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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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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很简单。”尹姿言简意赅解释起来,“因为您目下还没见到真正的大跌,那种程度的跌足以让普通人家一夜间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而大商仅是损失九牛一毛的财富。”
“嗯?”老店家怔楞稍许,忽然豁然开朗,忙拍大腿,喝道,“是也,公子一语中的。”
然而更加残酷的真相尹姿还没有说出来,她不想令他老人家今夜难眠。
残酷的真相是什么?
新规,若造利买方,这些大商便会蜂拥而至成为买方,利用兑率与低价买入更多盐;若卖方可获厚礼,这些大商则立马摇身一变成为卖方,利用兑率与高价卖出更多盐。
且不论新规原本就是由这些大商制定,更有在这场逐利游戏中,他们拥有绝佳的双面人身份,可买可卖,进退自如。
而普通盐户如老店家、普通小商贩如尹姿,角色固定,财力有限,只能是单一买方,只能是单一卖方。
尹姿笑笑,只说此乃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插科打诨闲聊片刻,尹姿随口好奇一问:“田氏乃齐国王商,他们如何看待新规?”
老店家摇头:“目下田氏掌管盐业乃仲公子骁,他很少露面,行事更锋芒必藏,对新规似乎没有任何评价及表态。”
“可能他也是默许的。”尹姿自说自话,“否则既是王室支脉又身为大商,行会起初闹腾这种事时他就该反对。”
“公子错了,错了。”老店家插言。
“什么?”尹姿不解。
“田氏大商并未入行会。”老店家解释。
“为何?”尹姿更不解了。
“因为田氏大商代表王上代表齐国。”老店家简单说道,“行会中虽王室名头最大,却无财力能力襄助官府调控盐市;而其他大商有财力,却无权利身份介入官府。”
“明白了。”尹姿颔首,转而问老店家可接受的精粗盐底价几多?店里精粗盐库存几多?等等其他采购细节问题。
心中有数后,尹姿起身告辞,老店家含笑相送,神色无半丝生意没做成的懊恼责怨,毕竟新规实行后持观望态度的人的确很多。
走到店门,尹姿忽然停步问老店家最后一个问题:“您希不希望换回旧规?”
“自然想。”老店家笑,“旧规利厚利薄一眼可知,新归却搅的我这老头整天提心吊胆。”
尹姿颔首,拱手向他告辞。
步行一段路后,尹姿拿起从老店家那讨来的一截废弃麻绳麻利打了个小结,皮厘好奇地瞥眼看去。
接着,尹姿带着皮厘又踏入一家盐店,韩商开的,类似的问题她又虚心仔细地向韩商请教了遍,出店后她拿起麻绳又打个小结。
皮厘发现,两个小结打法不同,嘴唇翕动却还是什么都没问。
如此直到亥时,最后一家盐店上板歇店,尹姿才停止扫街,领着皮厘返回客寓。
回程路上,皮厘终于问了:“为什么打结?”
干涩的嗓音将想事的尹姿拉回来,她晃了晃密密麻麻打满结的麻绳,笑道:“没笔没纸,只好退而求其次用麻绳做个标记。”
皮厘不知道纸笔是何物,却听懂“标记”二字,追问:“标记什么?”
尹姿猛地绷直麻绳,展示上面三个不同结点:“这个代表齐商,这个代表其他六国商人,这个指喜欢新规,这个指喜欢老规。至于这个……是说商人还沉浸在涨价带来的甜头中还没明白大跌的致命危害。”
拽着收尾两端将麻绳扯得“嘣嘣”直响,尹姿想要某人活泼些,怂恿道:“小哥数数看,今夜有多少个居安不思危的商人。”
默默扫看一遍,皮厘冷冰冰报数:“七个。”
尹姿边玩扯绳游戏,边问:“七个算多吗?”
