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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   尉迟皞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黢黑一片,和吵嚷不休的怨声。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有什么不断地扒拉在他的身子上。

      他惧怕,可他说不出话,无法向谁求救,也没有谁能来救他。

      他几近放弃……他想着,要不就这么漂沉下去……

      黢黑之间,山门后的石阶之上,泛起星点红色的光。尉迟皞半步竭力,所见依旧混沌,好不容易伸出的手轻易就被身上那些追着抓上了。

      意识沉重……直到触上一抹清冷。

      身子轻了,所见明了。

      那星点红色的光,是数只红蝶。红蝶翩然轻绕,驱一方黢黑,散一念惧怕。

      身前,是以红绸为盖头的女子。一袭红衣,盖不住清冷。

      尉迟皞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掀起了那条红绸。

      然后,凑了身去。

      在那片黢黑之间。

      这世间好像只剩下他们。没有谁来道贺,也没有谁,会来将他们分开……

      ……绿豆糕荷糖酥西米羹合意饼……

      在梦中吃了个饱的尉迟七公子咂咂嘴,附在狐狸毛上的清冷真切了几分。他直了直身子,背着大雪纷飞,打了一个毫无得体可言的哈欠。身上的清冷撤了去,尉迟皞那张张得能塞下一口锅的嘴没来得及合上,终于瞧见了脑袋顶上一张目生的脸。

      然后迷瞪着,直直往后仰去,一头栽进了满院子的积雪里。

      颜如玉!是应佚藏在后山的颜如玉!

      后山是狐狸们的禁地,只有自称是山神仙侍的应佚可以去。但和其他狐狸一样没有见过山神的尉迟皞却不信,他觉得这都是应佚的借口,藏颜如玉的借口!

      好冷好冷!

      尉迟皞撅撅屁股蹬蹬腿,将自己的狐狸脑袋从那积雪里拔了出来。

      等尉迟皞好不容易踩着冻脚的雪,跃上三阶台阶回到客堂上,那张清冷的脸上都没流露过半丝情绪,连目光都没分过一瞥给自己,只是看着落了一院子的雪。

      阿嬗将温好的应入梦倒入取出的酒杯中,冒腾着热气儿推递到一边。

      长得是漂亮,可心肠一点也不好。儒弱的小狐狸摔在冷冰冰的雪地里,也不肯救助一把……

      尉迟皞往炉子靠了靠,探着身子嗅了嗅那杯应入梦。他想起应佚曾说的,酒这种歹物,只有成了年的才能喝。他今方满九十六,离百岁成年还有些日子,是碰不得的。

      “拿我的酒,还敢造我的蜚言。看来是时候,整顿整顿姜午了。”藏在斗篷下的手端起酒杯,浅浅抿上一口,才又悠悠道,“正巧,这件斗篷穿腻了,是该试试狐狸毛了。”

      尉迟皞咽了咽喉踩了踩爪,正襟危坐。

      他迟钝地发现,这位颜如玉,或是有听见他心里话的本事。

      对面的阿嬗却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打量着自己身上的斗篷。

      那件裘茸斗篷素白的,裹在身上像是被雪埋没了一般。炉子里烧着火,可她没有热乎的意思。屋子里摆放着酒坛子,开封的,没开封的,七躺八歪。

      能热乎吗?这间偌大的三面通风又空无一物的客堂,只有一个炉子在风雪中烧火热酒。四方柱子上挂着红绸,在风雪中飘啊摇的,怎么看怎么冷。别说是热乎,能不冻得跟屋前那一片池子里立着的几根枯黄的荷梗一样,都算是命大。

      “来了。”

      立时,尉迟皞便瞧见了踩着风雪而来的应佚。明明宅子的大门半开,可他偏要从天而降在这个客堂前方的平桥上。

      平桥上的应佚一边掸着落在衣裳上的雪,一边大摇大摆的走来了。

      “阿嬗~我……”

      “滚。”

      应佚在风雪中愣了一愣,一只脚还悬在半空欲要落下。很快他呵呵笑着,臭不要脸地将两只脚都踩了上来。

      “我给你带了……”

      “不要。”

      应佚再一次顿在了把荷叶包从衣袖里取出来的动作,很快他再次呵呵笑着,臭不要脸地赖在了本属于尉迟皞的位子,利索地把荷叶拆开。

      荷糖酥啊!尉迟皞霎时忘了挤兑自己的应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五袋的荷糖酥,毫无意识到一嘴猖獗的涎水。

      这落雪的冬日,荷糖酥价高。应佚为了美人心,出手竟能如此的阔绰。

      阿嬗看了眼几近癫狂的尉迟皞,将那五袋荷糖酥通通推到了他跟前。

      “今日啊,是真有事寻你。”

      “狐狸带走。”

      应佚被噎话,应佚不气馁。

      “我是为了群海龙王第一百二十三位孙女生辰礼的事儿。我呢,思来,又想去的,觉着咱们姜午啊,要论拿得出手的,就只有山神大人您亲酿的应入梦。且先前啊,龙王回回瞧上的,也就你的应入梦。”

      阿嬗一筷子拍在应佚拿酒杯的手上。应佚吃疼,咽了咽嗓子,只得将手缩了回去。

      “你不喜喧吵,是又我替你去的。没有应入梦,事小,要群海上下以为与姜午这千年的情谊……啊,是吧?”

