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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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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穆羽猛吸一口气，从出神状态醒来，接过布拉特递来的手帕，擦去流出的鼻血。
还好只是头晕恶心，心跳加速，并无其他严重的不适。
“怎么样？看到他了吗？”布拉特急切问道。
连穆羽点了点头，眼前浮现出一对瞳仁竖立的墨绿色狼眼，不由打了个寒噤。
“雷瑙是不是在研究地图？”布拉特又问，显然对长兄了如指掌。
连穆羽定定神，又点了点头。
“你有点发抖，很正常，头一次使用觑秘剂，总会有些副作用。看见别的没有？”
“有几个刺客。”等脑子全然清醒，连穆羽说道。
“有刺客，不奇怪。”布拉特道，语气稀松平常，“雷瑙喜欢屠城，杀人如麻，找他算账的人多如牛毛。”
连穆羽想到了自己。
“你也亲眼看到他了，那件事，是不是更有把握了？”布拉特看起来轻松自在，“很多传说中厉害的人，只有看过他们之后，才会觉得其实不过如此。”
连穆羽觉得恰恰相反，如实相告：“不，更没有把握。”他看到布拉特漂亮的黄棕色瞳仁闪动着惊诧的光芒。“那几个刺客顷刻毙命，我都没看清他们是怎么死的。”
布拉特眨了眨眼，笑道：“是吗？雷瑙出手就是这么快。”
连穆羽并不认同：“不是雷瑙，是另有其人，不过我从头至尾没看到那个人。”
“你没有看到，怎么知道那个人存在？”
“我感觉到了。”
布拉特不加掩饰的笑出声。“你那是害怕引发的幻觉，不用害怕。区区几个刺客，解决他们就跟随手拍死几只苍蝇一样，不用大惊小怪！”
连穆羽不再争辩。
“就这些？没有别的？你看清他研究的地图区域了吗？”布拉特若无其事摆弄着案几上的茶杯。
“他的大手压着西边一块地方。”连穆羽回忆道。
“哦，应该是安西府。”布拉特敲了茶杯一下，响起叮的一声。
“对，他说安西府有人阴谋造反。”
布拉特放在茶杯上的右手猛烈一颤，喃喃道：“安西府是我三哥曼恩的封地，雷瑙说安西府有人造反，不就等于说曼恩要造反吗？他这是要干嘛？”
连穆羽见布拉特的眼皮痉挛着跳起来。
“对镇南王来说，这不是好事吗？”连穆羽壮着胆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哪有这么简单。”布拉特看一眼连穆羽，轻蔑笑道，“雷瑙不会做鹬或蚌，他只会做渔翁。”
“他认定安西府要叛乱，那不得出征前去平叛吗？他们两家大打出手，两败俱伤，您可以从中渔利啊。”连穆羽还是坚持自己的见解。
布拉特背着手，来回踱了五六步，停在屋子中央，抬头看一眼屋顶那副天神泰拉彩绘，愣神好一会，才幽幽叹口气道：“雷瑙是火眼天狼，狡诈多虑，他说安西府阴谋叛乱，你根本不清楚他这么说的真实用意。”
连穆羽似懂非懂：“您是说，他这么说，可能只是一个诱饵？那么他要诱谁上钩呢？”
布拉特看向连穆羽。
连穆羽眼神躲闪：“雷瑙……不可能知道我在那里吧？”
“不可能！”布拉特斩钉截铁道，“他根本不知道有觑秘剂这回事，怎么可能知道你在那儿？不要自己吓自己，就算这是一个诱饵，我也不会去咬钩。不过，不排除安西府真的有人想谋反。曼恩沉溺酒色，不思进取，我父王对他大为不满，只给他封了个安西侯，他手下官员的阶位也因此低了一级，有人怀恨在心，萌生反意，再正常不过。”
连穆羽道：“随意闭目塞听，见短识浅，对王侯之事一无所知。”
布拉特道：“可是你武力超群，我所遇到的人中，除了炎海宫几位高段位法师外，没有人能与你一较高下。就算雷瑙见识再高，你也能轻易将他一剑击杀，到时候我荣登大宝，你就不会再是籍籍无名的侍卫，而是贵为主政一方的赫赫诸侯。”
连穆羽伏低身子道：“随意不敢痴心妄想。能聆听镇南王教诲，为镇南王效劳，开启智聪，已是莫大荣幸。”
布拉特心花怒放，道：“良禽择木，贤人择主，你为我布拉特所用，真是天作之合。我相信，只要我俩精诚合作，在帝剎国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布拉特豪气顿生，神采奕奕，抱着手，又抬头看向屋顶天神像。连穆羽道：“愿为镇南王扫平一切障碍。”
