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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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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与瞳的声线,清澈,软,带着点蛊惑。
姐姐?
姜善搓了搓手臂,对这个称呼很不适应。
商与瞳不以为意。
他看着姜善浅色的双眸,嘴唇微翘,轻声问:“阿善姐姐,为什么想去天定衡?”
闻言,姜善眉头微蹙。
她不愿回答,商与瞳又道:“姐姐何不来白玉京?几月之后,我家先祖留下的灵环秘境就要开启了,我为姐姐准备一个名额。届时我们同往,三五仆从随侍,天材地宝,随你索取,不比天定衡好么?”
不得不说,姜善心动了一瞬。
散修盟设立修道堂,推广天衍诀后,极大提高了修真界整体的修为水平。千年前,金丹就是备受敬仰的大修士了,反观现在,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
因而修为的提升,在如今的修真界,已然不是问题。
然而资源该稀缺的还是稀缺。穷困之人还是会为一样法宝挣破头脑。
九宗八家先发数万年,期间累积的资源,就不可小觑了。
姜善对商与瞳知之甚少。像世家这类较为封闭的势力,对手中资源捏得也挺紧。
商与瞳能直接夸口予她先祖秘境的名额,想必这位小少爷在商家不是简单的旁系子弟,话语权挺大的。
姜善不过区区寒门,如果能傍上世家,背靠大树好乘凉,她想要发展就容易多了。
但是,代价呢?
商与瞳双眸漆黑,只有看着姜善时,眼里才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不止姜善今天是第一次听见商与瞳的声音,其余同窗皆是如此。
听见商少爷带着蛊惑的声线,同窗们纷纷震惊了。
看走眼了!这小子,原来不是害羞的性格啊!
任他们心理活动再剧烈,也不敢大声喧哗,触商与瞳的霉头。
不然那不知何处的高阶随侍修士现身,他们都是小小练气修士,最多筑基,可抗不下一击。
同窗们仍是只敢靠唇语和眼神交流。
[少爷卑鄙!]
[要把我们姜善骗到白玉京去,卑鄙!]
[那我们要去白玉京吗?入了世家门,想见到姜善,比同去天定衡还渺茫了。]
[阿善怎么选择啊,她一个小小孤女,是我我会动心。]
[就算阿善去了商家,等我日后有成,一定把她救出来。]
[救出来!]
这一刻,同窗各自交换了坚毅的眼神,仿若商家是什么洪水猛兽。
没办法,世家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姜善略作思考,仍是摇头拒绝了。
商与瞳没有继续相劝的意思。
他垂下眼眸,片刻后才重新抬起,“是么?我知道了。”
商与瞳一双黑沉的眸子幽寂冷清,姜善不太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她不甚在意,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正是如此。”
商与瞳不再开口。
未时六刻。
姜善在烁城甲辰修道堂的最后一堂课开始。
从此同窗皆作鸟兽散。
早晨还兴致勃勃交流的学子们,此时也提不起精神。一想到从此要分开,就感悟到几分人生无常。
一道道视线凝在姜善的身上。
金乌渐落,暖阳洒在姜善的八重色泽的南境风格衣裙上,浑身描了金边。
姜善的背影,姜善的侧颜,姜善海藻般的青丝。
不少人暗中哀叹。
天哪。
虽然原本与姜善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但至少一月还是能见上数回的。
不是没人尝试过跟踪姜善,但总会在某个时刻失去她的踪迹。
以后姜善去天定衡。天定衡如此大,修真界如此大,他们何时能与姜善重逢?
