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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我们进商场里转了起来。走进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店,她的眼睛却并不在商品上,而是时不时瞄向我。我们四目相对时,她就嫣然一笑。我感到后背浸出了汗,白衬衫黏上了皮肤。秋天怎么还这么热……

      慢悠悠乘扶梯逛到六层饮食区,已时至中午,我们进了一家装潢考究的云南餐馆,这里的服务员穿着藏青色为主调的民族服饰,个个笑容可掬。我点了香茅烤鱼和松茸乌鸡汤,一旁的服务员小妹推荐我们吃油渣炒见手青,说是镇店招牌菜。林媛连连说好。

      “什么是见手青?”我问。

      “就是一种野山菌,味道很鲜美。”

      服务员走了,林媛笑眯眯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看自己,笑着问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最近受过伤?”她指了指自己的脸。

      “是的,”我摸了摸当天刚摘掉纱布的鼻子,有些难为情,“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偏白净,鼻梁上添这么一道伤,更有男人味。”她探身过来,眯眼仔细看,“嗯,左脸上也还有印记,淡青色,肿没消干净。你是跟人打架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间接招认了。本来对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不定她知道我好勇斗狠后,就在心里把我一笔勾销,不是正中下怀么。

      “大学里男同学打过架,恢复期间就是你这个样子,我见过。”她坐了回去,得意笑着。

      “是吗?你同学这么野蛮,当着女生的面斗殴?”我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面前。她见桌旁调料盒里有袋装白砂糖,拿了一包撕开了,把整包砂糖都倒进了水杯。

      “这是西方人的传统,有矛盾,就决斗。决斗用拳头而不是枪,已经很文明了。”

      她捏拳撸袖,亮出光洁而微鼓的小臂,晃了两晃。

      “你经常健身?”我看着她手臂问。

      “每天。”她伸出两指,滑过紧致的手臂,像是古代侠士擦拭心爱的宝剑,“我的学校建在一座山上,每天上学都是健身,得爬山。”

      “康奈尔?”我问。我一个大学同学在康大读研究生,听他说起过“上学如上山”的玩笑话。

      她哼哼一笑,不说是或不是。我倒是想知道答案,于是心生一计,又胡诌出一个“同学”来。

      “听我一个同学说,八所藤校之间也有排名,康大垫底,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我以为编得恰到好处:如果她不是康大毕业,自然这话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如果她是,这话也就得罪她无疑,她大可以又一次勾掉我。我感觉智力回潮了,不觉翘起来二郎腿。

      她那两道英武的剑眉一时蹙紧,我立刻猜到,她受到冒犯了。

      “康大就算真垫底,中关村大街的某所名校跟它比起来,脚后跟都够不到。”她平和的语气中夹带着鄙夷。

      一听就知道,她口中“中关村大街的某所名校”就是指我就读的大学。看来她真的动气了,要用诋毁我母校的方式来打击报复。我只得苦笑。

      “俟,你不会真以为藤校有个排名吧?你同学欺负你呢,他是康大的吗?”

      她的眼神透着揶揄与讥诮。我情知她识破了我那自以为是的愚蠢把戏,还反将了我一军。我真是自作自受。

      “哦,事实是,我同学被康大拒了,心存嫉恨,黑康大呢。”我只觉咽干舌燥,暗骂自己脑子进水,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媛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我心想,她这是彻底把我否决了的意思。很好,我今天的目的基本达成了。然而又很奇怪,过了会儿,一种失望的感觉慢慢爬上来,挤走了之前自以为得逞的满意感。我想说点什么挽回颜面,但一想到她说不定已彻底看扁了我,说话的欲望立刻就委顿下去。

      好在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嘴终于不用非得用在说话上,吃饭分担了它很大一部分说话的压力。我虽然不想给她留好印象,但人家好歹是从美国回来,中国人起码的礼数得要,于是我聊尽地主之谊,要了双公筷给她夹菜,又给她盛汤喝。

