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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小别离 ...

  •   “我没有梦想。”

      鲍春春哑然失笑:“怎么会呢?”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没有解释出“梦想”的含义,这才让吕笑笑说出这样的话。她向吕笑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又举出牛小利的例子,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我没有梦想”。

      她干脆换了种问法:“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

      “也没有。”

      真是新鲜了。

      鲍春春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还记得大二实习前,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问出自己都拿不准的问题,以免阴沟里翻船。她觉得自己问的也不算什么出格的问题,可为什么得到的是这种无厘头的答案呢?

      当天夜里,她坐在田埂上百思不得其解。

      老师好像从来没教过自己,如何回应这种无法预设的答案。

      “阿晏,你有梦想吗?”

      “我啊?”马永晏将双手背在脑后,靠着山坡,不假思索,“为姑姑和母亲正名。”

      “然后呢?”

      “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这话不仅假大空,简直比吕笑笑的回答更让人无语。

      “你打算怎么还?”

      “办书院,培养出一批廉官作为心腹;修改律法,创办监督机构,让那些贪官污吏无所遁形!”

      鲍春春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有这样的盘算。她盯着马永晏亮亮的眸子直发愣。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要从陈家开始,一点一点地,把中央和地方的每个角落洗得干干净。”

      见她没有回应,马永晏不禁偏过头去看她。

      “怎么,被我迷住了?”

      鲍春春嗔怪地锤了下他的胸口,顺势往他怀里一倒,喃喃道:“这样会不会太累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谁都可以说累,只有我不行。”他歪着头,有脸颊轻蹭着她的额头,细嗅她发间隐隐的芬芳,“跟你在萝卜村住着这两个月,已经是我人生中最轻松的日子了。”

      “他来了,你就该走了,那我不喜欢他了。”

      在门房里呼呼大睡的黄越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马永晏笑得爽朗:“老黄也是没办法。从他进宫开始,他的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皇宫……”

      鲍春春不禁想起了鞠尚宫的境遇。

      她也是个苦命人。

      先前听秦典衣和张莺莺说,若是鞠尚宫和她同期的宫人一样没落个一官半职,熬到十八岁就该遣出宫许人家了。可她受过前朝太后的嘉奖,就注定要一辈子困在这宫里,不停地往上爬,直到芳华不再、埋骨于斯。

      在有限的生命里享尽荣华富贵的念头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她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哪怕满手鲜血。

      黄公公虽不似她这般为一生的荣耀拼命,可伴君如伴虎,跟在皇上身边的日子从来不好过。每日兢兢业业,生怕说错话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每日心惊胆颤,生怕国本不稳,自己与皇上同气连枝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吃人不吐骨头!”

      马永晏应和着,笑容不减。

      “那你还笑得这么开心?!”鲍春春有些生气,尽管大义在心,可有限的生命告诉她,与家人、爱人、友人相处的时候,还是应该自私一些,“皇宫要是把你吃了,我怎么办?”

      “如此,我的生命也和你一般长了。”

      鲍春春看着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嘴角一撇,险些哭出来。她没有回应,只是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里,哽咽着,心揪得生疼。

      那夜,他们在鲍家后山坡的树荫底下相拥而眠。

      自打那日把命给换出去,鲍春春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她总是没日没夜都在思考如何过好自己有限的生命。从前,她以为老和病自己总得占一样,才能认同自己的死亡。如今自己身体康健、年轻活泼,却只能无力地等着一只名叫“命运”的手,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抽走她的性命。

      可这日,明明是告别的话,却让她睡得极为安稳。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那喑哑的蝉鸣、徐徐的清风,以及次日清晨,马永晏逆光而立的背影——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马永晏离开的那日,鲍春春显得很平静。

      她目送着孩子们跑上山坡,化为一个个浅绿、鹅黄的小点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既欣慰又落寞。

      “咕噜……”

      鲍春春捂着肚子,无奈地瘪了瘪嘴,打算回屋收拾一下课本再走。却恰巧在转身的那一刻,对上了马永晏的目光。

      他斜倚在门边,肩上背着岳母大人亲手给他缝制的衣服,宠溺地朝她笑着。

      “我要走了。”

      “嗯。”

      “劈了一屋子的柴火,应该够你们使一阵了。”

      “够用到中秋了。”她顿了顿,“中秋……你能回来吗?”

