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眠一向很好的》白分柏

58、大宅（一）

　　“哗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雨帘。

　　豆大的雨珠砸在素枝理身上，冷的让她忍不住打寒颤。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脑海里的记忆像是一锅粥，找不到一点有用的记忆。

　　她是谁？

　　素枝理抬头，黑压压的天，像是黑布压在眼前，看不见丝毫光亮，眼前的大宅门，像是横亘在眼前的一堵高墙，无法翻越。

　　雨打在身上，落在地上，她正跪在泥泞的土里，双腿麻木得仿佛已经消失了。

　　“二小姐，你就跟老爷认个错吧，这么大的雨，你挺不住的。”

　　“就是啊二小姐，老爷怎么会害你？”

　　“老爷都是为了你好啊，哪儿有女子大了不嫁人的？”

　　“就是，不嫁人不生孩子的女人那还是女人么？”

　　偏门内，丫鬟仆从们挤在门口，满是焦急地劝说着她。

　　他们在跟她说话？

　　雨声太大，她有些听不清。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头顶上的雨停了，眼前被一团黑影笼罩。

　　素枝理抬头看去，一个脸模糊的女人站在她面前，她淡紫鸢尾的裙角被污泥然脏，站了许久，喟叹一声，“小妹，认错吧。”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陌生的记忆在素枝理脑海里汇聚成一句话。

　　她叫李静宁，是李家的二小姐。年方二八，尚未婚配。

　　“姐姐……”素枝理喃喃道。

　　女人的脸随着她的一声姐姐，五官逐渐清晰。

　　这是她的姐姐，名为李柳思，李家大小姐，大她三岁，过两天要成亲了。

　　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鸢尾花香味儿，与雨水和土地的腥味儿混在一起，有点像是血的味道。

　　李柳思蹲下身体，擦去素枝理脸上的雨水，满眼心疼，“都怪我，若是我不跟你说那些，你也不会这样。”

　　素枝理没说话。

　　她正在整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

　　李家是林阳城的大家族之一，李家老爷李怀远有两个女儿，李柳思和李静宁。

　　出去李静宁因身体不好，小时候上道观暂住了三年养身，其余时间姐妹俩都形影不离，感情极好。

　　李柳思过了十九岁，李家经商途中得罪了朝廷的重臣，被多处打压，城内孙家提出，若是将女儿嫁与他家家神，自可躲避一劫。

　　李怀远想都没想，答应了下来。

　　但李柳思有了心上人，为了李家，选择与心上人断绝联系。

　　而李静宁心疼李柳思，在她们两人之间多次通信。她今日之所以被责罚，是因她替姐姐送信被发现，当着李老爷的面，质问他为何将姐姐当做筹码。

　　李柳思摸了摸素枝理的额头，道：“有些发烧，回去我给你弄点药，还能起来么？”

　　素枝理点头，握住李柳思的手，借力气站了起来。

　　门内焦急等待的众仆人松了口气，连忙让了个位置，让两人进来。

　　素枝理跨过门槛，走过黑暗的长廊，里面栋栋屋子像是一个个在朦胧大雨中扭曲的泥土，遮住了外界的声音，只有雨声落在屋檐上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素枝理一走进李宅，感觉头更昏沉了，眼前几度模糊，地上突然出现一个猩红的脚印。

　　一个，两个……

　　红脚印越来越多。

　　她皱眉向前看去。

　　血液从李柳思发丝上滴下，淡紫色的鸢尾长裙变成了大红色，浸湿了布鞋，一串串红脚印从她脚下出来。

　　她……怎么在流血？

　　素枝理心惊，她迷茫看向四周，黑暗中的长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一恍惚，又恢复了正常。

　　再一转眼，李柳思的影子，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黑影，朝她扑来。

　　不，她不应该在这里。

　　她不是她姐姐，她是谁？

　　“怎么了？”李柳思回过头。

　　素枝理身体瞬间僵住了。

　　李柳思的脸……不，那不是脸，是一个干涸的骷髅头，森白的下巴上下张合，发出咔咔的声音，关切问道：“怎么不走了？”

　　素枝理后退两步，脚一软，倒在地上，“你……你是谁？”

　　“妹妹？”

　　李柳思快步走来，空洞的黑眼眶里，一抹猩红的火焰在跳动。

　　李柳思干枯的手碰在素枝理身上，素枝理使劲睁了睁眼睛，李柳思又恢复了那个温柔的美人儿。

　　素枝理嘴唇几番蠕动，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李柳思拍了拍素枝理的脸，大声叫仆从，宁静的走廊瞬间乱了起来。

　　角落里，一双黑眼睛冷冷看着这一切，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素枝理陷入沉沉的黑暗，意识像是无水之萍，随着水波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她的五脏六腑都被这热气焦灼的干燥，又像不着寸缕放置于寒冰之上，阴寒彻骨。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