      林媛欣然领受着我的“殷勤”,饭菜也对脾胃,吃得很香,兴头上,又点了扎啤。我推脱说开车喝不了,她就一个人喝,说油渣见手青非常下酒,不喝亏大了。我嘴上说下回不开车,专门来吃见手青就啤酒,心里却想,太阳就是打西边出来也千万别有下回了。不过油渣见手青确实可口,油渣酥脆不腻,见手青软弹鲜香,一盘很快见底,我又点了一份。

      林媛吃得鼻尖冒汗,索性脱了外套,露出浑圆的胳膊,胳膊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粒。米黄色T恤把她上身裹得紧紧的。低头吃饭时,她会拿空闲的那只手挡住下落的发,再抬头,咀嚼着冲我笑。秀颀的脖颈上挂着一条十字架项链。

      吃饭时她的话少了很多,场面有些尴尬,我早早吃完了,转动脑子,回想事先准备好的问题清单。她吃了一口饭菜,抬头看着我,一边咀嚼一边微笑,眼神专注,让我觉得那是两小团火。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我终于想起来一个问题。总算不用脉脉两无语了。她指着自己挪动的上下颌,不紧不慢咽下去,眨了眨眼。

      “你仔细猜一猜。”又低头继续吃。

      我想着美国大学会有哪些院系时,她又抓紧吃了口,她夹了最后一片见手青吃掉,喝了一大口啤酒,拍拍手说:“大功告成。我晓得你猜不出来,让你猜是争取时间多吃几口饭。食不言,寝不语。”

      “你是体育系的?”
      “离谱。”
      “生物系?”
      “荒诞。”
      “数学系?”
      “离了大谱。”
      “哲学?”

      “行了,我研究人类社会,研究你这样人的行为。”她又露出刚见面时大咧咧的那种笑。“酒足饭饱,谢谢你赏饭。”

      她终于说了一声“谢谢”。我突然感到受宠若惊,忙不迭说“不用不用”。

      “你能考上康奈尔,也真是厉害。”我想用恭维道,“是从国内考过去的吗?”

      “我初中就转到美国去了,寄住在亲戚家,从美国考的,这样容易很多。”

      “也不容易,美国人上藤校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没那么夸张,就一所垫底学校而已。”她吃吃笑起来。

      我窘得脸发烫,无可奈何地苦笑。她三言两语就能把我克制住,我真没用。

      “你十几岁就漂洋过海到美国,离家那么远,习惯吗?”我没话找话,掩饰不自在。也是,我这么大了都没离开过这座城市和父母,就好像婴儿一直未曾离开过子宫,一直都踏实。

      “你说呢?”她苦涩一笑,吸了口气后脸上又恢复了平和。显然,她不愿多谈那段往事。这时她的神情有些像蕙姐,沉静而且坚毅。

      我们默然不语,惯性地上行。八层是一家影院,林媛张大眼看着花花绿绿的大型电影海报,挪不动脚了。

      “再破费一次,请我看场电影呗。”她指着一张海报说,“正好也走不动了,歇歇脚。”我一看,是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周润发和杨紫琼主演,导演和演员都合我意。我去售票处买票,在选座屏幕上挑了两个居中的黄金位置。二十分钟后,我们进入影厅。我正要拐进中间的那排座位,林媛拉了我一把,说想坐最后一排。我手上的爆米花洒了几粒。我们在最后一排中间落座。影厅里的人寥寥无几,也难怪,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下午场。

      前面几排坐着三四对情侣,心照不宣离得老远,他们小声地或打情骂俏,或互诉衷肠。我和林媛吸着可乐,盯着屏幕上喧闹的广告片。灯光缓缓熄灭,黑暗降临,正片开始,小情侣们都安静了下来。

      我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前方十多米远处的白色宽大幕布上,光与影施展起了独有的魔法,演绎人世悲欢离合。这是一个情深意重的故事,娓娓道来,就像一缻陈酿老酒,揭开包裹着布头的软木塞后,馥郁醇香静静发散出来。我陷入情节不能自拔,与剧中人物同悲共喜。影片进入到中段时,我忽觉银幕变得有些模糊,时而重影,时而变形。我揉揉眼睛,又能看得清晰些。我斜瞄向身边,林媛正襟危坐,脸颊上闪着泪花。我怔住了。

