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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逃了的人是 ...

  •   秀杉是在义庄送来的薄棺里发现钟小姐的。
      按照瑞城的规矩,逝者封棺的时辰一般选在午时之前,钟家的奴仆们大约未时将逝者送到,这钟小姐在棺材里愣是憋了小半天,硬等到齐伯回屋后才掀开棺材盖,可惜她没想到义庄还有个来办事儿的秀杉,这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
      据平静下来的钟小姐说她是在老仆人去世的当天就躲进了老仆人停灵的房间,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为的是躲掉那一场即将降临的亲事。
      钟家小姐名蕙兰,是钟家大太太所出,也是钟家最小的一个女孩儿。
      钟家是做炒家发家,商贾之流总是比较爱整些风水命理之说,钟家的小孩一出生就会请师父上门批命。而蕙兰的八字是乐柏那早死的师父亲手批过的,据说是旺夫又旺己的好命格。
      钟老爷子本来并不太爱亲近女孩,但偏偏蕙兰出生后做生意越发顺遂,便也格外对这个女儿多宠爱了几分,几个姐姐们平日都拘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蕙兰偶尔可以跟哥哥们一起玩玩或出门见识,惹得大太太常担心蕙兰怕是会被养野了去。
      两家的亲事则是蕙兰十岁那年定下的,本来黎家属意的也不是钟家这个蕙兰小姐,毕竟就凭着黎家的财势,再不济也不该和行商家的孩子定亲的,只是黎家那个小少爷还在留洋,据说没个五六年还结不了业,加上父母亲缘薄,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好像传言那样克父克母?这寻遍省港澳都没个门当户对又两厢情愿的适龄好姑娘,黎家退而求其次,找上了自小就被钟老爷子挂在嘴上,传闻命格好得出奇的蕙兰。
      黎家家大业大,钟老爷子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好亲家,俩人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只等黎家那个小少爷回国便可操办了。
      可事情坏就坏在蕙兰的心确实是野了,她的小姨嫁与了南洋商人,夫妻俩常年在省城与南洋两地奔波做买卖,小姨没出嫁前和蕙兰最是亲近,而今也时常有书信往来,她憧憬小姨信中说的异地风光,更想像小姨一样可以光明正大走出家门与旁人高谈阔论,前些天传来消息,说黎家的小少爷已经启程回国,蕙兰心急之下跳进了府中刚过世的老仆人的棺材中,慌忙逃了出来。

      “钟小姐,”乐柏敲了敲桌面,打断了蕙兰的话,问道:“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自己能逃去哪里,但不想成亲,一时昏头转向就跑了出来?”
      乐柏用了最轻的语气问,只是脸色略沉,她面前的青瓷碗放着几个馒头包子,看起来没有怎么动过,蕙兰坐在她的对面,看起来有些心虚般畏畏缩缩的,只有旁边的秀杉丝毫不受这两人的影响大快朵颐。
      “我……出来的时候有带着很多钱的,至少能让我下南洋吧……”蕙兰眼神游移不定,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直视乐柏的目光。
      乐柏继续追问道:“那你下南洋之后又能去哪里?投靠你小姨吗?如果是的话那你小姨送你回来怎么办?况且,你知道你小姨的住处吗?”
      “……”
      “行。”
      乐柏大致理清了目前的状况,深吸了一口气后又重重呼了出来,她随手抓起两个包子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后说:“我大致知道情况了,秀杉,既然是你做主让钟小姐在观里躲着的,那你就担起责任,我只能帮你们打听情况,别的我不插手。”
      秀杉笑眯眯地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小柏还不放心我吗?安心,我算过,有惊无险,万事顺遂。”
      “就因为是你才不放心。”顿了一下,乐柏又说:“我去黎家一趟,下午要去看下他们的阴宅,中午不回来了。”说罢便拿起放在一旁的袋子转身走了出院子。
      乐柏身后传来秀杉那依旧含糊不清的声音,依稀可以听到她是在安慰蕙兰,在说些什么“小柏人很好会帮你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之类的话。

