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肆姝

45、第 45 章

　　闻言信语一面惊疑，只听一声：“遭贼！”萝桃神情凝重猛地站起身来。

　　这一声惊异将众人的思绪从无序的云端中拉了回来。

　　卫伊朵哈起身上前两步，她关切问道：“丢了哪些物什，要不要紧？”
　　随着她的话音落毕，群声而至如潮水一般，一个接着一个问切关心。
　　“就方才发现的么？”
　　“没生人进来啊，我这一下午都在客栈里哪也没去。”
　　“船长，你先别急……”

　　一个二个七嘴八舌地说着，温韵之讷讷地张着朱唇不知该从哪一句回答起，她咬着下唇，满身的无力感由然升起，一如那日从掌心流逝的体温。

　　沈逐月蹙着山眉望着她，将她的神情尽数望在眼里，他联想起不日前温韵之的那番坦白，思绪密密一闪而过，犹如吐丝编织的一层蛛网。
　　众人说着抚慰、出着主意，沈逐月走到温韵之身旁，不忍地抬起手来，似有些心疼：“丢的都是重要的，对吗？”他踌躇半晌，那手悬在空中仍是没抓住近在眼前的袖襟。
　　他想，趁人之危有违君子之风，只要他一颗真心日夜捧着，总有一日能打动他心上的姑娘。

　　温韵之闻言点了点头，她深吸了口气道：“除了衣物之外全被偷了，箱子里的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无外乎是些身外物……”她话锋一转，神色渐渐锋利起来，犹如一柄淬了毒的匕首般满目寒光，“但里头有我父亲的遗物，还有一路来搜集到的证据。”

　　这两样不论是哪一个都是极为重要的，众人瞬然明白为何船长当下无神心乱。一个是父亲的遗物，是这世上最后慰藉寄托思念的。一个是辛辛苦苦得来的证据，被人偷了，一朝努力付之东流。

　　温韵之捏紧了袖口，不住地摩挲上头的面料。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种滋味甚至令她有些焦躁不安。

　　“这么大的事，要不还是报官吧？”孟落晓面露忧色，双手自然垂在身前，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抚触另一手的食指。

　　他的提议自然是寻常人第一时间会想到的，报官是最为稳妥的一种。
　　只是报官于温韵之来说，这并非一个好提议，她如今在朝岛上举步维艰，岛上谜影重重，当地的衙府也不知有几分可信。

　　“不可，那帮酒囊饭袋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沈逐月想也没想，当即板着脸回绝了孟落晓。他语气略有生硬，乍一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生了好大的气。

　　沈逐月那句话如勒令一般，在场的人皆楞然瞧他，众人的眼神在沈逐月同孟落晓两人之间来回转看。
　　最多的还是在瞧沈逐月，实在是对他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司空见惯，乍一听他勒令般的口气，好生稀罕。

　　许是意识到了周围打量的神色，自个的举止有些突兀，沈逐月不自然地补声道：“我是觉得，他们那些衙役惯是朝廷的走狗……”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合适，话锋一转，“更何况我们如今不适合太过显眼……”
　　说罢，沈逐月有些懊恼，这话补的还不如不解释。

　　朝廷的走狗。
　　这话若是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倒是不怪，可偏偏是从沈逐月的口中说出来，他向来是不屑说这样粗鄙的话，引的温韵之又瞧了他几眼。

　　“那你说，我们还能怎么找到那贼人？总不能把整个朝岛翻个底朝天罢！”谢忱碧语气稍许生硬，不似她平常般的温润沐春。

　　如今尚不是计较细枝末节的时候，眼见着场面险些跑偏失控，温韵之顺着沈逐月先前的话接道：“沈逐月说得对，方才席间吃饭的时候还说了，我们如今要低调行事，不宜张扬。”

　　“可……这和两眼一抹黑抓瞎有什么区别……”孟落晓低声喃喃自语，抬眼瞥了一眼温韵之便迅速收回了眼睛便不敢再看，实在是船长如今的眼神，凌厉如刀，可怕得紧。又如寒夜，无风自凉，只一眼便令他打了个寒颤。
　　他这声说得极小，除了他身侧的谢忱碧听见了，旁人没第三人再知。

　　气氛一时陷入一阵低迷沉闷，四下静得出奇，针落可闻。

　　倏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打斗声响。

　　萝桃离墙近些，她转头望向墙处，接着附耳贴到了墙处。

　　“怎么了萝桃？”温韵之回头瞧她问道。

　　“门外好像有人打斗的声音。”萝桃低声说着，她又指了指旁侧的窗户，小步朝那靠去。

　　温韵之方才隐约间也听见了些动静，她心下了然，当即抬脚朝窗边而去，利落翻窗稳稳落地，只身朝声源处去。
　　萝桃还未来得及去，船长便抢在了她前头，她愣了一瞬，随后失笑地摇了摇头紧随其后。