皮厘摇头。
尹姿没就此事发表看法,而是感叹道:“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能赚的厚礼的盐商该是很精明的,实际有些人只是捡了老天爷的便宜,靠海吃海罢了。”
“是。”皮厘头一次发表看法。
尹姿惊喜,跳转身子看向他,像夸赞小赵政那种五岁娃崽夸道:“嗓子就跟剑一样用的越多面儿越亮,下次记得要多与姐姐互动。”
闻言皮厘很想反驳剑不是这样保养的,翕动两下唇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三日后正午返回即墨,尹姿去田氏兑社凭品菽亲刻的简牍取回了装金的匣子,本想再次当面致谢老执事,结果兑社管事田冬说:“大先生去海滨盐场还未归。”
于是尹姿朝田冬行了一礼:“谢谢小二哥帮扶。”随即向他打听了这三日即墨城大小盐商的情况。
“连续三日盐价没变,六国兑即墨刀的兑率却日日攀升。”田冬不悲不喜介绍道,“买盐者皆大欢喜。”
尹姿看他一眼,接过话:“卖盐者虽不如买盐者赚的多,总归还是赚了的。”
田冬神情微变,佩服道:“公子目光如炬。不瞒公子,田冬三日接待了不少才来即墨初涉盐业的盐商,他们之中有好几人都以为兑率升盐价平时,买方赚卖方亏,只公子看得明白,知买方厚利卖方薄利。”
被夸了,尹姿不好意思露出羞涩的笑容:“小二哥谬赞,谬赞。”
又闲话聊了会儿,尹姿告辞欲去,耿直憨厚的田冬叮嘱道:“公子不妨趁今日卢金兑率还在涨换成即墨刀。”
闻言,尹姿驻足又返回身,好奇地问:“小二哥,贵社不担心外面热热闹闹,自家冷冷清清么?”
这话尹姿说得委婉,她很好奇,从第一天抵达即墨得知盐市蹦出来一个新规,且在外面蹦蹦跳跳十分高调,而田氏却坚守兑率一口价的旧规,特立独行地立在这片热闹中,不用核算,尹姿也能猜得到田氏兑社流失了不少客户。
只是不熟,她当初没好意思打听。
田冬摇头,眼眸里尽是自信和崇拜的神色:“是仲公子交代下来要守用老规矩。他专能绝处逢生,从来没出过一次错。”
尹姿眨眨眼:“明白了。告辞。”
搂着钱匣子尹姿缓步前行,却是朝先前订的那家赵人开的客寓方向走。
皮厘默默无言跟在尹姿身后,一阵风将少年剑士额带的带梢轻轻吹起显得俏皮几分。
走了好一段路少年剑士忽然开口,嗓音还是那样干哑像个老头:“不去其他兑社?”
“啊?哦。不去。”尹姿在想事情。
一前一后,两人又无声默行一段路,尹姿想通了事,侧头对皮厘说道:“小哥,我们得在即墨多等两天。”
皮厘颔首。
尹姿瘪瘪嘴,退后两步与他并肩,促狭道:“小哥就不问我在等什么?”
闻言,皮厘点头再摇头,似乎觉得意思表达错了,慌忙改为先摇头再点头。
尹姿虽然没看懂皮厘要表达的意思,还是猜出他想知道原因,他好奇了,得意一笑,道:“如果我没判断错,卢金兑率明日后日还要再涨。”
皮厘不明白这个女人的自信依凭的是什么,尽管好奇,他却不准备追问,反正明日后日就知道了。
见某冰山少年剑士又不说话了,尹姿找起话题:“小哥可知为何兑率升盐价平时,为何卖方还能赚的薄利么?”
摇头。
尹姿问:“想知道吗?”
点头。
尹姿答:“因为同行之间可以相互拆借。”
完全听不懂!只有一个表情的冰山少年剑士终于流露出别样的表情,迷惑。
尹姿满意地看在眼底,含笑道:“一个买盐者,比方就是我吧,盐价若是一百即墨刀一斤,而我全部卢金正好能兑一万枚即墨刀,那么我能买入百斤盐;可是当兑率上涨,我的卢金猛地能兑出一万两千枚即墨刀,恰好盐价平,那么我能买入一百二十斤盐,比计划多买了二十斤,于我而言此行货超所值。”
皮厘轻轻颔首表示听明白了。
“可是。”尹姿话锋一转,“若卖盐者全部库存就只有一百斤盐,此时因兑率涨了,同样是一百卢金却比旧规时能多买二十斤,卖盐者只有一百斤盐则意味着他要去同行那额外买入二十斤盐交给我,否则我就会去官府状告他收了钱交不出盐,官府就会打他板子,少一斤打一板,二十板子足以把屁股打开花了。”
闻言冰山少年剑士左脸颊的肌肉不可察觉地颤了下。
尹姿没发现异常,继续讲道:“盐市的铁规矩是‘每类晒盐者对外盐价是一个价’,因而这个卖盐者若是盐户则不能从其他盐户那里买这二十斤盐,他只能去盐场买入,而盐场盐价本身就比盐户卖的低,此时出现了一个差额,所以卖盐者赚的薄利之一就是从这来的,其余利钱则是从那一百斤赚得。”
皮厘迟迟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尹姿等了会儿,贴心地问:“是不是没听明白?那我再讲一遍,盐市的铁规矩是……”
“有一疑。”皮厘忽然打断尹姿的话,用一把老头的喑哑嗓音磕磕绊绊地说,“盐场盐价盐市最低……若买盐起初就是在他这里买,缺的这二十斤盐他……他没地儿买了,他怎么办?”
