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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纠纷 ...

  •   只见淅沥碎雨里,一个不惑书生瘫坐在地。他没穿蓑衣,被雨水浇了个满身满头,口中嘟囔着粗言恶语。

      那人狠呸一口:“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什么卖完了,我看就是在搪塞我!老子又不是没银子,你凭什么不卖!”

      一句“还不快滚”气势如虹,从酒楼内冲上来。回骂之人许是站在廊檐下,典有宁看不见人影,不过听音应是那个热情的小伙计。

      他嫌弃道:“我们东家特意嘱咐了,就是不卖给你。莫不说卖完了,假使一坛没卖出去,也没你的份。”

      老书生气得七窍生烟,手尖颤颤点指如意楼,白眼直翻。他结结巴巴吐出几个“你”字,索性四仰八叉全身躺倒就地撒泼:“还有没有天理啊,客人上门不好生招待,反而拳脚加身啊!”

      宽敞的街道回荡着那人的哭嚎,偶有一两行人匆匆路过,不知是否司空见惯了,都未多给一次转眸。

      小伙计铿锵有力:“世上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好好的读书人不做,偏偏要当个臭无赖。话已经跟你说明白,下次胆敢再来如意楼闹事,直接抓你见官!”

      席地书生见胡搅蛮缠无用,立刻翻身跪步上前,响头猛磕:“求求你,求求你!偷偷卖我一坛吧。”他抠搜出几枚铜钱递过去,又求道:“小爷您通融通融,我请您喝茶。”

      一只胳膊伸将出来,扬手打飞那三瓜两枣,嗤之以鼻:“不卖就是不卖!你死了这条心吧!”

      铜板四散洒落,老书生软硬兼施却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怏怏低头一边怨骂,一边将铜板捡了。

      礼衡见那人癫狂无状的乞丐模样,连连摇头,难以置信道:“要不是这一身儒巾襕衫,还真难看出来是个书生。”

      旁边的衣晚林也晃着脑袋,跟着附和:“可不是嘛!”

      观此热闹,恐怕是书生堕入酒坛,又得罪了如意楼的东家。

      典有宁甚感乏味,正欲掉头而去。

      此时,一个粗衣少女冒雨急奔至楼下,是冲着老书生来的。她抓住老书生的胳膊,焦心如焚道:“钱呢!我的钱呢!快把钱还给我!”

      钱财纠纷?

      典有宁来了兴致,欺身又看。

      老书生猛地把少女推摔在地:“什么你的钱!你这个不孝女,竟然藏私房钱。我还没找你算账,自己倒敢跑来要钱!”

      少女哭喊着,复又抱上老书生的腿:“那是棠棠的续命钱啊!爹爹,我求求你,不要再喝酒了!不要再喝了!”

      老书生抬脚又是一记重踹:“续什么命,这就是个无底洞!我已经给她相好阴亲,只待她咽气了。等操办完你小妹的婚事,我再给你找个婆家。你若还闹,便打断你的腿!”

      少女几乎崩溃,才将爬起身子,老书生早已绝尘而去了。滂沱冷雨中,她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不肯挪步。

      礼衡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钱袋,丢了下去。未等街上少女如何反应,他就已撤回支撑窗户的右手。

      廊窗紧闭。

      “有如此生父,你的这袋银钱也落不到她的手上。”典有宁眨眨眼,实事求是道。

      礼衡心知肚明,神色无奈:“希望这次她能藏的好点。”

      三人重新坐定,加入莫同风和祁自心的闲聊。典有宁一言半语说了当街之事,颇为唏嘘。

      不一会儿,那小伙计又上来了。

      他捧着个钱袋,仔细一看,不就是礼衡丢下楼的那个!

      小伙计询问道:“不知是哪位客官丢的钱袋?”

      礼衡表情微滞:“是我的。”

      小伙计闻言连忙送上,礼衡又奇道:“这钱袋怎么在你手上?”

      “是一个姑娘在楼下捡到的。”小伙计当即解释,怕有误会,又详细道来:“那姑娘说,这钱袋是突然从天而降在她面前的。她四周看了,猜可能是咱们如意楼上的客官掉的,便捡了交予我寻找失主。”

      礼衡接过钱袋,袋布鼓鼓囊囊的,估其重量应是未少一分。他皱了皱眉:“那姑娘何在?”

      小伙计答道:“已经离去了。”

      典有宁盯着小伙计若有所思,问道:“你认识那姑娘吗?”

      “认识的,李秀才家的大女儿李枝嘛!”