　　平安客栈窗外是他们自己种植的一些香樟，枝丫抽条向二楼的墙面攀伏，高昂的枝叶直冲三层。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新又带着些醇厚的温馨感，一如春日漫步信庭芳园，兰亭小榭微风满园，叫人身心卸下防备。

　　一经落地，那打斗的声响更为清晰。
　　说是打斗，不过是单方面的闷哼与骨骼错位的细响。
　　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从林中传来。

　　“是谁派你来的？”

　　林中的人影在夜空里如剪影暗沉，温韵之分辨不出是谁，却又因着那声，心口不住地跳动。她拨开挡在发顶的叶片，朝声响处去。

　　那头的人似是没得到满意的答复，又是一声错位细响。随着那人的动作，还有细密的串珠碰撞声。
　　“啊！”林中惊呼一声，飞鸟自树梢扑腾着翅膀逃离。

　　串珠声响细微，却是撞进了温韵之的心里，她有些着急地问：“是谁在那？”
　　随着她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细响传出。

　　“是……是凤凰舟……我都说了，求求你放我一马吧！”自深处传来一声低求哀语。

　　凤凰舟？
　　这回温韵之离得近了，伏在地上的那人的话全然听了去。温韵之是第一次听到凤凰舟这个词，她轻蹙眉头，抬头去瞧，借着月光的银辉透着斑驳叶片的间隙，去瞧林间的人。银辉的细芒洒在那人的身上，仿若披着一身能发光的盔甲，高挺的眉宇下，一双凌厉的烟眸对了上来，寒潭冰雪沐春自化。
　　她展眉唤了声：“师傅……”

　　面前的人，是熟悉的面容。他方才手中还捏着伏在地上人的指骨，一见她便甩了手，自迎相来。只听那汩汩涧泉般清灵的音嗓说道：“我见这小箱甚是眼熟，此人又鬼鬼祟祟，便放了飞针……”

　　温韵之撑大了水眸，小跑两步抱住了荀钰的腰肢，她紧紧环着，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处，听着心口的跳动无比安心。
　　江湖一别，闻听多的是永别。
　　再相见，是活的师傅，真好。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话未说完，这一抱显然令荀钰错愕一瞬，他半晌没回神，鼻尖萦动的全是属于少女的清甜芳馨，他下意识地猛吸了口气，遂又停留片刻吐出，气息全乱。他双手悬在少女腰间两旁，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炙热又真挚的拥抱，只生疏着抬起手，覆在她的脊背，笨拙地轻拍两下。
　　若是有人从背后瞧去，定能瞧见他银辉下桃红的侧颊，紧致欲滴的耳垂。

　　这头萝桃见此情形猛地转回身去，唇角都要勾到耳垂，小跑到窗边。窗边站着沈逐月与卫伊朵哈，萝桃强抿着唇将笑意下压，盯着卫伊朵哈一脸莫名，将窗阖上。

　　“你这小妮又在搞什么鬼点子！”卫伊朵哈气呼呼地拍着木窗。

　　如今没人能瞧见萝桃的笑脸，她不再忍耐嘴角的弧度放肆雀跃道：“夫子捉着贼人回来了，久别重逢，和船长抱着呢。”

　　“什么！让我瞧瞧！”卫伊朵哈拍窗的频率更快了些，生怕错过她最想看的画面。

　　一旁的沈逐月神色黯然，他侧目瞧着一旁挤着的几颗脑袋，脸色铁青道：“既找回了东西，都散了各自回房吧。”
　　眼瞧着众人的手都在扒拉木窗同另一侧的萝桃较劲，自己的话根本是无人理睬，沈逐月的脸色又青了两分，后甩袖上楼了去。

　　在场的回头瞥了一眼便不甚在意，这踏浪号上的人有谁不知沈逐月的心思，只是这落花有意，流水的情在另一处呢。还希望着沈逐月能早日看清。
　　这都是旁的另说，如今在场的这些个人，只顾着去瞧热闹，哪还有心思管沈逐月伤心不伤心的。

　　银辉月下，树影枝头，晚风拂叶。荀钰被姑娘抱着许久，腰间的力道全然没有松开的意思，姑娘不松手，他几欲开口，鼻尖萦动的香气便将他的话悉数堵在了口中。

　　良久，久到荀钰抬头望着穹顶，云层遮蔽的暮夜中无星点缀，他只好去数云层有几层，心里一二三的来回数了几遍，就是没再往后数着四五六。

　　温韵之松开了怀抱，明亮的水眸宛若繁星荧荧：“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荀钰低头去瞧她的明眸，口中那不过十多日的话被他压了回去。

　　一旁伏在地上的贼子欲哭无泪，他叹了口气心想，真好，这回是真没有一丝退路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