“乖乖挨板子打呗。”尹姿不正经地回答。
皮厘目光倏地扫向她,被冷冷一瞪,尹姿立即缴械投降,一本正经道:“他只能以盐场的市场价买入二十斤盐,所以这种情况下,盐场所获利钱只有原先的那一百斤盐,后面这二十斤是平的,不赚不赔。”
皮厘轻轻点头。
“小哥发现没?”尹姿忽然发问,“一个变化出现了。”
“嗯?”皮厘嗯了个鼻音出来。
“一个身份的变化。”尹姿不卖关子直言道,“卖盐者从‘卖’盐转变成‘买’盐,一个区别于我这样的主动买盐者,他们是被动成为买方。”
皮厘惊诧点头,忙问:“会……会出现问题吗?”
“一定会。”尹姿笃定回答,“当潮水退去暗礁才会暴露出来,也才知道谁在裸’泳。”
皮厘朦朦胧胧地听明白了一些。
*
回客寓养足舟车劳顿后的精神,尹姿带着皮厘重新出门,直奔猗顿氏盐社。
五十辆运盐车可以比兑钱的事提早安排起来。
来到猗顿氏盐社,接待尹姿的正是三日前带他们去见司马痤的那个灰袍男,巧了,他今日还是一袭暗花灰袍。
“公子可是来买盐?”灰袍男热情招呼,“今日卢金兑率又涨了,公子好运,兑了多少即墨刀?公子打算买几车精盐?”
即墨城内大商豪族经营的店铺所售九成乃精盐。
“抱歉。”尹姿尴尬一笑,“我来贵社不是买盐,而是付老执事为我预留的五十辆运盐车车资,以及提车。”末了补充一句,“不瞒先生,晚辈囊中羞涩准备去城邑买精粗盐。”
灰袍男神色一变,却只关心:“公子兑金没?”
“还没有。”尹姿摆手,“目下我还一金未兑。”
“公子为何不兑?”灰袍男吊起眉毛,“莫非是对新规有虑?还是公子想等兑率再涨点?”
他的行为很反常,明明是盐社理事,不关心尹姿是否在本店买精盐,更没主动推荐尹姿去猗顿氏其他卖精粗盐的盐店买盐,而是……很关心尹姿有没有兑金。
觉察出对方的异常,尹姿忙说:“不怕先生取笑,我就贪图卢金兑率能再涨涨,打算先把盐车送到城邑,反正可以先装车再完款。”
“噢。”灰袍男冷飕飕道,“公子既然要等涨,就要做好多等几天的准备了。”
“自然是。”尹姿附和,不动声色将话题拉回去,“先生给说说,五十辆盐车我要付几金?”
车资惯例卢金结算,因而尹姿没想过要兑成即墨刀。
“你等会儿。”灰袍男已经不称呼尹姿“公子”而是直呼“你”了,“我去院子里问问车凑齐没?想必四陶执事那日跟你提过,新规一出买入势头骤涨,盐车甚是紧俏,后面来的都得排队等。”
“四陶执事是说过这话。”尹姿也是个妙人,见对方给自己说话不客气后,她也不再礼敬着对方,语气从柔和改为冷硬,“不过,他也说过看在符信玉坠面上会特别关照下我,帮我三日内凑过五十辆盐车。”
拿话压人好像谁不会似的。
灰袍男吊着眼睛绕去后院,磨蹭了近一炷香功夫才回来:“抱歉啊公子,我找管车的总把头问了,五十辆车没凑过,目下才凑了三十二辆。”
“明日能凑齐五十辆么?”尹姿直接卡死时间询问。
“兴许能吧。”灰袍男含糊。
“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尹姿态度强硬,“如果贵社不认我手里这块符信玉坠不当我是自己人,就当我是来贵社花钱买服务的客人。”
刻意停顿几瞬,尹姿含笑威胁道:“像猗顿氏这种豪商家族应该有很严苛的家规吧,家规应该要伙计礼敬客人吧。”
“你——”
灰袍男被尹姿的伶牙俐齿噎住了,好一会儿才凉飕飕讥讽回去:“反正公子也要抽出时间坐等兑率升涨,明儿想来也有空,那劳烦你明日来店里问问。车凑齐了自然会交付公子。”
说着,灰袍男忽然像抓住了不起的东西,音调一下拔高:“公子交过订金没,没订金也不能保证车凑齐了就能顺利交付,本社家规——优先满□□订金客人的需求。”
成功拿尹姿的话回怼过去,灰袍男得意之色毕露。
尹姿岂能被他轻易拿捏,从衣袋里勾出那只符信玉坠,无声套在指尖转动示威,须臾开口说道:“前几日是我疏忽,没有向司马前辈请教订金之事,今日将功补过补上便是。几多?”
