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颂》扶鱼桑

1、第一章

　　大佑十七年，春风楼。

　　“……那长公主殿下愤擂战鼓，高呼效家国！她一身素衣染血，马踏黄沙，银枪划流光，尽破敌军……”

　　台上，一袭青衫的说书先生神采飞扬地朝酒客们讲述着什么。

　　“长公主可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末了，说书先生扇子一扬，眉眼言词间满是赞叹。

　　“沈先生，今日我们抛银子来享乐子，可不是为了听你夸耀一个女人的事迹的。”

　　“就是就是，长公主殿下不过是个女子，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其神。你上次讲的那江湖侠客抱得美人归了没？我要听那个。”一个客官向他又抛了几枚铜钱。

　　“哼，什么长公主殿下，什么女将军，不过是几个绣花拳脚，倒还真有人当了真功夫。”一个穿金戴银的富贵醉客又是一杯热酒下肚，“不用想也知道，她不过是圣上犒劳将士们的玩物罢了，她那个驸马又终日不在京城。啧啧啧，这天家之女，想想也销魂。”

　　“许二栓，这话可说不得，听了是要被砍头的。”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书生吓的连忙捂住他的嘴。

　　“长公主殿下是女子楷模，不许你们辱她。”挽着双螺髻的小姑娘面露恼色，“谢先生说了，女子不比男子差。”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许二栓拂开书生的手，不屑道，“林修远，你掐我干什么？”

　　“闭嘴吧，那是叶侍郎家的侄女，你惹不起。”书生转身向带着姑娘的妇人作揖致歉。

　　“曲宁，你被那群人当什么了，也不见你恼。”红衣女子旋身坐到我对面，抖落衣袖上的雪，“今日的雪可甚是喜人。”

　　“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心有璞玉，污墨难书。”我将目光从楼下收回。

　　“好一个心有璞玉。”面前的女子拎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听说谢瑾安向圣上请辞了，何故？”

　　“长欢，他有他的路要走。”

　　我是缕风前絮，注定是要葬在人间春色里。
　　而谢瑾安的路，是为了不再有柳絮殉人间。

　　“玉之章章，清龄无尽。”
　　长欢咬了咬唇，“你心如玉，可曲宁，你为什么不能再活的久一点？”

　　“先帝早逊，你辅佐年幼的圣上登基。对内清奸官，对外卫疆土。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曲宁，我为你不值。”

　　“长欢，没有君主会允许功高盖主的人存在。”

　　“曲珞成长的很好，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我探身，替她拔开眉前碎发，“别为我伤心，这是我选择的路。”

　　我看向窗外，大雪纷飞。
　　幼时的我喜雪，总想大雪将融即是春，却忘了年年有春春不同。

　　一场雪，葬一场岁月。

　　大佑十三年，上元节。父皇母后允了我与钟毓长公主的女儿嘉慧郡主长欢一同出宫。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上流动着，好生热闹。

　　我与长欢下了马车，便听见一道声音从不远处的春风酒楼里传来。

　　“小宁，阿欢，这里！”我们抬头看向那处，只见柳知州家的柳云岩倚窗而呼。

　　“云岩？”

　　“宁宁，不要去”长欢哼了一声，“前段时间他把我养的花拔了，我还没原谅他呢！”

　　我哑然失笑，知道长欢并没有真生气。于是揽着她朝酒楼走去，“那你更要宰他一顿了。”

　　“对啊，那可是春风楼。”长欢于是打起算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娇憨直爽的长欢似乎从小就看不惯柳云岩这玩世风流的公子哥，二人打打闹闹相处了十几载。

　　直到前段时间柳云岩对长欢说“我心悦你”，把她吓得很是躲了他一阵子。于是他又去招惹长欢拔了她的花。

　　长欢这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是焉儿的，在家闷了十来天说要理清思绪。

　　好不容易今日长欢出了门，柳云岩自然要向她讨个答复。

　　等小二将我们引进了柳云岩所在的雅间，我向他点头示意，他扇子一摇，笑着颔了首，“端宁公主安，殿下上次托我打的首饰已经好了，在琳琅阁。”

　　我会了意，微微福身，“多谢柳公子。春笙，你陪我去拿一下。”

　　我领着春笙出了酒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提着精致的灯笼。

　　“小姐，要不我们也去买两个灯笼吧！”春笙兴奋地说。

　　“好啊，你去前面买两个回来。我想去相思河看看，那里好像有放花灯的活动。”

　　“那小姐小心。”

　　我顺着人流来到了河畔，向卖花灯的商贩要了一盏琉璃花灯。

　　“姑娘可要许愿？这里有纸笔砚，写完放上去，也许河神大人会帮忙实现呢？”商贩询问道。

　　我是不信神的，但盛情难却，于是我写上了“父皇母后健康长寿，大周国泰民安，早日遇见如意郎君”将字条放在花灯上，随着河流飘走。

　　转身离开时被一个跑来的小孩子撞得身姿不稳向后倒去，幸被一只纤长的手拉住了衣袖，才堪堪站稳了脚跟。

　　“姑娘，多有冒犯。”拉住我的那位公子低头拱手道。

　　“无妨，是我该谢谢公子才是。”我欠了欠身。

　　他抬头清浅一笑，“举手之劳。”

　　我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呼吸一滞。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长身玉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形容他再适合不过。

　　“是谢某唐突了。我将这盏灯赠给姑娘作赔礼可好？”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提着一盏灯笼。

　　月光下，公子笑意盈盈。

　　我慌乱接过灯，“那多谢公子，我先告辞了。”我行礼示意道。

　　“好，有缘再见。”公子转身离去了。

　　我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捏紧了手中的兔子灯。

　　我想，也许真的有河神大人在祝福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