　　她叫李静宁，是李家的二小姐。年方二八，尚未婚配。

　　脑海里猛然蹦出一句话。

　　李柳思听见声音，快步而来，温声问道：“感觉好些了？”

　　房间中飘荡着一股药味儿，素枝理嘴里还有些苦涩。

　　素枝理擦去嘴角黑色的药汁，看向李柳思，李柳思穿着一身淡粉色长裙，整个人明媚温柔。

　　那个骷髅人，似乎是梦中景象。

　　她微微一笑，道：“多谢阿姐。”

　　李柳思笑笑，“谢什么，说到底，姐姐应该谢谢你。”

　　素枝理抿着嘴没说话。

　　李柳思继续道：“人啊，就得认命。女人的命就是嫁人，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看你风风火火的，也不知道未来夫家能不能受得了你这脾气。”

　　素枝理皱眉。

　　她抬头看向李柳思，“阿姐，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那叶公子，就此生不复相见了？”

　　李柳思脸上笑容一僵，“并非良人。”

　　“孙家的家神就是良人？”

　　李柳思的脸出现一丝裂痕，“在家听父，出嫁听夫，这就是女人的命。”

　　素枝理心头混乱，眼前几度翻转转眼恢复了平常。

　　阿姐说的对。

　　李家要嫁女儿，是个大喜事儿，家中处处贴着红纸，挂着红布，家里的仆人没有因为二小姐替大小姐传情书而受到一点影响，热热闹闹操办家中布置。

　　素枝理醒来后，便被拘束在房间里，与李柳思一同做着婚前最后的一点绣活儿。

　　李柳思的婚礼定的急，婚服还没准备完善，还留有最后一点绣活儿。

　　素枝理一开始也帮着李柳思做，只不过她的手离着李柳思十万八千里，绣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不说，手还因为这臭东西，都快戳成筛子。

　　没帮上忙，倒忙帮上了。

　　李柳思意识到妹妹不会一点女工，于是便叫她在一旁坐着，给她读些书籍。

　　李柳思忙着手里的活儿，柔声道：“我出嫁了，你也快要许配良人了，可看上哪家的小伙儿？”

　　素枝理声音一停，道：“我不想嫁人。”

　　李柳思手里的针扎进手里，她似乎察觉不到疼，抬头问道：“你还没改变想法么？”

　　素枝理看着手里的书，抿抿嘴。

　　刚刚李柳思的脸看向她的一瞬间，似乎又变成了一个骷髅。

　　她不知道阿姐为什么会这样，于是选择说：“我不知道。”

　　李柳思摇头，“你还小，等我结完婚你就知道了。”

　　梦境外，宁为玉在素枝理床边转来转去，陈玄眉头拧紧，睁开不耐烦道：“你能别转了么？”

　　宁为玉急道：“我着急啊！这大师兄都睡着一个时辰了，到底灵识接上了没有。”

　　齐秉昭一个时辰前入睡，说要去接应师妹，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陈玄饮尽桌上的茶，端起茶壶再想倒，倒不出一滴来。他眉头紧皱，起身想出去倒水，宁为玉拦住他，道：“你不是行推衍一道么，快算算，即便是个不好的卦，好歹让我有个了解的大概。”

　　陈玄本不想搭理，但也确实想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他道：“事急从权，只此一次。”

　　宁为玉道：“好好好，你快算。”

　　陈玄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手指不断掐动，半晌眉头紧皱，脸上满是古怪。

　　宁为玉问道：“怎么样？”

　　陈玄道：“红鸾乱动，家宅不宁，不宜婚嫁……”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卦象？

　　宁为玉和陈玄面面相觑，这卦算了跟没算一样。

　　两人看向素枝理，现在，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距离李柳思的大婚，只剩下一天。

　　素枝理帮着打理嫁妆，李柳思拿着剪子，处理衣服上的线头。不过一炷香，衣服都修正好了。

　　李柳思放下剪子，看向窗边，“你看这鸟儿，多自由啊。”

　　素枝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窗边竟然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像是书画中的娃娃，小脸圆润，扎着冲天辫，穿着一身红，红肚兜上绣着一个金色的福字，一脸的福气。

　　只不过，此时他神情狰狞，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往窗边砸。

　　素枝理疑惑问道：“阿姐，那是谁家孩子啊？”

　　李柳思看向窗台，“哪儿有什么孩子？”

　　素枝理揉了揉眼睛，那确实有个孩子，他的手抡的虎虎生风，确实在砸东西。

　　阿姐看不到么？

　　李柳思起身，“我看你是忙晕了，不跟你说了，我跟娘去商量明天成婚的事宜了。”

　　素枝理盯着窗台处的那孩子，微微点头。

　　等李柳思走后，她走到窗边，轻声问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