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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疯宦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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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灯剩月,立于宫道尽处的青影犹如静静屹立的松柏,宫灯被随意掷在其脚边,那双浸在漆黑夜色的双眼被遮盖去温和,破开出一种戾色。
“温若。”他道。
虞稚舟未应,神情冷淡地望着他提灯走近,裹带着一种难言的颜色,有些冷。
“虞温若。”
静寂的宫道里,傅尧的声音很轻很柔。
“......七殿下。”
虞稚舟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猛然箍住手腕,逼至宫墙边,连着沉沉的酒气压下来。
手腕间缠上一道温热,时轻时缓地摩挲着他的脉搏,虞稚舟冷冷拧了眉,将手腕一振,想要挣开他的钳制,然而傅尧手上付诸的力道竟难以撼动。
“温若,你腕间的红绳呢?”
傅尧的声音有些嘶哑。
虞稚舟怔住。
——“罗庙婴灵有怨...附着绳上...一同做短命的怨鬼...”
——“督主...我不要他了。”
风声穿过长长的宫道,分明寂寂无声,虞稚舟却好似听见了那位宦官静冷寡沉的声音,他颤了颤瞳孔。
“京郊外遇刺时,断了。”他淡淡道。
“呵。”
傅尧笑了一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混着酒意又冷又锐,他收拢指骨,直到听见少年的微微痛声才停。
“虞温若...你不能背弃我。”
他音色哑沉,迟缓地咬着字句,裹带细细颤苦。
好似可怜极了。
“......”
虞稚舟感觉头疼又犯了,如绞如刺,难以忍受。
渡竞事物未清理干净,从前行事落下的尾巴更未抹除,傅尧若是在如今溦帝态度不明之际拿捏他,轻而易举。
他摸不清溦帝,更不知他落在傅尧处的把柄一旦被揭露,是否会成为溦帝对虞家动手的借口。
“我没有背弃殿下。”他垂闭下眉目说道,“殿下可否松手,我手疼。”
少年脸色苍白,话声轻弱,指下的脉搏虚浮,傅尧望着他,终是松了手,昏昏光下,那皙白的皮肤上指痕红肿。
他眼廓微压,薄削唇边又是从前温浅笑意。
“我信你的,温若。”
男人仰着面,像极了虞稚舟在狩猎场第一次望见他,只是这回阴影覆下,他看不清他。
冷风钻颈,而一同而至的是男人温热贴上的手指,轻轻勾过,一触即离。
“除了情意,我们终归是密切相连的。”
傅尧道。
虞稚舟眉心一跳。
傅尧在警告他,他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若是背弃,谁都不得好过。
“傅尧。”他唤起了眼前人的名字,不再疏离地称殿下,将宫宴处得的青桃延着他的袖袍递进其手中。
青毛绒毛微微予人不适,傅尧可以感受到青桃上的温度,应是被虞稚舟攥了很久很久。
“你可有想过这青桃为何独独从圣上的果盏中,经由傅聿之手到了我这儿。东厂与锦衣卫将整个京都侦控在内,我与你之事,圣上不知吗?”
虞稚舟攥握住青桃另一半,腕间用力将桃分开。
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就那样望着人,病倦混着锋锐,傅尧盯着看,试图去探寻衡量着什么。
“你我之间犹如此桃,青青未熟,也不必熟。”虞稚舟颇为倦累地后倾身子,背脊抵在冰冷的宫墙上,即使隔着厚厚衣氅,他依然感觉到了冷意。
冻得他眼眶生红。
分桃被虞稚舟扔掷在宫道之上,沾了脏污,傅尧低头看了一眼,温浅的眸色尽是冷意,然而再抬起眼时撞上了少年人微红的眼廓,他怔了怔。
他清楚知道自己已是再难去拿捏这份情意,但他总要将这个人绑在他的船上,即使船破欲沉,虞稚舟也要和他死在一块。
久久,他道:“圣意或许并非如此。”
虞稚舟抬手去碰傅尧手中剩下的半个青桃,笑了一下,“傅尧,你要赌吗?”
长长宫道寂静无声,两块分桃撞在宫道上,再没有人说话。
而能够明确的一件事是,此后他们无论是明是暗的干系,都要少了。
这是喘息的机会。
寂月高高,直至傅尧影底离没在宫道尽处,虞稚舟才疲倦地垂首咳了起来,背脊处钻透进来的冰冷令他无比清醒。
有些事,该尽快了。
他缓缓地转身,下一瞬,陡然瞠大了眼。
寒鸦夜啼,夜静道空,这座皇城的太监首领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凤目隐在参差阴影里拢尽夜色,墨色官袍抵在冷白的皮肤上,犹如山巅夜中垂雪,苍冷颜色。
有些要命。
虞稚舟想。
“咳,咳督,督主...”