      她眨了下眼,睫毛恰似蝴蝶振翅。我心中一动:活脱脱就是蕙姐!但大脑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她不是。然而,“她就是”的念头却不容我左右,它似乎有无穷的力量,无论我怎么怀疑、否定或压制,它还是撬开了障碍,无可阻止地从心中钻入脑内,让我彻底相信:坐在身侧的就是我的洛神。我不但眼花,脑子也乱了。我的手生出自主意识,越过沙发座位的边界,摸索过去,触到她搭在膝盖上的手。两手熟稔地摩挲一番,五指紧紧扣在一起。

      银幕上,重伤的李慕白躺在俞秀莲怀中,说着于心不甘的临终遗言……一对深爱对方的有情人,至死都不能牵手,生前连一个深情的拥抱都不曾有过……他们互生情愫,却一生隐忍克制,爱成了负担与折磨……

      看着李俞二人生离死别,我悄焉动容,紧握“蕙姐”的手,暗暗发誓不做李慕白。“蕙姐”温顺依过来,靠在我肩上。一缕淡然幽香飘忽入鼻,勾魂摄魄,我鼓张鼻孔,深深吸气,两肺也膨胀起来。

      我贪婪闻着她身上散出的香,又联想起《洛神赋》:“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此时,我已无心于银幕上的故事了,李慕白已死,俞秀莲注定孤独终老。上一秒他们的悲欢还时时牵动我心肠,这一秒,他们都与我无关了,我只关心靠着我的那个人,只关心我的“蕙姐”。

      她目不转睛凝视前方,睫毛微颤,泪珠滚落。她神伤心痛的模样勾起我一片怜香惜玉之心,我抽出手来,尽量温柔地揽住她腰肢,她默许了我的举动。我低头看她,等着她泪眼婆娑的脸冲我抬起,那时我就会义无反顾吻上去。可她一动不动沉浸在故事里。意境幽远的音乐声响起,电影结束。大厅恢复了光亮。她离了我肩膀,坐直上身,扭头擦未干的泪。我的手寂寞伸着,空落落的。我怅然若失,多想电影一直演下去,灯光也一直暗下去。

      “怎么还看哭了?”我假笑着问,缩回已经麻痹的手。

      “你不也哭鼻子了。”她破涕而笑,却带着哭腔。

      “好看吗?”我例行公事地问。

      “猪八戒都没它难看。”她还在擦眼泪。

      “都感动成这样,哭成泪人了,还叫难看?”

      “就是惹我哭了,才难看!”她噘嘴忿然道。

      她深呼吸着,坐了好一会,心情才彻底平复。一位保洁阿姨拎着塑料袋,走过来收拾垃圾,我把可乐瓶扔进去,那桶爆米花还满登登的,也不想带走,就送给了她。

      我们又在商场四处转了转,进了几家女装和化妆品店,林媛也只是随便看看,心不在焉的。从五层一家运动品牌店出来后,她还是心绪难平,站在过道边,面对着玻璃墙发呆。

      “李慕白是天下第一高手,却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不敢碰,是个懦夫,不配天下第一!我要是他,就牵着俞秀莲,游遍天下山水,日日对酒当歌。可惜了秀莲姐一片痴情。”她手插裤兜,依旧一脸忿然。

      “日日对酒当歌,那就不是李慕白了,那是玉娇龙。李慕白为啥闭关?他追求的是高人一等的道,不是儿女私情。”我劝说道。

      “别提玉娇龙!她任性矫情,毁了所有,最是可恨!”她两手又抱在了胸前。

      “还不是年轻呗,年少轻狂,成事不足。李俞二人多成熟。”

      “李慕白不年轻,倒是稳重了,但离成熟差得远!真成熟,就不该眼睁睁看着爱人受相思的苦!”她又跺脚。

      “嗐,瞎编的故事,别当真,别动气。”

      “我以为是个快意恩仇的武侠片,结果是个儿女情长的言情片,还是苦情戏,哼!”