施礼礼坐在姜善身侧,捏着羽扇,也感觉一道又一道目光眷恋地在姜善那儿停留片刻,而后重重刮在她身上。
都是嫉妒。
谁让她施礼礼与阿善第一好呢?她可是头号红人,阿善去哪儿都会带上她。
施礼礼摇着扇子,盘腿而坐,心底哼着歌,她身姿摇曳轻盈,这会儿看上去愣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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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其他人再不舍,临别的时刻,该到来的,还是到来了。
最后一堂课散课,姜善提起书袋,走出修道堂。
微卷的长发被风吹起柔和的弧度,商与瞳定定看着她的背影。
白皙的,颀长的,雅然的,毫不在乎的。
施礼礼莲步款款,摇着四季如一日的三色羽扇,跟着姜善消失在街角。
这一瞬,商与瞳的身形也如水波一般,无声隐没。
其余人未有所觉。
商小少爷来烁城半年,一课不落,然而从未与人交际。很多人都知道,他只是为了姜善,才每日来修道堂的。
如今他离去,没人攀谈。
同窗们只是默默目送着姜善。
正午时,临别之言已然说完说尽。
再拦住姜善说些车轱辘话,别说姜善,他们自己都想揍自己。
回望空荡荡的修道堂,弩力平日总是乐天的憨厚脸庞涌上几分怅惘。
弩力虽归为人族,实为半妖,血脉稀释而与人族相近,但体内的隼妖血脉仍旧强横。
在他身旁,立着一名灰衣麻布的书生。魏永隽是彻彻底底的人族,不久前刚及弱冠,是一丛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里,年龄最大的。
魏永隽平日与弩力并不相熟,但现下气氛到位,他也生出几分少年人前途未卜的惺惺相惜。
见弩力憨厚的面容罕见染了几分深沉,魏永隽不禁相问:“弩兄是否也如我一般,思考明日之事?”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云云。
拜入哪个宗门云云。
魏永隽虽也是心仪姜善的人其中之一,却从未想过自己能与姜善有所牵扯。
他们都发源于南境烁城,是老乡,但姜善眼见着比他高了不知好几个档次,未来定当以极快的声势在四境大放光彩。
他若陷入痴心妄想,也不过是自讨苦吃。
魏永隽自认是脚踏实地之人,少年慕艾之事,限于学堂便可,今日与姜善说了好多话,足够余生回味。
往后还是要多考虑自身的前程,那才是最实际的问题。
魏永隽是白身,没什么背景,据他所知,弩力家境与他相仿。
弩力有一身蛮力,而他有满腹经纶,若并肩而行,总能混出个名堂。
魏永隽琢磨琢磨,越发觉得可行。
弩力承隼妖血脉,视力非凡,其家族世代习羿,若说弓箭弩箭等机巧,九宗之一的月宫是不二之选。
魏永隽则心向太上忘情之大道,首选的了术宗也是九宗之一。
这两宗门老牌强势,在白玉京发放了许多弟子名额。
若是都去白玉京便好了!
魏永隽面上逐渐染了笑,弩力看了他一眼,道:“我今天就要出发去天定衡,明天当然是在去天定衡的路上,有什么好想的?”
魏永隽心中微讶:“你天生神力,家族世代从羿,你的兄弟去了月宫,你原本的打算应当也是位于白玉京的月宫才对。我以为你与姜善所言,是玩笑话,现在看来,你真打算去天定衡?”
弩力用力点头:“姜善去天定衡,我也要去。”
魏永隽略略震撼了几息。
他知道自己今日与同窗们起哄说,要跟着姜善去天定衡,只是一时上头的妄言,没想到的事,当真有人要为了姜善改换自己的规划?
他们这些人与妖,天赋不同,扎堆去一个地方,是不合理的。
天定衡是炙手可热的新兴之城,并非就适合每一个人闯荡。
修道堂外,除了姜善、施礼礼之外的其余同窗,都站在此方空地。
魏永隽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高声问道:“你们也都要去天定衡?”
李衔灯是妖族,她捏着镜子在擦眼尾与面颊的泪水,闻言白了魏永隽一眼,道:“还能有假不成?”
其余人纷纷附和。
“姜善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天定衡哪里不好了?就算不是为了姜善,我也只想去天定衡。天定衡是圣仙故里,过几日就是圣仙祭了,我们这时出发,说不得能赶上什么大机缘。”
“就是就是。”
说起姜善,他们就来劲了,一时间人言沸沸。
魏永隽:“行……吧。”
魏永隽给自己的定位一贯是智囊一般的人物。
看着群情激奋的同窗,他摸了摸下巴。
姜善竟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虽然不解,现状如此。魏永隽看着几乎一心的同窗,立马弃置了自己之前的计划。
魏永隽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大家都要去天定衡,何不一同作伴?我们同窗三年,彼此熟悉,很难发生背信弃义的事,我们一同在天定衡闯荡,互相有个照应,定当事半功倍。”
魏永隽的发言,若在其他三境,恐是说服力更大。
南境人人不驯,人均孤狼,自信无匹。即便都想着去天定衡,却没想过要与人同行。何苦?他们一人/一妖更自在。
看出其余人否定的意向,魏永隽并不灰心。
他又道:“各位志向远大,想必都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之后,再站在姜善面前,也不觉灰头土脸。但天定衡机缘虽多,竞争也大,百年内,不少举宗、举族迁至天定衡,他们天然同盟,如此发迹,得来不费工夫。”
“我们拧成一股绳,形成小股势力,若能做大,姜善日后有什么忧虑,就有我们做后盾。这样不是更好?”
