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九年春》叶连青

29、春日宴

　　“我会照拂他。”白月看着杨如璟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
　　杨如璟看了看秦徵，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着。
　　“你为何会医术？”杨如璟问道。
　　“闻先生这些年身体不好，一直是宫中姑姑来看……”白月道，“和那位姑姑学了皮毛。”
　　“宫中姑姑？”杨如璟重复了一遍，“难道是……寒烟？”
　　“正是。”白月笑道，“其实姑姑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我听师兄和师父叫的。”
　　寒烟居然会医术？杨如璟却是万万没想到的，之前她只觉萧皇后善弄权术，算计人心，利用闻先生，今日才发现，似乎这一切又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提到师父，杨如璟又想到了苏剑雪，她看向白月道：“你认识苏剑雪吗？”
　　“我若认识，也不会让你白白找那么久了。”白月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见他，之前只是偶然听师兄说过，自己有一个很喜欢的弟子在扬武院。我不知是他。”
　　“今天若不是他认出你……”杨如璟手轻轻抬起白月负伤的右手，面露心疼，“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白月看着她。
　　“阿云，你有你要做的事情。”
　　“我不能拦着你，但是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
　　“白月……”两人相识两年，白月却是第一次和杨如璟说这样的话，那一声阿云，竟让她有些恍惚，杨如璟看着白月，白月却垂下眼，抽回了右手，他侧过身，不再看杨如璟。
　　两人愣在了门口，凌霜和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风吹起白月雪白的衣襟，她微微一笑：“明天见。”

　　“今日怎么是你？”
　　“下午便接到了消息，宇文平江亲信石振海追造反武生江擒月，追到了扬武院中。我想必有变故，如何能让婉华来。”凌霜看着杨如璟道，“我得看着公主安好，我才能放心。”
　　“江擒月？”杨如璟问道。
　　“扬武院前教习姜勇的弟子。”凌霜道，“前些天，差点杀了宇文平江。”
　　杨如璟不愿再想这些事情，她看着凌霜，轻声道：“我累了，凌霜。”
　　“下午皇上有道口谕。”凌霜道，“今天，是公主，最后一次，来弘文院了。”
　　“什么……”杨如璟一愣。
　　“扬武院和反贼勾结，已经查封，明日闻先生灵柩扶入弘文院，择日回乡，任何人等，不得再入弘文院。”
　　她掀开轿帘，看着白月的身影逐渐模糊，她眼泪落了下来：
　　“可是，我灯笼还没有还给他啊。”

　　那盏灯笼，杨如璟一直挂在窗前。
　　灯笼下角画着一枚月牙，杨如璟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一枚月牙。灯笼发出柔柔的光，照亮了屋子，也笼罩着她，仿佛在夜里轻轻拥抱着她。
　　阿云，她轻轻念道。
　　两年了，彩云追月，杨琦云远远看着那一道白月光，始终皎洁。
　　其实他们认识的时间比三年更早，靖和四年，晋王杨晟春宴，她第一次在晋王府中见到他。杨晟素来爱的是山水花鸟，诗词歌赋，更是一手丹青名满京城，那天设宴在花园中，正是春暖花开，莺歌燕舞，座上都是年轻公子和小姐，还有当年状元郎谢一锋，琵琶国手孟仙君，高朋满座，尽是风流。大家先前只是看看歌舞，赏玩春色，众人谈笑之间，便有一人格外出挑，虽着白衣，却姿容不凡，和众人一起写写画画，却最得二哥喜欢。后面兴起，便仿着流觞曲水，开始饮酒做歌，杨如璟本来跟着女眷们在赏花游戏，有些好奇，便在一旁去看他们作诗，酒杯转到了那个白衣少年面前，二哥笑道：“白月，今日作诗给你出一题，你写诗赠我，但得把月和春都写进去。”
　　白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取笔笑道：“多谢晋王盛宴。”
　　语罢，他又拿起酒壶，将酒倒入砚台，起笔龙蛇，手腕起落，正在此时，一阵风起，吹着那诗稿，落在了水中。
　　杨晟低头去看，念到：
　　“沽取春山泪，江河濯此身。
　　借君清浦月，照我镜中尘。”
　　杨晟念罢抚掌而笑，又朗声重复道：借君清浦月，照我镜中尘！杨如璟知道皇后不喜欢二哥作画，二哥的画都落的是他自己取的名号：怀镜。她看着众人谈笑，春风满地，落花簌簌的落在白月身上，那一年，少年白月早已名满京城，并在当年入学弘文书院。
　　那天写的诗词字画数不胜数，后来二哥做了《镜中录》一一收集，也是当年京中一大盛事。
　　她那天抄了很多诗，“梦云洗却天青雪，万缕相思一鬓梳”“星列九州“惟负乡月”“梦与长鲸起，秋河万点星”……字字句句，都归于那个白衣纵歌的少年公子。
　　后来，靖和五年，追封慧德太子。父皇和萧后就不许二哥再与那些人来往了，似乎是一夜之间，二哥的生活便是天翻地覆，他放下丹青，每日与百里骥学习律法与治国之论，二哥文弱，却要练习骑射，靖和六年初，扬武院设立，二哥便每日要完成繁重的骑射功课。日日如此，她也再难见到二哥。
　　前尘如梦，她看着那盏灯笼，直到靖和七年，她才几经万难，以别人的身份，站在了白月的面前。白月仍是目光清浅，潜龙在渊的白月。
　　她在名册上写名字，白月在卷首，她轻轻写下：“琦云。”
　　两年同窗，那一轮皎洁的月光，始终照着她。她心中模模糊糊的知道，但是又不敢再去确认。今夜那一声阿云，忽然又唤起了往事，他的两年，却是她的五年。这五年她勤学努力才终于能在学业上，偶尔得他一眼。
　　能够并肩一程，已经觉得是无限幸事了。
　　万缕相思一鬓梳，她取下灯笼，在右下角的残月旁边，画上了一片小小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