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时爱人[先婚后爱]》水月莹莹

5、再遇

　　五年前的六月，一架飞向庆南市的飞机自宁江市启程，而后，飞机失联，于海上坠毁。

　　那是沈言迟的毕业典礼前一日，也成为了他父亲和兄长共同的祭日。

　　幼年丧母，外公外婆一家记恨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两家断绝来往。青年丧父丧兄，白发人送黑发人，沈言迟的爷爷承受不住打击，也在不久后跟着去了，弥留之际，嘱托沈言迟好好照顾他的兄长。

　　沈老爷子是沈言迟爷爷的大哥，那个年代的人过得都苦，沈老爷子比沈爷爷年长十三四年，父母忙于生计，几乎是他把沈爷爷拉扯长大的，后来，也是他牺牲自己，在外漂泊，供沈爷爷念书。

　　对于沈爷爷来说，他的大哥是比父母更亲近的人。

　　沈言迟一直谨遵爷爷的遗嘱，这么些年几乎对沈老爷子百呼百应，把他当做至亲来尽孝。
　　而除了早已断绝关系的外祖一家外，沈老爷子也确实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没让老爷子多等，次日下午六点，沈言迟难得按时下班，驱车前往城东。

　　沈老爷子住在江边，闹中取静，一栋四层小洋楼建得温馨漂亮。

　　沈言迟时常过来拜访，对这里十分熟悉。

　　沈老爷子已经是鲐背之年，年纪最大的曾孙早已成年，子孙忙着工作、上学，并不常在身边，因此沈老爷子每日最盼着的，就是小辈们来看他的时候。

　　还没下车，沈言迟就看到老爷子拄着拐杖等在门外，他年纪已大，即使身体还算硬朗，但脊背还是不可避免地佝偻下去，像被风吹倒的树。
　　他的手也像树一样，骨节粗大，皮肤干枯，指腹手心生着厚厚的磨人的茧。沈言迟握着这只手，像握着他没来得及垂垂老去的亲爷爷。

　　有段日子没见了，沈老爷子掐掐他的胳膊，又摸摸他的脸，翻来覆去地说着“瘦了”，又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沈言迟一一答着，被簇拥着进了家门。

　　晚餐早已备好，十二人位的餐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即使他们不过四个大人、两个小孩而已。

　　餐桌上都是硬菜，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几乎都凑了个全，宁江市沿江不沿海，沈老爷子能弄这么一桌子，不说钱财花费，至少也费了不少心思。

　　见他在看桌子上的菜，老爷爷呵呵一笑，招呼着沈言迟坐下：“这些海鲜是你大姑姑派人送过来的，新鲜着呢，快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都好。”沈言迟在老爷子身旁坐下，另一边是老爷子的二儿子，沈言迟唤他二伯。

　　人齐，开宴。

　　老爷子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二伯和沈言迟随意聊着家里和生意上的事，只是沈言迟向来话少，到最后连善谈的沈二伯也找不出新的话题，只能就此作罢。

　　许是受不了这样安静的气氛，桌上两个小孩胡乱把自己塞饱，借口要写作业而溜之大吉，沈老爷子人老了，精神不济，也很快去房间休息。

　　餐桌上逐渐只剩下沈言迟和沈二伯两人，几乎在沈言迟放下筷子的瞬间，沈二伯也停箸，笑着问他：“爸他好久没见你了，有些知心话想跟你说说，我们过去？”

　　“嗯。”沈言迟应了

　　……

　　沈言迟在老爷子对面坐下，桌上摆放着一壶热茶，袅袅水汽升起，拂过双眼。

　　“大爷爷，”沈言迟礼貌问好，开门见山，“您找我有什么事？”

　　沈爷爷还在世时，本就对老爷子这一家颇为照顾，这几年里，他对老爷子更是予取予求，这无疑喂大了某些人的胃口。
　　好在老爷子还没有老糊涂，知道压着下面的人，只有实在被小辈闹腾得实在招架不住时，才会求到他面前来。

　　“言迟啊，你今年也要三十岁了，”老人家总是喜欢用虚岁做年龄，这一虚就给他虚了三岁，“别怪爷爷多话，你也是该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了。”

　　“这次又是谁家的千金找到了你面前？”沈言迟眼中闪过一道讥讽。

　　他这话不是捕风捉影，三年前有一段时间老爷子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带着一个女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显然是想撮合他们。沈言迟碍于老爷子的面没有当场发作，后来和那女孩单独谈话，三两句就套出了她的来历。
　　女孩是他那个入赘的大姑父千挑万选的，目的不言而喻。搞清楚来历后，沈言迟没惊动老爷子，单独去找他大姑姑和姑父谈了谈，那日之后，他大姑父就没敢再来宁江。

　　“爷爷让你心寒过，我知道你不信我，”老爷子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前两日，我去医院体检，医生说我这，脑梗。”

　　他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爷爷还不知道能活多久，这些孩子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不看着你结婚成家，日后等我等下去了，我都没有脸去见见你爷爷！”

　　沈二伯在一旁适时地将体检报告拿了过来，沈言迟接过，抿唇看着，“不是很严重，您多心了。”