灰袍男暗啐一口,将功补过你有屁的功,却也明白尹姿是个硬骨头自己绝不能跟他硬碰硬,神色一变,笑道:“四陶执事既然没提订金,公子自然就无需补订金。今日车辆的事对不住了,明日公子再跑一趟吧。”
见对方语气软下来了,尹姿也跟着敛了戾气,点头:“明早来,告辞。”
出了盐社,皮厘在身后霸气说:“换一家。”
三个字将少年名剑士的豪迈骄傲尽显出来,却也同时暴露了少年人的缺点——不懂也不认为人情世故的重要。
尹姿笑眯眯对他说:“没撕破面子前,我们得给人面子。”
皮厘道:“他不重要。”
尹姿答:“那种小虾米当然不重要。我们是给司马总执事面子。”
皮厘又道:“他也不重要。”
尹姿苦笑:“大人物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谁叫是我们求他,他不求咱们呢。”
皮厘不再言语。
*
翌日一大早尹姿就去了猗顿氏盐社,没看见灰袍男,随便抓了个店小二问话:“小二哥,司马前辈四日前承诺给我预留了五十辆盐车,今儿凑齐没?”
“公子稍等,我去问问总把头。”这个店小二态度好。
很快店小二从后面院子回来,歉意地说:“回公子,还没凑齐,海滨回即墨有段山路塌了,车队给堵住了,总把头说最快今晚最慢明早才能凑齐。”
店小二一句话把尹姿想知道的清清楚楚全说出来了,她也没的疑问,只好无奈点头:“多谢小二哥。”
傍晚天色一暗,尹姿又来猗顿氏盐社过问盐车的事,得到答复还是没凑齐。
尹姿不耐烦跟这些伙计纠缠,直言道:“劳烦小哥给司马前辈通传一句,说晚辈尹姿有事求见前辈。”
店小二为难地笑笑:“四陶执事不在。”
“真不在?”尹姿试探,“小二哥不在诳我吧?”
“小二哪敢诳公子。”店小二窝起脖子赔着笑,“四陶执事真不在,他去临淄至今未归。”
尹姿无可奈何点头,告辞离开。
只是前脚踏出猗顿氏盐社,后脚皮厘脚尖一点朝盐社后院飞檐走壁去了。
一盏茶后,皮厘返回。
“如何?”尹姿问。
“司马痤就在屋里。”皮厘答。
“都听见什么了?”尹姿镇静询问。
“三个人在说。”皮厘难得切齿,嗓音干涩而缓慢,
“小的对大的说——‘人打发走了,忒难缠’。”
“大的对老的说——‘还得继续教训赵国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子’”
“老的交代大的——‘你不用怕王福会报复回来,那个老贼在东主眼里早褪色了,如今什么东西都不算’。”
“大的交代小的——‘继续拖,一个车轱辘都不许给,再给下面知会声,休要卖给赵国那小子一粒盐,顺带给其他五国也打声招呼。老夫要亲手捏死那小子’。”
“小的问大的老的——‘可是要对赵国小子赶尽杀绝’?”
“大的老的齐口说——‘是’。”
小的大的老的,皮厘措辞极度模糊,尹姿却一听即懂,小的是那个店小二,大的是那个灰袍男,老的自然就是司马痤。
眸子闪现一抹狠色,尹姿挑眉冷笑道:“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后槽牙一咬,“打回去。”
话音刚落,皮厘已经右手握住剑柄将剑拔剑出剑鞘一指长,尹姿被锋利的剑声激了下,回过神慌忙喝住已折返朝后走了两三步的少年剑士。
“小哥回来,唉,回来回来,你误会了,我说的打回去不是让你动手刺人。”两只手指在剑鞘上轻轻划过,尹姿郑重地说,“他们配不上你的剑。”稍顿又说,“少年便成名,小哥要珍视名气。”
皮厘沉默片刻,抬头蹙眉反问:“你要怎么打?”