      阿嬗只是瞧着他。

      “是……吧?”

      尉迟皞白去一眼。真怂。

      “要我说啊,龙王娶那么多媳妇儿要那么多子孙,就是为了能有一个一劳永逸的藉词诓酒。咱们就该晾他几次,好让他长长记性!”

      阿嬗拿了拿酒杯,终于道:“但凡没有你从中克扣,他也不至于带点亲故的就办上一场。且啊,酒这种歹物,应佚上神还是少碰为好,免得这一股歪风,歪了您一身浩气。”

      阿嬗那一杯,只是从应佚眼前掠过。应佚放下了不舍的手,终于瞧了一眼被自己挤兑到一边的尉迟七公子,一个“你居然卖我”的眼神抛了过去。

      尉迟七公子毫不示弱,一跺爪一仰头,一个“你能拿我怎样”的眼神抛了回去。

      “酒,当然是歹物!可这不是酒,是应入梦,是姜午山神亲酿的仙品!怎么能用一个粗鄙的‘酒’字囊括,归于歹物呢?!”应佚换上了千年不改的臭不要脸,“若非我机灵,早早地跟在了您的身边,再有个千年万年,也修不出这,一品为快的福气啊!”

      “福气”两字刚落音,筷子便打在了应佚的手背。那声儿响得,尉迟皞险先忘了应佚影一般跟过去的衣袖。

      挨了痛的应佚这次没再缩手,而是反手,却又抓了个空,没抓到阿嬗手里的筷子,也没抓到阿嬗身侧的酒杯。

      再是一记手刃,依旧扫空,连身子微微后倒的阿嬗的头发丝都没抓到。阿嬗的手紧追其后,抓住落空的手腕,猛地扭过一圈。

      “疼疼疼……错了错了错了哎呀呀……”

      被扭得背过身去的应佚,两条腿还盘着,姿势古怪。尉迟皞在一旁尖声讥笑着,一个不慎翻了个肚皮出来。

      阿嬗还是放过了他,可尉迟皞还没尽兴。

      “拿了酒,赶紧滚。”

      应佚乐呵呵地应了一声,立时起了身。

      跟在应佚身后的尉迟皞只见他在满满一屋子的酒柜子前,将两整排的酒坛子收入袖中,才满意地出去了。

      这天委实冷,却冷不着两位上神。世间冷暖兴亡,也不过一粟浮尘。

      雪地上的尉迟皞看见了,她在那儿,眼里一卷山峦苍云,眼底一汪深潭死寂,看得到沧海百川,却容不下沧海百川。从春暖至秋凉,冬去还是暑往,仍是死寂。

      身后是四方宅院,身前是灯火百家。她一个神,倚世又遗世。可偏又这世间,才能建一处容身。

      “沉业前几日来过,可惜姜午后山的结界没能让他进来。他让我转告你,凡间各事皆有定数,龙王年事已高,你我好生保重。”

      阿嬗扭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应佚,道:“姜午后山的结界,是你立下的。”

      一脸严肃的应佚瞬间破功,乐道:“我就喜欢看他进不来的样子!”而后揉了揉笑僵的脸颊,漫不经心地克制自己。

      “下次,别再让奇怪的小家伙进来了。”

      “你放心。他若再进来,我拔了他的狐狸毛,给你做件新斗篷!”

      “要拔,也是先拔你的。他如今这般,不都是你教的?”

      应佚额蹙心痛,尉迟皞甩着尾巴得意洋洋。

      “得意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跟他学,他就是你爹。”

      尉迟皞额蹙心痛,应佚摇着扇子得意洋洋。

      说罢,阿嬗转了身,往回走去。

      哎,这就……

      应佚终于舍得瞧一眼还杵在原地的尉迟皞,催促道:“走吧,奇怪的小家伙。”

      可是,让她孤身一神……不会太过孤零了些吗?

      泼墨长发如流水,随意散着,只那落在发丝上的雪有些碍眼。

      还能再见吗?她一个神住那么大的宅子,也懒得打理的样子……还有一排排的酒,她一个神喝,会不会伤着身子……

      真是奇怪,怎么就操心起她来……明明第一次见,明明都不认识……

      对了,她是应佚的颜如玉,若是她不在了,不就没有应佚的把柄了……不,她是神,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呢……

      自己杵在这里许久,望着她那背影许久,可她没回过头瞧过自己,连一步停顿都没有,径直踏入了那座被牌匾提名为“四方宅”的四方宅院。那扇大门依旧半开,像是停滞在神明身上的无用年月。

      尉迟皞觉得莫名难过,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幼犬,趴在雪地上,赖着不走。

      “呦,哭啦?”

      尉迟皞呜咽一声,甩下应佚朝着山下跑远了。应佚摇摇扇子耸耸肩,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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