　　“我年纪摆在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了。”他摆了摆手，“爷爷这次是真心的，我让你二伯帮你打听了几个人，怕你们这些生意人有什么弯弯绕绕，还去找王营问了问，你看看，这些有没有喜欢的。”

　　他递了几张资料一样的纸过来。

　　王营是闻盛的股东之一，也是沈言迟父亲的好友，后来沈言迟父亲去世后，第一个将刀尖对准沈言迟的，也是他。
　　这些事老爷子并不知情，沈言迟虽有意隔绝他们的接触，但总归是无法彻底断绝，更何况这次是沈二伯自己找上去的。

　　沈言迟看了老爷子悬在空中的手半响，还是妥协般将那些资料接了过来。

　　“对嘛，去看看，接触接触。”老爷子笑呵呵看着他，“都是好姑娘，要是能将你的婚事定下，哪天阎王来索命我也不怕咯。”

　　“您别说这种话。”沈言迟装模作样地看着，想找个由头把老爷子稳住，翻页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响起，沈言迟的心跳骤然停跳。

　　彩印的A4纸上印着一张两寸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明眸善睐，微笑着面对镜头，白净的小脸明艳动人。

　　比起那晚要稚嫩许多，可沈言迟还是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是简云昭。

　　“……”

　　沈言迟还是应下了老爷子的请求，任由他安排见面。几人又聊了几句，老爷子逐渐显露疲色，他借机告辞。

　　司机拉开车门，沈言迟迈进去，闭眼靠在椅背上。

　　“沈总，您要回家吗？”

　　“不，”沈言迟吐出一口浊气，“去医院。”

　　“好的。”

　　汽车启动，车灯亮起，沈言迟抬手解开一颗扣子。

　　此时若有第三人在，一眼便能看见，衣领遮盖下，他颈间蔓延的密密麻麻的红疹。

　　——

　　“妈，姥姥怎么样了？”

　　医院走廊，简云昭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姥姥在哪？还好吗？”

　　“别在医院里乱跑，”吴芷秋蹙眉斥了她一句，“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吗，你怎么还过来了？”

　　“都要做手术了还不是大事！姥姥生什么病了？”

　　“没有生病。”吴芷秋领简云昭到病房前，透过小小的玻璃视窗，简云昭看到老人安静躺在病床上，床边的仪器闪烁着看不懂的数字。

　　“你姥姥前两天不小心吞了个枣核，运气不太好，卡在里面磨损了肠道，手术取出来好好养养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

　　简云昭舒了口气，问过护士可以进去后，轻手轻脚打开门走到病床前坐下，床上的老人安静躺着，呼吸很轻。岁月给她留下的不只是脸上的道道沟壑，哪怕在睡梦中，她也眉头锁着，并不安稳。

　　简云昭没来由鼻头一酸，避开留置针，轻轻握住老人垂在身侧的一根手指，就像小时候那样。

　　“……”

　　病房外，吴芷秋透过视窗看着她们，眼中是难得的柔情。

　　老人已经醒了，靠着枕头坐了起来，一老一少不知在聊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吴芷秋离开，想去找医生再仔细问问术后护理。

　　回来的路上，她意外在走廊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吴芷秋下意识跟了几步，低声唤道：“沈总？”

　　那人果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打了声招呼，：“吴经理。”

　　“还真是您，我差点以为看错了，”吴芷秋笑了下， “您这是？”

　　“过敏，来拿些药。”男人晃了下指间夹着的药盒。

　　吴芷秋恍然，这才注意到他颈间尚未消退的红疹。

　　两人交情不深，只在生意场上见过一两面，吴芷秋都没想到他对她还有印象，又聊了几句，吴芷秋在引起反感前适时结束话题。

　　“我先告辞了，沈总。”吴芷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正准备离开，却见男人站着，目光凝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吴芷秋好奇回头，却见走廊尽头，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左右张望，而后两人目光对上，她挥了下手。

　　“这位是？”男人突然开口。

　　“我女儿。”

　　他“嗯”了声，离开。

　　“……”

　　吴芷秋走回去，思来想去也没明白那声“嗯”是什么意思。

　　“妈，刚才那人是谁啊？”简云昭凑了过来，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吴芷秋，等发现那男人时他已经离开，只遥遥看到一个颀长的背影，有点眼熟。

　　“一个客户，好像是海鲜过敏，来拿药，”吴芷秋眯了眯眼，有意试探，“怎么，认识？”

　　简云昭摇摇头：“只是随便问问。”
　　应当是看错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吴芷秋打量她一眼，没看出什么，遂放弃，转而说道：“护工已经到了，时间不早了，你跟我回家？”

　　“您先回吧，我就算了。”

　　“……”吴芷秋的眉头蹙起，想要说些什么，又隐忍下去。

　　“云昭，别在这种时候闹脾气，你跟我回去跟你爸服个软，不一定就要……”

　　“我没闹脾气，”简云昭打断她，垂首盯着脚尖，“我只是答应了姥姥，今晚要陪着她。”

　　“行，明天，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