“当然是在商场上,光明正大打回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尹姿挥动拳头,嘴角泛起一丝兴奋的笑容,“很遗憾,你们遇到的是我,更不知好歹地招惹了我。”
一群轻义重利的老匹夫,想玩金融创新是吧,二十一世纪青年尹姿一定好好让你们这群古人,交!学!费!
*
整日抱着一匣子金在即墨城走来逛去,尹姿也觉得犹如抱着一个炸弹在怀里,虽然即墨治安极好,虽然在即墨一板砖砸到一大片有钱人。
来到熟悉的田氏兑社,尹姿含笑对田冬说:“小二哥,大先生回来没?我找他有事商量。”
田冬瞥见某人怀里熟悉得闭起眼睛都能想起来的匣子,苦笑道:“公子不会又是来存金的吧。”
“这次不是。”尹姿摇头,田冬听见暗暗把刚提起来的那口气松掉忽然又听见一句,“但既然贵社这般热情,我自恭敬不如从命。”
田冬小腿一软往前扑去。
尹姿眼疾手快稳住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抱歉,我说笑的,小二哥别当真。”
“我从来没见过公子这样……有趣的人。”田冬表情复杂,憨直的人说不来假话,说了也会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假话。
尹姿嘻嘻一笑,戳穿田冬的虚伪:“小二哥想说我厚颜无耻就大方方说呗,我又不介意。”
田冬没料到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自知已违田氏家规,立时又惭愧又自责地道:“冒犯公子,田冬给您道歉。”
“道什么歉,不用道歉!”尹姿撞了撞他胳膊,“话是我说的,不关你的事。”然后书归正传,“大先生回来没?”
“回了。”田冬点头。
“小二哥帮通传一声?”尹姿朝天竖起三只手指头,目光已经望向了雅室,“我发誓真不是又来存金的。”
田冬看尹姿一眼,客气道:“公子稍等。”说完就往雅室去了。
很快田冬就出来了,然后领着尹姿去雅室。
雅室东西两侧灯台都燃了灯,二十多盏灯将房间照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只是矮几上的香炉冷清清的,显然它的主人才回来没一会儿。
“大先生,晚辈尹姿又不请自来了。”
尹姿恭敬地朝品菽鞠了一躬,余光瞥见身侧冰山少年剑士也行了一礼,略略惊愕,旋即明白傲气的少年剑士敬重田氏总执事,不屑猗顿氏总执事,才对二人态度迥异。
“公子是贵客,本社欢迎之至。”品菽依然指了右手尊位的蒲团软垫,“请坐。”
发现品菽的目光正目不转睛看向自己,尹姿知道该说明来意了,跽坐着行完一礼,她沉声道:“大先生,今日晚辈登门只有一句话想问您。”
“公子请说。”
“晚辈想知道田氏对新归是否持反对态度。”没有弯弯绕绕直揭本质,尹姿用了接近笃定的措辞。
品菽浅绿的眼眸漾起一层细微的波浪,不动声色反问道:“公子此话何意?”
尹姿明白对方在试探自己,在没完全知道对方底牌前这种商场老人不会轻易表露态度的。
稳了稳神,尹姿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容:“晚辈遇见敬佩的人从来不说套话虚化废话,如今对大先生晚辈也直言直语了——晚辈心下其实非常笃定田氏反对新规,因此进一步大胆推测田氏即将会有一些举动来阻挡新规在即墨的蔓延速度,故晚辈今夜也学毛遂一次,在大先生面前大胆自荐,若有大先生帮扶,晚辈可以在十日内挫败那群鼓吹新规的居心叵测之士。”
品菽来了兴致轻捋胡须,却还是不急于表态:“十日?公子胆识过人,只是不知具体法子是什么?”
“晚辈要向大先生,不,向大商田氏借两样东西。”尹姿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说出要求,“一个是田氏在盐商中的威望,一个是田氏的财富,一万金。”
话音一落,品菽无法再沉着淡定了,手从灰白的胡须上拿走,放回右膝,凝神思忖很久后,他终于开口,却说:“公子说所言乃大事,老夫做不了主。老夫要请示东主。”
“好。”尹姿不觉失望,自知此事的难度,缓声说,“请大先生给您主东带句话——新规让所有盐商被动地从卖家变为买家,这是危险和失控的征兆。”
品菽眼皮猛地一跳,大吃一惊心想着:这个初涉盐业的毛头小子竟与仲公子说出了一样的话,这人果然不简单。
定住心神,品菽起身朝尹姿行了一礼:“请公子先回客寓等候,老夫马上去见少东主。”
“好。”尹姿也回了一礼,真心真意地感谢道,“多谢老执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