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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一周后的商时序回到阿勒泰站时已经有人在台阶下等他了。

      简飏拎着一只黑色的行李箱,墨镜口罩冲锋衣一样不缺地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只胡萝卜玩偶。

      身后清晨的天空还很黯淡,有游客要和阿勒泰站四个字合影,他后退两步让到一边,然后把玩偶举过头顶晃了两下。

      商时序从大厅走出来,第一想法居然是幸好他没搞个类似接机的牌子过来。

      此前他们商量了怎么规划行程。商时序的休假只有三天,而从阿勒泰开车到禾木就要四个半小时。商时序提出自己开车从布尔津接上简飏再过去,被简飏否决了,理由是加夜班后开车不安全。

      最后简飏决定直接从阿勒泰站出发,他打车过去然后开商时序那辆雪地越野上山,这样商时序还能在车上补个觉。

      因为阿勒泰站全是接送游客的包车,简飏害怕商时序看不见自己,特地找了个显眼的东西举着。

      价值二十块的胡萝卜玩偶现在落在商时序手里。

      他摸了一下,发现这居然是个手捂,简飏来的路上抱了一路,里头热气没散,暖烘烘的。

      “怎么不去车站里等。”

      他看着简飏一小片露在外面,冻得发青的皮肤,把胡萝卜又扔了回去,然后拉住了行李箱往自己的车走,提醒道,“禾木的温度比布尔津更低,你带够衣服了吗?”

      “车站里面人更多,我怕你看不见,衣服带够了。”

      简飏说话都带着冷气,他伸手想去拿自己的行李箱,结果商时序已经拉着走了一段。

      “你花钱找陪玩,这种事用不着你干。”

      车就停在台阶下的雪地里,商时序单手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对欲言又止的简飏道,“你在外面呆会儿,现在进来车里比外头还冷。”

      他的车是一辆适合暴雪天气的长城四驱,空间大的结果就是停在外面时间久了会变成冰箱。商时序打开了发动机和空调,隔着茶色的玻璃,简飏果然乖乖地站在外面没动。

      五分钟后,他才带着一身冷意示意两人换个位子。

      商时序自觉坐到了副驾,他问,“先去吃早饭?”

      简飏摇摇头,从随身包里拿出了一个食盒,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包尔萨克和一小瓶热奶茶,还有一小杯黄桃酸奶。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笑道,“我给你带了。”

      商时序原本担心简飏不习惯新疆的路况,开不了雪地,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驾驶座上的人开的很稳,途经一些风景时还能有闲心思开口聊聊。

      电视台在之前打出过一段口号,叫新疆真正的风景在路上,商时序认为那不过是为新疆各地之间交通时间过长找补的借口。

      虽然阿勒泰地区有雪都机场,但在这个时间段基本都被风雪逼停。

      游客要想真的来到大西北,得从乌鲁木齐落地,再坐一晚上绿皮火车到阿勒泰站,最后开四五个小时去各个景点,有一大半行程得耗费在车上。

      就算一开始还能欣赏雪国风光,到最后也差不多会无聊。

      简飏正处在最开始的阶段。他不是第一次来阿勒泰,但是是第一次自己开着车带着朋友。

      没有那么多教练队友跟在身后,也不用去想怎样练习空中动作和落地角度。他连雪包都没带,暂且把多年的习惯忘了,像个真正的驴友一样期待着好看的好玩的。

      “我们中途要加一次油。”商时序看着导航,“然后二十分钟后在白沙山服务区停一下换我来开。”

      “白沙山附近有什么景点吗?”简飏有点不好意思,“我想拍个照,不然我妈总念叨着我不联系她......不是妈宝啊,我很独立自主的。”

      商时序笑了一声,他没觉得有什么。

      简飏刚大学毕业,出远门被爸妈担忧很正常。真正相处起来,他甚至怀疑简飏这样的人除了在赛场上受伤以外,没受过其他挫折,不然不会看起来这么单纯好骗。

      “你妈妈担心是正常的,毕竟每年这里都有游客被卖到山里放羊,像你这种身高体壮的类型,应该更值钱。”

      商时序随口胡扯,他很久没有这样随意地和人说笑,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就看见正在开车的简飏睁大了眼睛,“真有这事儿啊?”

      商时序想说当然是假的,新疆这种十步一辆装甲,五步一个特警的城市,别说是游客,丢了只羊也能给你找回来,何况是个大活人。

      简飏接着道,“不是...我这么帅,他们只想着要我去放羊不是当个女婿什么的?”

      商时序一时语塞,简飏放松时说话时带了点东北口音,卷舌跟个孩子似的,委屈极了。

      “开玩笑的。”商时序编不下去了,“人家牧民都是政府扶持的,早就搬进了乡镇,放牧也不去深山老林。再说了,人家一头牛就值三万,直接请个人放羊不比绑架方便?”

      “我说呢。”简飏像是松了口气,他在S232省道上开得比土路顺手,突然道,“欸你知道么,我在役的时候连续三年被评为体坛最有魅力的运动员,让我去放羊太屈才了。”

      商时序对新闻一向没什么兴趣。他侧首看了看身边开车的简飏,突然想到了沸雪视频里在大跳台腾空而起的少年。

      青春的热烈张扬在全场欢呼的一刻几乎冲破屏幕,十八岁的简飏确实拥有无限魅力,而二十三岁的简飏则多了点沉稳可靠。

      商时序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个榜单,但他还是问了句,“真的吗?”