布拉特往头顶一指：“随意你看，我们的天神狼头人身，肋生双翼，一手执钺，一手握杯。红色杯中盛的可不是什么玉液琼浆，而是世间万物的血，人类的血。泰拉洞察一切，知晓真理，他手里的钺与杯，就是铁与血，就是告诉你我，只有经历铁与血的洗礼，才能抵达权力之巅，成为人类中的神。”
连穆羽仰起头，看向屋顶。
神像色彩斑斓，造型夸张，勾画细腻，栩栩如生，占据整片屋顶，活脱脱有种天神临凡的压迫气势。
听到布拉特的话，看到上方的画像，连穆羽这才明白，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藩王，原来想要成“神”。
“镇南王志在髙远，超凡脱俗，随意敬佩不已。”连穆羽继续吹捧。
“哈哈，我只是好运气，出生在帝王之家，一来到人世就站在千万普通人头顶之上。既然享有如此难得的殊荣，何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去攫取更高的荣耀！”布拉特扭头看向连穆羽，双眼灼灼闪亮。
“随意愿助您攀上成神的天梯。”连穆羽庄重承诺。
“说的好！”布拉特走到连穆羽身前，用力一拍他肩头，赞许道，“随意，你就是我成神的天梯。我父亲成为万众景仰的人皇，我要比他更上层楼，成为人中之神！”
连穆羽第二天就要启程前往太平城，布拉特要晚几天出发，二人约定到太平城再见面。
从布拉特府上出来，见左右无人，连穆羽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把胸中污浊秽气一股脑清除出去。
机关房里实在压抑得很，服用觑秘剂后见到的一切更是令他头皮发麻。
而一想起自己说出的那些肉麻奉承话，连穆羽只觉反胃恶心。
殇璃感觉到了连穆羽的郁闷，说道：“没想到，你吹捧人的技艺如此高超，简直无懈可击。”
连穆羽苦笑道：“有什么办法，要想让姜婉回来，就得把布拉特哄好了，这叫委曲求全。一个委曲求全的人，可以把自己放得比尘埃还低微。”
殇璃道：“姜婉就这么重要？”
连穆羽道：“姜家人对瀚海国恩重如山，如果我不能救回姜家姐妹，安顿好她们，我就愧对姜家，愧对瀚海，愧对列祖列宗，我这一世也就枉而为人。”
殇璃叹道：“原来你不是喜欢她。”
连穆羽道：“什么意思？”
殇璃道：“你自己说的，是出于对姜家报恩，才要安顿好姐妹俩。”
连穆羽道：“报恩与喜欢，并不矛盾。”
他加快了脚步，穿过长游廊，拐过祠堂，绕过假山，踏过池塘石桥，步出瑞兽门，总算从布拉特的宅院里出来了。
沿着白石子甬道往西，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看到荷风苑的点点灯光，盘踞连穆羽心头的阴霾豁然散去。
“你走这么快干吗？”殇璃笑道，“后面又没鬼追你。”
“我倒宁愿有鬼追我。”连穆羽脚下生风一般，疾速跑起来，“东府里的人实在可怕。”
“你刚刚还信誓旦旦要做那人成神的天梯，这就反咬一口，说他可怕了。我看，你也挺可怕。”殇璃吃吃一笑。
“刚才说了，我那叫委曲求全。”连穆羽道。
“是啊，世人做见不得光的事，都会为自己找个借口。就像雷瑙，他不是把屠城也说成了正义之举吗？”殇璃语带讽谏。
“我不跟你争这些。”连穆羽停了下来，粗声喘气道，“我们最好一条心，要不然，过不了眼下这一关，谁都不好过！”
“随意哥哥！”姜葇站在荷风苑的院门口，远远看到前方竹林旁一个人影，认出来是连穆羽，高声叫道。
“哎，姜葇，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连穆羽朝前跑去，步履轻快。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等连穆羽跑到身边，姜葇问道。
“我刚才说话了？”连穆羽挠挠头，故作诧异，“哦，对了，我刚刚是说话了，不过是自言自语，想着明天要走，提醒自己别忘了带一些重要物件。”
“是的，出远门最不能忘带要紧的东西。”姜葇回头看一眼，发现没有别人，放低了嗓门，“你去东府，看到姜婉了吗？”
“没有。”连穆羽蹲下身来，谨慎地四下一看，摸摸姜葇头上的暖帽，“放心吧，姜婉不会有事的。”
“嗯，她清楚怎么对付布拉特。”姜葇点头道。
“谁要对付布拉特呀？”一个戏谑的女声从身后传出，两人看过去，正是阿古丽。
阿古丽袅袅婷婷走近，姜葇亲热喊了一声：“明漪姐姐！”
“公主。”连穆羽站起身，恭敬叫道。