少年的音节模糊,甚至有些颤,冷夜里那张白皙削尖的脸庞极为醒目,病气凝出憔悴来,一双桃花眼被冻得滚浮了水色,眼尾绯红。
裴忱望着他,眸光逐渐冷了下去,他近前去,苍白细瘦的指尖探上了虞稚舟瓷白的面颊,指腹触及一片冰凉,他冷冷地勾了下嘴角。
“寒夜病躯赴情会,虞小公子好生厉害。”
宦官指尖上的佛檀气味很重,虞稚舟没来由地因为他这句话打了个哆嗦,他偏头要避开裴忱的手,却又生生止住。
“不是。”他摇了摇头。
“不是吗?”裴忱的表情过于冷冽,凤目稍凌,压在寒夜里的强势侵略全然曝露出来。
虞稚舟直直望进裴忱的眼底,心脏跳了一下。
宦官落在他脸侧的修长手指勾了下碎散的青丝后离开,虞稚舟觉得有些痒。
而下一瞬,手指捏住了他袖袍下的指尖,像是贪婪锁住猎物的白蛇,隐忍,渴求,借着少年的指节一点点攀缠,直至全然紧密毫无缝隙。
缓和的内力再次递入经脉,虞稚舟怔愣,宦官在手指间的力重令他难以挣脱,他滚了下喉结,“我好似跟督主说过,如此是情人之间才做的事。”
裴忱视线扫了一眼宫道上的分桃,眉目间的冷戾愈显,“分桃作趣?这也是情人间的调弄风月?”
虞稚舟对着宦官生着霜色寒冰的凤目,心无明地生出乱来,敛压下眸眼,轻轻“啧”了一声。
手指处的力度遽然一重,他忙抬眼看去,宦官是笑着的,犹如高山卸下的雪,晦涩情绪压尽眼底,犹如积压的雪层随时失稳、崩塌。
“呵,早知你是没什么良心的东西。”
?
虞稚舟微微瞠圆了眼,怎...怎么还骂人?
“啧?”裴忱慢慢倾低了身子,气息笼罩住虞稚舟,“终究是我多嘴贫舌惹人烦了,比不得那七殿下好。”
他纤长的手指缓缓撤离,被熨得温热的掌心重新接触冷凉的空气,虞稚舟不禁拢了下手指,指尖掠过宦官指节。
裴忱似未察觉,手指缓缓向上,停留在虞稚舟腕间肿红的指痕上,“比不得七殿下力能扛鼎。”
“......”
虞稚舟压着心口尽量平缓着呼吸,细长的手指搭上了宦官的手背,他的声音仍抑制不住地发了颤,“督主什么意思,我不明。”
宦官陡然笑出了声,“你不明白?”
他的笑意未达眼底,脸色苍白冷戾,肤色在昏昏冷月下尽显病态,手指再次如蛇般绞缠上虞稚舟的手。
“虞温若,你从来不太安分。”
“你的手会与旁人交叩,你的脚会与旁人相抵同侧,连你的心都会萦系旁人。”
“我想,我该捆住你的手脚,将你锁在这皇城里,让你哪里也去不了,安分地待在我的身边。”
“其实,我更想打断你的腿,这样最好。”
“唯一不好的是,你会疼。”
虞稚舟心脏收缩,眸光颤地乱七八糟,脑中混沌又空白。
宦官的手缓缓拨过他的青丝,继而覆上他的后脑。
风起青丝,勾掠过虞稚舟的侧颈,勾得他想往后退,后路却被拦断。
裴忱延着那缕青丝,低头咬破了虞稚舟的脖颈。
殷红的血蕴在宦官的唇齿之间,少许逃逸出的顺着流入虞稚舟的衣领。
虞稚舟浑身颤栗,疾疾收缩跳动的心脏,恍然猛重地骤停了许久。
裴忱从他的脖颈上抬起头来,这位宦官冷静全失,那双凤目眼廓泛红,犹如底色浓烈疯狂的恶鬼。
“虞温若。”
“我受够了这里。”
“更受够了你与旁人厮混。”
宦官眉眼冷峻,齿间携着恨意磨出一字一句,分明是该生死都无法撼动的漆黑凤目,如今迸发着极端偏激的疯狂,控诉着他的不忠贞。
疯...疯了。
虞稚舟挣开他的桎梏往后退,步子踉跄了一下。
裴忱任他离去,长睫挣颤地掩映住他已无有几分理智克制的眸子。
心口如坠火山,熬煎五脏六腑,他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在发颤,颤得肩胛处溦帝所赐的伤都在难忍地叫嚣着。
他想,他是疯了。
在这座皇城里,他早该疯了。
宦官知道少年在看着他,他甚至清楚少年的眼神是如何漂亮剔透地审视自己,审视着自己这个皇城里的下流货色的爱意。
虞稚舟盯着宦官的那张脸看,冷,利,又横生苍白脆弱,他平静地低首,却将毫无讳饰渴求与独占欲望全然袒露在自己跟前。
要命的,可怜。
少年觉得他的呼吸因为眼前这个宦官长久地滞缓了一下。
昏昏不明,寂寂无声。
裴忱视线安静地望着人离去,指尖在掌心掐出的血由着指缝落进宫道间。
直至最后一抹衣袂消失,他才转身离去。
宫城里,暗处踱出一双窥探的眼睛。
澍王缓缓行至宫道间,低首望着那两块分桃,又望了望宦官离去的方向,冷冷抿了唇,许久才嗤讽出声。
“哼,貌有肖似,终是比不得他父亲。”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疯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