      “说不准,我尽量。”

      “好。”

      滚烫的风卷起她的裙角,将她送至他的怀抱。

      鲍春春没有哭,只是紧紧地箍着他的腰,试图记住他身上的味道。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浑然不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家里人甚至孩子们都能看出她的神伤。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鲍春春特意请了一下午的假,坐在后院的山坡上等马永晏回来。她已经想好了,她绝不回头,要保持神秘感,除非马永晏远远地叫她。

      “春春。”
      太阳西斜之时,一道温柔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鲍春春惊喜地回过头,却发现那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爹,您怎么来了?”

      鲍小勇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做了好一番心里斗争,走过去拍了拍鲍春春的肩膀:“小马……来信了。”

      “真的?!”她开心地跳了起来,忙拉着父亲的手,“信呢?给我看看。”

      见父亲神色僵硬,她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今天不回来了,是吗?”

      她咧咧嘴:“没事!估计是他笨手笨脚的,把原本一个月能干完的事情拖到一个多月才能干完……嗐,不回来也行。反正真真也在家,柴火用完了再让他劈就是了……”

      “他死了。”

      鲍春春只觉得一盆冷水陡然泼在了头上,她身上一凉,似是寒冬的坚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进了军营?”

      她默而不语,只低头抠手。

      “别抠了!手都烂了!”
      鲍小勇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行尸走肉的德行,扯开了她绞缠的双手,将一封讣告塞到她手里:“他希望你好。”

      鲍春春颤抖地打开那封揉皱的讣告,“遇刺身亡”四个字,像是把利刃,剖开了她的胸膛,将心脏割得稀碎。她将满是伤口和血污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用指尖轻抚着马永晏的名字,泪如决堤。

      后山的大榕树,刷拉拉地响着,似是悲鸣,似是懊恼。它只能替这对苦命的恋人留住一点点的回忆。

      转眼就到了深秋。

      鲍春春像是个连轴转的机器,除了在鲍真真的强烈要求下把他送到书院,她每天泡在私塾里备课、读书,从未走出过那方圆十几里地。

      “老师,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嗯?”

      她回过神来,满目游离。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晏晏’。”

      “《毛传》有曰:‘晏晏,和柔也。’这句话是女主人公用年少时快乐的回忆批评男主人公这个负心汉……”

      “春春!”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课堂的宁静。先前那个被牛小利他爸叫作“愣头青”的邻家哥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双手撑着膝盖,嘴里支支吾吾:“店里出事了!”

      “徐大哥,你慢慢说。”

      鲍佳佳识趣地给他倒了碗水,可他却怕耽误时间,摆了摆手,只一个劲儿地要拉着鲍春春走。

      “时间紧急,咱们路上再说!”

      鲍春春神色一凛,嘱咐孩子们几句,便被他拽上驴车,匆匆赶往栀子镇。

      路上她才得知,原来陈柳自从上次被马永晏揶揄了一番就一直怀恨在心,隔三岔五就来摊子面前转悠,散播豆包有问题的谣言。鲍母和小玉婶一直没搭理他,反正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什么。

      谁知今天一个老主顾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自己昨天买的豆包,全家吃了都拉肚子,非要他们给个说法。

      鲍母想着,八成是天太热,馅料酸了,便想着赔他们一些新豆包,还特意嘱咐他们趁热吃。那人不要豆包,说是按价赔偿,鲍母也默许了,连忙叫另一个打下手的妇人把钱箱子拿来。却不想他一见到钱箱里的钱,就开始坐地起价,鲍母和他辩驳几句,他就闹着要报官。