      下山的脚程能比上山快不少,今天天色十分明亮,方才乐柏出门前也有翻了翻黄历,今天是个诸事皆宜的日子,只是快走到义庄时,她眼皮却莫名跳了一下,脚步不免得放慢了些许。
      当看到小道旁停着的马车时,乐柏顿感头皮发麻。
      怕不是她早些年欠下的债找上门来了。
      马夫一直站在附近候着,见到乐柏后立马迎了上来,热情道:“药姑,姑奶奶让咱来接您,请上车吧。”
      药姑是早十几年前闹蝗灾,乐柏刚下山帮师父治虫时用的名号,自从师父过身后乐柏也有好几年没听过这称呼了,她抬眼细看了那马夫一眼,发现正是那常年跟在债主身边的名为阿福的仆从。
      既然阿福都在这地儿了,那车厢里必定是还坐着一尊大佛了。
      心中虽有万般不愿,但主顾派车接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且阿福已转身做出请她上马车的姿势,乐柏不做抗拒,顺从地跟着他上进了车厢里。
      随着掀开的纱幔,乐柏心中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她的债主在车厢正中央端坐着,脸色倒是和缓,听到声响,他本来低垂着的眼睛向上瞥,视线和乐柏的对上后嗤笑了一声,乐柏忽感背后一凉。
      “好久不见啊,小柏。”面前的人已经换了上了温厚的样子,手向旁边的位置请了请,示意乐柏坐下。
      乐柏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应下后盘坐在了靠门的位置,阿福退出去的时候不仅放下了纱幔,还贴心地放下了竹帘。俩人好像在斗气似的,谁都不先出声,车厢中除了马蹄踏过路面的声音外再无他响。
      乐柏沉得住气,她见对方也不打算出声只死死盯着自己,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打坐。
      黎瑞池,也就是这个冤鬼债主,见乐柏还真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气转瞬间上了脸,耳朵开始发红,顾及阿福还在外边不好大声,他瞪圆了双眼咬着牙狞笑道:“转眼七年不见,小柏倒是不改从前,怎么,见到我都不想寒暄几句么?”
      乐柏心道,她这人活半辈子,最怕的事情正是应付这些纠葛,更何况他们两人有什么好寒暄的,难不成要说好久不见你未婚妻逃了现在在我观里我还真打算帮她逃烦请另找一个吗,乐柏只觉自己也要咬牙切齿了。
      纵使千般不情愿,乐柏还是堆了点笑容在脸上,和气说道:“黎少爷别来无恙,何时回的瑞城?舟车劳顿的怎么……”
      “小柏,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话。”
      乐柏咬了咬牙,忍住了当即跳下马车的冲动,转移话题讪笑:“这几天天气还挺好的哈,黎少爷?”
      “是吗?这日头倒是挺猛的,跟八年前等你来结果只听到你跟松哥要成亲的那天一样,晒得死人。”
      “……”
      “黎瑞池,别纠缠了,我当初就说过不会跟你走的啊。”乐柏叹了口气。
      听闻这话的黎瑞池忽然激动,他怒目圆瞪,拽住乐柏的衣领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了过去,乐柏毫无准备被他弄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整个人扑到黎瑞池身上,两人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双方的气息。
      “什么叫纠缠?当时答应我这辈子只有我的不也是你?你说你跟松哥只是师兄妹的感情,转头就要成亲,现在我要个说法反倒成我的错了?”
      “我早跟你说过我不可能为了你离开瑞城的啊?成亲是师父自己的想法我也没答应过,我没说过还是怎么的?”乐柏被提着衣领有点呼吸不过来,但她还是尽量平和地说。
      “那你那天又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你听吗?!”
      黎瑞池在外多年,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孱弱少年了,他的手劲很大,但乐柏还是一根一根掰开了他拽着自己衣领的手,将他按回了原位,黎瑞池一动不动的,眼尾有点发红,眼睛死死盯着乐柏。
      乐柏瞧着黎瑞池这个样子,忍不住‘啧’了一声,车厢的焦躁是让她有点受不住的,她长吐了几息浊气,开口说道:“阿池,问心吧,我们所谓的一点感情真的值得我们放弃自己的家人吗?”
      “你没办法辜负惠林嫂子的不是吗?我也离不开青云山的。”
      她说完,推开了旁边的窗户,浑浊的空气被换了出去一些,随着新鲜的气涌入车厢的还有街上的喧闹,乐柏这才发现原来在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近了东市。
      东市一如既往人声鼎沸,瑞城离海口近,向来都有不少洋人会在瑞城驻留,但近来出现的生面孔洋人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在东市的侧边是一些木匠的铺子,乐柏似乎看到门口摆放着十字形状的木料。
      “那教堂又要来洋人了?”看到黎瑞池冷静了点,乐柏问。
      瑞城早年间来过洋人神父,在南边建了一所教堂,还没等几年那位神父却发了急病亡去了,后来番邦教廷久久没有派新的神父来过来,南边的教堂就剩几个修女守着,去年刮台风,教堂倒了一半,还剩下的几个修女也都去别处的大教堂了。
      “是派了一位神父,”黎瑞池声音闷闷的,“暂且在家里住着。”
      乐柏‘嗯’了一声,若有所思般往教堂方向望了过去。