      “你喜欢打打杀杀?”

      “我在美国读书时,最喜欢看的就是西部片,嫉恶如仇,碧血黄沙。中国的武侠片就是美国的西部片,讲究的就是快意,这片倒好,尽给人添堵。”

      “你也不看看导演是谁?李安是文化人,拍武侠片只是形式,他要讲的是传统文化,不是虚构的江湖打杀。”

      “看电影挑导演是吧?明白了,以后你早点说。”

      我们下到一层。商场外有人卖塑料泡泡枪,见林媛看得眼热,我又掏一块钱买了一个。她不停扣动扳机,枪口喷出一串串大大小小的水泡,闪着五彩的光四下飘散。她乐得咯咯直笑,活像个小孩。我看着她心想,这丫头情绪转换自如,也真是难得的本事。多看了一会儿,眼睛又恍惚起来,眼前的人又化身为“蕙姐”。我使劲揉眼睛,她又再次变了回来。真是活见鬼了。

      上了车,我说送她回家,朝北边驶去。路两旁的梧桐、槐树和银杏有秋天的意思了,再过一阵,整座城就会换上金色华服,为忙碌了大半年的市民奉上黄金盛典。车流不大,开得很是顺畅,我紧盯路线,照林媛指示方向前行。路过好几处大型工地,机器轰鸣,土扬尘飞。塔吊长臂将水泥块吊得高高的,戴头盔的工人们站在木板高架上,垒着高楼。

      “北京发展太快了。”林媛扒着车窗感慨,“我每回来一次,她就变一次样。”

      “你不是半月就变一次么。”我说,感觉这个玩笑不赖。

      “我是简单换个发型,又不是变脸,哼!”

      “反正都是变。万变不离其宗,再怎么盖高楼,北京的灵魂不变。”

      “北京的灵魂是什么?”

      “胡同呗,还能是什么?”

      “胡说!照你这么说,五百年后,胡同拆完了,北京就成行尸走肉了?”

      “所以不能拆啊。别说五百年,五千年后也不能拆。”

      “开玩笑,什么建筑能撑五千年!再说,胡同也不是生来就有的,没胡同前,北京难道就没魂儿?”

      林媛把我问住了。她总能轻易压制住我,就像是我的克星。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我有些气恼,略略别过头,看向另一边。

      正好在路口等红灯。沉默。等信号灯转换,我一脚踩下油门,车猛冲出去,林媛猝不及防,重重往后一仰,砰地撞上椅背。

      “你慢点开!”她揉着肩向我抱怨。

      “后车按喇叭催我,现在的司机都是神经病。”我骂了一句后车司机,心中却窃喜。

      “我看是你故意的。”林媛说,我瞄见她嘴角扬起,似乎在笑,“我看你对女性不够包容。你不会厌女吧?”

      “什么?”

      “厌女,讨厌女人!”

      “不会呀!我干嘛讨厌女人?!”

      “那你这么大岁数,干嘛不找女朋友?”

      “这跟岁数有关系吗?女朋友是想找就能找到的?那你也不小了,怎么不找男友?”

      拐过一个路口后,又是一片工地。几辆泥罐车从旁鱼贯驶过,扬起茫茫尘灰。我赶紧摁键关闭车窗。灰尘还是跑进车里,林媛咳了两声。

      “没事吧?”我问,“这也是发展的好处,吃灰。”

      “行了,你的幽默感尽人皆知,不用频繁卖弄。”林媛喝了一口水,“在美国,大学生谈恋爱是常态,没谈过,会遭人耻笑。”

      “谈个恋爱,至于吗?”我不以为然。

      “至于啊,你找不到女友或男友,只说明一件事,你没有吸引力。”

      “没有吸引力就该遭耻笑?”我不能理解这种逻辑。

      “在美国就是这样,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物竞天择……哪儿不都是这样吗?”