      等鲍春春赶到的时候,小摊子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她着急确认母亲的安危,强忍着怒气一层层地拨开人群,一个劲地往里冲。

      她刚钻进最里圈,就看杨知县笨手笨脚地在母亲和那个汉子中间周旋。喧闹声中,杨知县不知说了什么,那汉子像是个点着的炮仗,突然炸起火来,轮着石头般的拳头就朝着杨知县的面门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鲍春春抄起手边的板凳就冲了上去。

      “砰”的一声,木凳碎裂在地上,那汉子的手也因扎进了许多木刺鲜血淋漓。

      “杀人了!杀人了!”

      不只是谁突然叫了起来,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

      “闭嘴!”

      鲍春春眼疾手快地将人群里瘦得跟小鸡崽子似的青年拎了出来。

      “嚷什么嚷,没见过打架的是吗?”

      那人见她气势如虹,当即蔫了下来,嘟囔两句就打算开溜,却又被她揪了回来。

      “想回去报信啊?”

      “没,没……”

      “那就给我好好在这儿站着!你们老师没教过你的规矩,我来教!”

      说罢,鲍春春撸起袖子,叉着腰,厉声道:“还有那些躲在后面的陈氏糖厂的人,都给我自觉点,站出来!”

      见没人回应,她薅起那个青年,将他狠狠拽了一个趔趄:“怎么,就知道起哄架秧子不知道堂堂正正做人呐!真给你们自己和你们爹娘丢人!也罢,不站出来就给我回去告诉陈柳,让他最好别存什么坏心,否则有他好果子吃!”

      处理完这边,鲍春春喘了几口粗气,皮笑肉不笑地蹲下来,仔细检查起那个汉子受伤的手。

      “你,你干什么?”

      他本想趁机再敲她一笔医药费,却不想看着她的假笑,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别样的恐惧。

      “杨知县,您请的郎中呢?”

      杨申面对着眼前这个母老虎一样的女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把一个驼背的老郎中请了出来。

      “诶?”

      鲍春春越看越觉得这个郎中眼熟,却一时忘了在哪里见过。她甩甩不甚清醒的脑瓜,给郎中置了个凳子,让他坐下慢慢看诊。

      那老郎中切了脉,又让他张嘴看看舌头,操起一口江南话:“大便和小便怎么样?”

      汉子脸一红,低声道:“大的有点红,小的正常。昨儿个窜了七八趟,屁股疼。”

      “湿热毒邪伤及肠络,你这是闹了痢疾。”

      那汉子将信将疑,还想据理力争一番,结果老郎中朝着他的下腹戳了两下,额头登时冒出冷汗来,疼得说不出话。

      “就是湿热痢疾没错了。回去给你开副牡丹汤的方子,照着喝几天就没事了。”

      “那我家里人呢?”

      “几口?年纪多大?症状和你差不多咩?”

      “三口。我老母今年六十有七,我妻子和我年纪差不多,我儿子今年七岁。他们的症状比我轻些……”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他补充道,“反正也说是肚子疼。”

      “大人!查过了,他家三口都没啥事,我去的时候娘儿仨还在吃西瓜呢!”

      “西瓜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啊!寒着呢!你不得痢疾谁得?”

      这说话的口气……

      鲍春春一拍大腿,盯着老郎中给那汉子把手包好,才兴奋地抓住他的手腕:“您是不是之前在都察院给我们看诊的那位郎中?”

      “啊?”

      老郎中有些耳背,眨巴眨巴眼睛,打量了鲍春春半天“哦”了一声:“好像是有这么个事。”

      “您不是在帝都开医馆么,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啊?哦。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推到一边。

      鲍春春看着那双令人生厌的红鞋子,怒气上涌:“陈管事,你不懂得尊重老人家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小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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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书更名为《清白》,望周知。(原名《总该轮到炮灰当主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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