      俩人一路无话到了黎府。
      还没等下马车,黎府就有下人出来迎接,乐柏侧身,躲过了一个丫鬟伸过来搀扶的手自己跳下了马车,黎瑞池已经在前一个下了,此时正在听家丁说着些什么。
      黎瑞池状似思索了片刻,转头吩咐阿福带人去南边,应该是要忙那个新来的神父的事情,简单安排后就领着乐柏往后院走去。
      黎家家风与寻常世家大族略有不同,内宅掌家话事的不是嫁进来的外姓人,而是老太爷的亲姐姐,黎瑞池这些小辈管这位管事奶奶叫姑婆。
      老太爷管外边的事,大姑婆则操持内宅的大小事务,早年黎家这作风曾被些同僚弹劾过,后面大姑婆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这件事很快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可见大姑婆的手段。
      往年为黎家准备祭祀的都是小师叔,不巧今年小师叔受湖广督军所托送灰回乡,但黎府也只请了师叔一人帮忙操持,一来二去,这差事只得落到乐柏头上。
      乐柏从小就怕这种规矩多的高门大户,有时候小师叔喊她一起来她都急急忙找借口推脱的,这次由不得她了,再不喜欢黎府,也只得捏着鼻子顶上。
      黎瑞池将乐柏带到大姑婆议事的院子后就马不停蹄跑去了前院,此时屋中里已候着人,是黎家的几个媳妇与未出阁的女儿,大姑婆还没到,跟乐柏打过招呼后没人出声,屋内陷入了死寂。
      乐柏百无聊赖打量众人,她不常来黎家,这里的人她认不太清,有个瘦小女人格外引她注目,不是说样相,而是那女人身上的死气格外引人注目,她身着桔红色镶金线袄裙,这种艳丽的颜色让她的脸色更显惨淡,跟身旁脸色正常的女人一比简直跟即将晕厥过去一样。
      乐柏在修道这方面天赋差,无法像秀杉一样即使尚未入门也能感知或者看清一些东西,但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也比一般人强点,如果说连乐柏都能看出来的话,那阴气实在是称得上磅礴了。
      乐柏的师父在过身前说过黎家的男子多数印比同旺,嫁入黎家的女子若是身弱一点,很容易被克到,但就算身弱也不至于满身死气,乐柏不好明目张胆瞧那女人,只好偷偷摸摸用余光观察。
      漫天乱想之际,黎家的大姑婆已经进了屋子,见到这位姑婆几个媳妇才像醒了一样活跃起来,一个个打完招呼又说些讨巧话,只可惜明眼人看着这位掌家姑婆都知道,她不是寻常轻易能被哄的老太太。
      老太太挥手截住了几个女人的话头,甚是和蔼地让乐柏告诉大伙儿小师叔离开的时候交代需要安排的事项。
      她颇为雷厉风行,没半刻钟就安排好了各家媳妇要做的事务,乐柏留意到那个桔红色袄裙女人是三房的太太。
      安排好后老太太挥退了众人,只留了乐柏,她让乐柏坐到了自己跟前,握着乐柏的手慢慢说道:“小柏,你师叔这次是?”
      乐柏只觉得握住自己的手比起从前变硬了不少,但也十分细滑温暖,一般贵妇人的手,她回道:“说是过了七月半才能回。”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道:“辛苦你了。”
      之后又想起什么,说:“中午陪奶奶吃顿便饭吧,午后让你文方叔叔领你去祖坟那边。”
      文方,那就是老太爷的第三子,那个身着桔红色袄裙瘦小女人的丈夫。

      刚过未时,管家就领着乐柏上了马车,但乐柏坐定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那黎文方进来,她掀开前面的帘子,却见到黎瑞池兴冲冲地往自己这边走来。
      他向管家喊道:“三叔犯风湿了,我来领药姑上山去。”
      乐柏忍不住“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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