“你们在密谋对付布拉特是不是？我也要加入。”阿古丽故意瞪大眼，压低语调，像是策划阴谋诡计，“他天天晚上把我的侍卫叫过去，也不许人透露是什么事，鬼鬼祟祟，叫人生疑。莫不是要谋反？”
“真的没什么事。”连穆羽难堪笑道，“镇南王请我过去，就是要我教他一些功法。”
“欸，没关系。”阿古丽语气恢复如常，大度地摆摆手，“我其实也不关心他叫你去做什么，只要你安然回来，我就放心啦。”
“你们在做什么呢？”连穆羽轻吐一口气，故作轻松问道，想转移开话题。
“明天要走，当然是收拾行李。”阿古丽抚额嘘气道，“你的衣物我已经打包好了，我自己的还在挑拣，太多了，可能要收拾到天亮。”
“那太累了，如果真到了天亮，就后天再走。”连穆羽道。
“不！”阿古丽竖起手掌，坚决说道，“明天是最后期限，不能再拖了。要因为收拾衣物往后耽搁，只怕太平盛会都结束了，我还在收拾呢。”
“女孩子的衣服永远收拾不完！”姜葇仰着脖子对连穆羽道。
“嗯哼，葇儿是懂女孩子的。”阿古丽拍拍姜葇的头，“这顶帽子暖和吧？”
“暖和！”姜葇回道，将帽子侧面往上扯了一扯，“你看，耳朵上的冻疮都好了。”
“那就好。外头冷，我们快进屋，一会儿我还得接着收拾。”阿古丽道。
“我去给明漪姐姐帮忙！”姜葇叫道。
“好啊，只要你不怕困。”
三人往院内走去。
回到屋里，连穆羽回忆起在雷瑙殿内看到的景况，思索是谁出手杀了恨天门的刺客，左思右想，毫无头绪，只好问殇璃：“你说雷瑙身后有个人，那人到底藏在哪里？”
殇璃道：“那人不管藏身何处，总之就是不想让人看到他。”
连穆羽道：“那人是个高手。”
殇璃道：“还用说，堂堂一个王，身边护卫能是鼠辈吗？”
连穆羽道：“以那人的身手，你对付起来没问题吧？”
殇璃道：“谁知道，要对付了才清楚。”
连穆羽心里七上八下，说道：“今夜见到雷瑙本人，他比我想像的要难对付。那个弑兄计划，你还有把握吗？”
殇璃沉默半晌，道：“是你要杀他，又不是我。”
连穆羽道：“我杀不了他，你也难逃一死。”
殇璃不以为然道：“那可不一定。”
连穆羽道：“哼！万一我失手，被雷瑙的护卫乱刀砍成一堆肉泥，你仓惶之间，哪那么容易找下一个称心如意的宿主！别忘了，你找到我，在归阴谷里等了十年。”
殇璃道：“好，好，我算怕了你。你真是变了，不知道是像你自己还是我。我更怀念那个不爱说话的随意。”
连穆羽道：“你要是国破家亡，又受致命一击，你也不会比我更爱说话。”
殇璃道：“那倒是。我在归阴谷十年，都是自说自话，偶尔与那些食尸鬼聊一聊，可它们三句话不离各种尸体的味道，聊不到一块去。那你现在怎么突然又话多了？难道国不破家不亡了？”
连穆羽道：“我有了新想法，加之身体有所恢复，有了说话的力气。”
殇璃道:“嗯，说的是。我那会儿被五宗追杀，身受重伤，也有大半年没说一句话，真是没力气说。噫，你说有了新想法，什么新想法？”
连穆羽不再理会，殇璃催促起来，连穆羽这才说道：“你不是说更喜欢不爱说话的随意吗？”
殇璃道：“可是你说有新想法，把人家胃口都吊起来了，又不说，不厚道吧。”
连穆羽咬牙道：“我的新想法跟你一样：找仇人算账。”
殇璃嫌弃道：“嘁，这算什么新想法！难道过去你没有这个想法？”
连穆羽惨然一笑道：“过去我不堪一击，而帝剎国又强大如斯，怎么可能复仇？最早我只想着把父王头颅偷回来，埋好之后，与乌兰城同胞共同抵御敌人，一同殉难。现在因为你的到来，一切都已不同，你让我有了新想法。”
殇璃恍然大悟，也笑道：“原来如此。两个千疮百孔、苦大仇深的人绑到一块，真不知道是造化弄人，还是天道昭彰。”
连穆羽道：“这副千疮百孔的烂身体最终能做成什么，谁也不清楚。总之，我俩现在相依为命，就当是天命所归吧。但愿有朝一日，你我都能如愿以偿。”
殇璃道：“我的愿是做天龙尊者，把五宗欠我的账大大方方还回去。”
连穆羽道：“我的愿是把姜家姐妹保护好，把令我国破家亡的仇人利利落落铲除掉。”
殇璃哈哈一笑：“这两个愿听上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连穆羽受到感染，也爽朗一笑：“那就何妨做一回痴人！”
殇璃道：“是啊，好容易做一回人，下一世为人，还不知道哪年哪月，那就做个痴人，说不定真把痴梦做成了呢？”
昏黄的灯光照着同病相怜的两个苦命人，他们忘乎所以说笑，暂时忘却个人艰辛，世间苦难，直如两个多年老友，在经历不为人知的悲苦命运后，在相互鼓励中寻求到一点珍稀的慰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