      “李秀才?是刚才楼下吵闹的老书生?”

      小伙计拍手称是,随即又停下动作赔礼道:“让客官您见笑了,都怪那个李秀才几次三番前来讨酒,死缠烂打。就他也配喝江米酒?”

      典有宁直言疑惑:“他既然有钱买,你们为何不卖?难道说你们如意楼也定了什么挑拣酒客的规矩?”

      小伙计挺了挺腰板:“不不不,没有规矩,只不过我们东家看不惯他,不愿意卖他罢了。”

      “哦?是有过节?”

      “也不是过节,而是……不对,确实算得上过节……”小伙计挠着脑门,是在犹豫,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典有宁倒了一杯茶水,推向小伙计,又拉开一张凳子,撺掇他坐下慢慢说。

      小伙计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拒绝。他清清嗓子,觉得不该辜负客官的好意,便打算彻底打开话匣。此事已是太梧饭后谈资,客官们又是外乡人,说说也无碍。

      说说便说说!

      小伙计双目炯炯有神,他使尽浑身解数,绘声绘色地道:“我们东家可是个奇女子!昔年父兄早亡,她白手起家经营小酒楼,后来慢慢扩张才有了现在的如意楼!她年少时困苦,曾有一位闺中密友一路相互扶持,就是那李秀才的发妻宋氏!

      “宋氏是玲珑绣坊小有名气的绣娘,她绣的花样,太梧的贵女们都喜爱得很啊!

      “东家经商,宋氏学绣,起初皆是受了不少罪。本以为如意楼渐渐壮大,宋氏出师,两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谁料,宋氏居然遇见了李秀才那个天杀的废物!

      “李秀才曾经也是个仪表堂堂的少年,祖上书香门第,与宋氏算得上郎才女貌。可惜呀,他家道中落,苦读又屡试不中。这折桂愿景和仕途前程就像那白麻纸上勾画的烧饼,只能看不能吃啊!

      “在我们东家的强烈反对下,宋氏摔碎了东家送她的玉钗,义无反顾的嫁给了李秀才,与东家彻底分道扬镳了。

      “婚后,宋氏用自己刺绣赚的银钱供养李秀才。可倒好,有手有脚的汉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了!

      “我们东家自是气得怒火冲冲,但宋氏不予理睬,宋氏心甘情愿,宋氏觉得有脸面,还做着状元夫人的美梦嘞!

      “再后来宋氏和李秀才生了一对双生子,就是那捡到钱袋的李枝和她体弱的妹妹李棠。李棠的身子是随了宋氏,常年病怏怏的,不过只要仔细将养着,不太劳累,也就并无大碍。

      “但那李秀才确是个实实在在的废物,读了好多年书也毫无长进,直到而立之年都没有考中。我也知道那很难,千千万万人也考不中几个。你说他考不中就算了,认清形势好好谋个差事,照顾妻女,也能算得上家和喜乐。可他偏不,整日游手好闲,最后竟然还成了个废物酒鬼!

      “梦幻泡影,一触即碎。宋氏的美梦是醒了,但她哪里受得了这个,转身便又深陷无尽的噩梦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李秀才醉酒后抢钱,动手把宋氏打了。这一打,她那弱恹恹的身体就再也没好过。

      “病还得治,家也需养。宋氏仍自己撑着日日夜夜刺绣,填补那看不到头的大窟窿。东家不知内情,即使宋氏幡然醒悟,也自认对不起挚友,无颜再见东家。”

      说到这里,小伙计激昂的语气全然淡去。

      “之后呢?”典有宁追问道。

      “之后……”小伙计轻声喃喃,继续开口:“之后有一次,宋氏接了个大活,是太梧城里一家贵女出嫁,指名请宋氏绣嫁衣。那家人临时改了婚期,嫁衣要的很急,一人应是绣不完的。但这差事报酬颇丰,宋氏还是硬着头皮许诺下来。”

      “那她绣完了吗?”典有宁又问。

      小伙计顿了顿,垂头丧气道:“宋氏允诺了,自是绣完了。不过那绣完的嫁衣刚一拿走,她就一口鲜血吐出,也去了。我们东家和她……两人最后都没有机会冰释前嫌。”

      典有宁的眉眼压了下来:“那确实是很大的过节……”

      “是啊!所以他不配喝我们如意楼的酒!”小伙计带着哭腔,又气又恨:“客官您是不知道,还有更混的!那嫁女的高门感念宋氏付出,补偿了一大笔银钱,还请客上门招待了李秀才一番。那个猪狗不如的废物自从在宴席上喝了江米酒后便一直心心念念,经常来我们这里闹事,买酒不成又跑去别家酒肆酗酒,把补偿的钱都花光了!

