蓄力向门又快速撞去,看样子是晕过去了。碰撞声可谓悦耳。
般般闻言忍往眼泪,走去为随予清擦拭头发。“不疼的。小姐快换身衣服吧,不要着凉继续咳嗽了。”
想了想,紧忙补充道:“小姐快快松开夫人吧,否则她肯定会责罚你的。”
随予清不以为意,她本也不是什么四小姐,怕什么。她也没打算留在此处。眨了眨仍看不清的双眼,向般般招了招手。
看着走近了的般般,随予清仍是看不清,只能看见变大了的轮廓,问道:“般般,你可有亲友在此处?”
般般揺摇头。
“我看不清东西,瞧不清你是点头或是摇头,你说话回答可好?”
看着随予清温柔的笑靥,般般讶然,仔细看才发现小姐双瞳涣散,没有聚焦,真真是看不清的样子。
她忙回答道:“我没有亲友在这里,是刚被买入府的。我不知小姐看不清东西,请小姐原谅。”
这姑娘倒是可爱,果真不是这种地方该有的人。
“你可愿意随我出府?”
般般被这陷饼砸得有些不知所措,呆在原地瞪大了杏眼。
随予清听不见回答,以为般般不愿,不想今日之事日后牵连到她,解释道。“我会给你安排好去处,给你钱财的。若你不出府的话,我怕那位夫人会迁怒于你。但你不必担心,我……”
“我愿意的,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般般抢着说,声音带着哭腔。
随予清虽不明白般般为什么哭泣,但她最是看不得好姑娘哭,摸了摸般般的头:“傻姑娘,是我连累了你,哭什么。”
般般哇地一声终于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