      简飏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也开玩笑的。”

      前方白沙山服务区的提示牌已经在风雪中出现。商时序笑话他幼稚,“你还真是有仇必报。”

      “真的有这个榜单,只不过我不是第一嘛。”

      简飏瞥见他表情乐了,“我第二名,第一是打篮球的杨恺,前几年大家都喜欢大叔款的。我那时候太小,这几年小狼狗款流行起来,嚯,我退役了。”

      商时序不那么真心地安慰道,“没事,前面有真的小狼狗。”

      等到了白沙山简飏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狼狗真的是小狼狗。他打开车门下去的一瞬,四面雪原里就围上来了四五只大狗,不吵不闹只冲着过路的游客摇尾巴。

      商时序从包里拿出肉干时,简飏已经揉着一只大黄的脑袋不撒手了。

      一人一狗蹲在雪地里,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商时序把肉干喂给大黄,顺手摸了下它的脑袋,旁边几只见这边有吃的也围了上来。

      “这些都是流浪狗?这么亲人。”

      简飏喜欢猫猫狗狗,他又去薅了一把另一只灰狗。灰狗两只爪子立刻搭在他膝盖上,身后尾巴摇成了直升机。

      “有的是服务区工作人员养的狗,有的是附近牧民的,这地方也没人给他们绝育,渐渐的就出现了狗群。”

      商时序边跟他解释边把肉干分出去,“他们都是被过路游客喂大的,所以亲人,晚上就住在服务区里,冻不着。”

      “你经常来喂?”简飏好奇,“我以为你是个宅男。”

      “没有经常,我很少走这条路。”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再往前三十公里是南麓草原,我有长辈住在那里的白河乡,过节的时候我会去看看他们。”

      商时序说的是艾依拉的父母。除却艾依拉一家,他的生活仅仅是深夜列车和布尔津的房子。

      “可你看着不像新疆人啊?怎么会有新疆长辈?”

      简飏放开吃饱喝足的大黄,他好奇地往前两步,倾身盯着商时序的脸,“名字不像,长得也不像。”

      简飏的脸凑的太近,他用视线认真地观察着商时序的不算深的眉眼和微微上挑的眼尾。

      他的清秀来源于眉眼和嘴唇的弧度,英俊来源于线条利落的眉毛。这是一张柔和的,甚至有点江南的汉族脸孔。

      这个举动超出了商时序可以接受的社交范围。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避开那道探究的视线,摸了摸身边的一只狗,“我不是新疆人,七岁才搬到到这边。”

      简飏想起他在布尔津下楼买早餐的那个清晨。

      老住宅铁门上面“援疆小区”四个红色铁板字已经剥落了一半,剩下一半在风雪里摇摇欲坠,努力告诉路过的人这里曾经住着一群从五湖四海赶来建设西北的人们。

      他听说过援疆政策。在他们踏着雪原一路过来的时候,路边就有记载着几十年间各省市的功德碑。

      “怎么会想到跑这么远?跟你爸妈一起吗?”

      简飏下意识问出这句话,然后他立刻后悔了。

      老房子里的两座牌位分别写着商春来,何苏。那应该是商时序的父母,他的父母显然已经去世了很多年。

      他刚想为自己的冒犯说对不起,商时序却不太介意,他蹲在地上把手放在大狗厚厚的鬃毛里揉了两把。

      “是跟他们一起。97年吧...我生下来第二年,我爷爷被调到北屯农三师参加兵团援疆。那时候我爸妈中专医科毕业一起留在绍兴当大夫。一开始两边书信往来得多...后来接了电话,电话费又贵,只能一个月打一次。”

      商时序很少和人说起这些。

      铁路局的同事知道他的过去,怕惹他伤心从来不肯提半个字。艾依拉一家更是亲身经历那场天灾,他们有自己的苦,所以商时序从来都避免让他们想起七年前的冬天。

      简飏像是一个偶然发现的宣泄口,一个可以回头就相忘江湖的倾听者。

      “03年年初的时候,北屯来了个电话,说他下乡的时候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人不太好了。当时全国都有对口援疆的项目,我爸妈想也没想就决定参加。”

      “但是兵团和医护援疆的政策不同,浙江医疗当年对口的是阿克苏,我爸妈到了新疆才知道乱套了。”

      商时序叹了口气,就像他们今天开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白沙山一样,北疆的地域太广太空,虽然是一个省,但从阿克苏到北屯火车要整整两天,根本照顾不到爷爷。

      “这里不像浙江,坐个火车一天就能逛完。我爸妈没办法了,想办法托人把他们调到了北屯参加工作,可老爷子还是去世了。”

      简飏没说话,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捏紧了。

      “当年这里的医疗环境就是这样的,没办法的事,都有个心理准备,好在老爷子挨到了见我们最后一眼。”

      商时序声音冷冷清清的,就像是在和他叙述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故事。“爷爷下葬以后,我爸妈一起留了下来。他们一开始在北屯,后来我要上学,就一起来了布尔津,直到今天。”

      商时序站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哪怕腿边被一群毛茸茸的狗围绕着,也显得孤独。

      简飏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在火车上看见商时序坐在昏暗的过道里时会有种莫名的感觉。

      一开始他以为那种气质是平静老成,现在才明白那是彻头彻尾的孤独。

      他经历了家人在这片土地上的先后离世,先是爷爷,后是父母,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了北疆。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简飏其实不太会安慰人,他有种想把商时序从那堆大狗里拉出来,然后抱着他说“难过就摸摸我吧”的冲动。

      但他不敢,因为商时序看着也不像要安慰的样子。

      “别自己脑补。”商时序看他沮丧的表情突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左颊有个浅浅的梨涡,“我没吃什么苦,读书就业都很顺利,也没房车压力,挺好的。”

      简飏其实还想问他爸妈是怎么回事。

      商时序却岔开了话题,他举着手机对简飏道,“来,拍个和汪汪队的合影发给你妈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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