      “宋氏走了,他又开始压榨李枝。李枝从小跟着她母亲学习刺绣,虽技艺不如宋氏,却也能养家糊口。李棠是个药罐子,我们东家时常施以援手。可是李枝的工钱,东家的善意,全被该死的李秀才偷了!

      “甚至……甚至!”小伙计气昏了头,口齿都跟着抖了起来:“甚至因为李棠身子不好,他为了摆脱被吞金,也为了能赚个酒钱。丧尽天良的李狗竟然给他亲女儿配了冥婚!李棠那个冥婚的相公刚去世没多久,一直没有下葬,他天天的眼巴巴的盼着,就等着李棠赶紧咽气呢!”

      “混账!”礼衡剑眉倒竖,凶目如电。他紧攥着玉笛,青筋暴起,好像手中的翡翠下一刻就会齑粉。

      典有宁亦是怒火中烧,稳了稳面色,她平和音调:“那你知道李棠家住何处吗?实不相瞒,我是一名巫医,虽然医术不是很精湛,但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小伙计似缓过来了,又似乎为李棠高兴,激动地道:“知道!我知道!”

      随即他告诉了典有宁一个地址,退下了。

      礼衡嘴角下垂,侧头看向祁自心:“要不我……?”

      “不可。”还未待礼衡说完,祁自心便已打断,他手指磨搓着梧桐碧玉酒碗,眉心轻跳:“这种事情官府都不会插手,结阴亲是丹启国的旧俗,我们巫者行走世间,更不好冒然干涉这件事。还是等典……有宁姑娘看诊过李棠再说吧。”

      典有宁表示同意,礼衡只能作罢。

      几人之后又谈扯几句,祁自心给典有宁和莫同风推荐了他们入住的客栈,典有宁懒的浪费时间再寻他处,欣然接受。

      在得知祁自心三人也是要去丹都之时,典有宁便和他们相约结伴而行,祁自心也爽快答应了。

      -

      “咚咚”,木门被敲响。

      “请进。”莫同风的声音柔柔淡淡,典有宁非常高兴。她眼睛弯起,轻快地推门进入。

      只见莫同风坐在窗户边侧一人阔的小塌上,他没关窗,细密的雨丝和着微风吹在他身上。半束的银灰头发随意的散落在胸前,发丝飞舞,像迎光璀璨的蝴蝶。

      他盯着她。

      雨是快停了。

      典有宁打了个寒颤,坐在他对面,她单手拖腮,望向窗外:“拜托你变个戏法,怎么这雨落了一整个下午呢?”停顿片刻,她转头回盯住他,双眸含笑:“你是不是很厉害的大妖啊?”

      莫同风也笑了:“怎么?你很害怕?”

      “我怕什么!”典有宁轻击脸颊:“我们不是同伴吗?”

      莫同风目光流转,点了点头,回答了她另一个问题:“那是因为太梧本就会有雨,我只是把冷云中的雨提前引了下来。”

      典有宁其实不太关心这个问题,便又寻了个话头:“明日我去李棠家,你去吗?”

      莫同风理理纱袖,没有迟疑:“当然,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

      “我能遇到什么危险!”典有宁脱口而出,她放下手,坐直了脊背:“你可别小看我。”

      “不小看你。”莫同风轻笑出声:“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解了李氏姐妹的困局。”

      “什么办法!”

      “我将那李秀才的双腿彻底打断,让他再也无法出门买酒。”莫同风一脸认真。

      “噗呲”典有宁也笑出声,她拒绝了:“不可,虽然后半生瘫卧在床花不了什么大钱,但是李枝和李棠凭什么还要辛苦照顾他一生呢?”

      莫同风觉得她说的在理,现下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等待明天看诊。他们本就属于“管闲事”的范畴,尽力帮一帮可怜人儿,难不成还真为了两姐妹的自由杀了那个秀才?

      -

      与此同时,另一房间内。

      一滴鲜血从指尖坠落,滴在龟甲玉佩上。血滴没有立即散开,它凝成一个圆形小血点。忽然,龟甲玉佩四裂的纹路仿佛活了,扭动起来。它们缠绕着血点,像渴求养料般贪婪地吮吸着。很快,裂纹染成鲜艳的红色,又形成新的纹路嵌在龟甲上,不动了。

      良久,一白衣素手执起那块玉佩,他的关节微微发白,指尖竟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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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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