      “你说的哪儿都一样,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我说的是社会学。比如中国,你在大学里没谈恋爱,会有人嘲笑你吗?”

      我想了想,确实没有,因为压根没人会关心你谈不谈恋爱这回事。谈了正常,不谈更正常。

      “那……你有没有遭人耻笑过?”我还真有点关心此事。

      “你说呢?”她卖了个关子。这次的“你说呢”语气与商场里那一次截然不同。

      我自然就心知肚明了。我点点头,继续看路。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我是在往公寓那边开。快到小区了,我挨着路边停下,懊恼地一拍方向盘。

      “今天犯糊涂了,错了方向,往南开过来了。”

      “也怪我,只顾跟你聊天,让你分神了。到哪儿啦?”

      “快到我租住的地方了。”

      “那不正好。坐过了你的豪车,再上去参观参观你的豪宅,一箭双雕,嘻嘻。”

      我看着林媛,她又在“变脸”了。我以为是眩晕症又要犯了。但明显不是犯病,没觉得天旋地转,头也不昏沉。

      “你怎么了?”她摸摸我额头,“不舒服吗?”

      “呃……就是有点眼花,没什么。”我灭掉双闪,用力挤了挤眼,启动汽车继续往前开。

      回到小区,泊好车,上楼,开门进公寓。一进门,林媛高举两手欢呼:“喔,回家喽!”我从冰箱里取了一罐红茶,递给她说:“你随便坐,我去洗把脸。”我进到卫生间,站在盥洗池前,拧开水龙头。我呼呼洗了几把脸,扯下毛巾擦干,对镜自照。除了面色黑了一些,看不出异常。我凑得更近些,扒开上下眼皮,结膜颜色淡粉,没有发炎迹象,正常。瞳仁黑漆漆,正常。眼白有些许血丝,昨夜熬夜了,也正常。一切正常,实在想不出别的毛病。

      从屋内飘来悠扬的音乐声,我仔细一听,是齐秦唱的《冬雨》。林媛打开了留声机。我接着检查口腔,像河马一样把嘴张到最大,对着镜子上下左右转,除了腮帮子发酸,看不出任何名堂。我合上嘴,无奈得直吐气。我走了出来。林媛正坐在书桌前,听到响动,侧头看向我。

      “原来你写歌呀?”她两眼熠熠生辉,像发现了新大陆,“这首好像还没写完,叫什么名?”

      “哦,刚开了个头,还没想好歌名呢。”

      “怪好听哩。”她哼哼了一段旋律,“哀而不伤的感觉。”

      她星眸一转,莞尔一笑,我又幻视了。

      “你识谱?”我抬手揉眼,确认她到底是谁。

      “什么话!你这是简谱,我小时候系统学过乐理,看的可是五线谱。你眼里进沙子了?”

      “没事没事,你看你的。”

      她又低下头,照着歌本上的曲谱哼唱起来。很奇怪,屋里低低回荡着留声机的音乐,她却置身事外,不为所扰地沉浸在我随手写的曲调里。唱针滑向黑胶盘面的第三轨,是《外面的世界》。

      清脆的吉他一响,我就灵魂出窍了,情不禁走到书桌前。

      她埋首自顾自哼着,模样儿认真投入,跟蕙姐一般无二。我叫了一声“蕙姐”。她抬起头,似乎觉察到我的异样,笑道:“你是不是蘑菇中毒了?”我走近了些,她扶着桌椅慢慢起身,眼神有些慌张,轻唤了一声:“吴畏。”她头一次叫我大名。

      我伸手抱住她,脸贴了过去。她往后稍作躲闪,但还是停住了,顺从地合了眼。

      我做了影院里没有做成的事……我把她抱起,踱到床边,像供奉祭品,小心翼翼放到灰白色床单上。她慵懒地伸展修长四肢,打开卷成一团的身体,曲线毕现,就似一束婀娜的薰衣草。我跪倒在床边,直勾勾看着日思夜想的“蕙姐”,俯下身去。

      留声机如泣似慕,低回婉转: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

      而我,拥有了“蕙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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