同窗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魏永隽含笑回视:“我们不若成立一个善行会,现在只招甲辰修道堂的同窗,扩招的事以后再说。我们互帮互助,在天定衡相互扶持,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有朝一日支援姜善。否则我们四散而行,将来情分淡了,姜善有难,我们很难及时联系得上,就无法尽最大全力帮助姜善了。”
一听说以备以后支援姜善,不少人心动了。
弩力和李衔灯实力强盛,隐隐不凡,是魏永隽最想拉拢的,他们动了动嘴唇,仍是犹豫的模样。
魏永隽再接再厉:“你们不想让姜善刮目相看吗?我们这儿都是真心喜爱姜善,希望她前途敞亮的人。我们南境人质朴,其他三境却非如此,单打独斗是自在,我们也要为姜善考虑。再说,善行会不须平日交流紧密,只须定期集会,届时我定当全力搜集姜善的消息于大家分享,各位不必担心就此与姜善再无相见之日。大家也不要藏私,多多交流。”
魏永隽提到姜善的次数太多,其余人担心自己被利用。
但是把姜善当做杀手锏,又是在太好用。
没过片刻,善行会就有了除魏永隽之外的第一人。
“我!我加入!”
“为了姜善!”
“我也去。以后有姜善的消息,你们不要藏着掖着,第一个通知我啊!”
“那我也……”
魏永隽笑眯眯:“好,好。我们同窗会就此成立了,我们立个字据如何?将来让姜善看见,以表诚心……”
同窗自是没有不应的。
魏永隽又道:“刚刚‘善行会’的名儿,是我临时起意,善行会重名率太高,我们可以再斟酌斟酌。”
对上其他人嫌他事多的眼神,魏永隽不急不缓地说:“起个响亮的名号,姜善听着也有面子。”
“不过为了避免日后万一我们的同窗会惹了什么事,牵扯到姜善,关于姜善的一切我们都要私底下交流,明面上,我们就是个老乡会、同窗会,大家理解一下。”
魏永隽说话周全,听见他这么为姜善着想,弩力忍不住为他投来赞赏的一眼。
魏永隽笑而不语。按自己所想办成一件事,他的眉间带了意气风发。
好在是南境啊,换成东境的,一人八百个心眼,哪里会听他的言之凿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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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善与施礼礼走到了两里开外的地方。
夕照于野,暮色将合。
冬风彻彻,好在修行之身寒暑不侵。
施礼礼腰肢缓缓,蛇一般妩媚。她轻摇羽扇,感叹道:“阿善,你真招人喜欢啊。”
姜善不发一言,把玩着手里刻有“真”字的玉玦,在风中漫步,似要被吹走一般飘忽。
施礼礼也就随口一叹,没想姜善接话。她妙目一转,看着在残阳下美得惊人的伙伴,问道:“你怎么就想着要去天定衡?谁等着你不成?”
施礼礼虽与姜善交好,但对姜善也知之甚少。或许也正是施礼礼从不追问姜善的秘密,她们的关系才一直这么要好。
施礼礼向来以姜善的意愿为先,此前得知姜善要去天定衡,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她去。
现下就要到出发的时节,才好奇问问。
姜善笑道:“要真有谁等着我,你就不怕是仇人?到时候把你也牵连了。”
施礼礼上下扫了姜善一眼,嗤了一声,脸上摆明写着[你会有仇人?]
她不信。
姜善笑了笑,正要启动玉玦时,视线一暗。
有什么东西当空罩住了她。
强烈的禁锢之感袭遍全身。
姜善听见施礼礼由近至远的呼唤。
“阿善!!!”
施礼礼的呐喊仿若隔着水,极为模糊。
姜善警钟大作,不待她尝试脱身之法,便闻见一股异香,脑子一沉,晕了过去。
施礼礼眼见姜善被一口金色的樊笼罩住。
她第一时间什么都没想。行动快过脑子,纤手一翻,三色羽扇就倏然变大。
用时用力一扇,罡风滚滚朝樊笼卷去。
樊笼纹丝不动。
这不是她能应付的法宝。
施礼礼心焦至极,目眦尽裂。
就在这时,一道冷玉质地、拨人心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施礼礼。”
施礼礼抬头,商家小少爷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他浮空而立,垂着眼皮看她。
见是认识的人,施礼礼的心稍定,念头一转,就猜出是怎么回事。
商与瞳今日被阿善拒绝,仍不死心。莫非要寻仇?
施礼礼大声质问:“商与瞳!你把阿善放出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商与瞳歪了歪头,唇线微勾,他轻声道:“你看不出来么?我在强取豪夺啊。”
脸皮还挺厚。
施礼礼险些被气笑,她一字一顿道:“痴心妄想!”
施礼礼话毕,全力舞着手中的三色羽扇,接连扇了几扇。
罡风不再对准不知品级的金色樊笼,而是朝商与瞳卷去。
施礼礼知道自己多半在做无用功,但她心下无力至极,眼看姜善被商与瞳带走,她却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都提供不了。
罡风在商与瞳玄色的袍角留下几道微不可察的刮痕。
隐匿的商氏忠仆见此,五指成爪,朝施礼礼臂膀抓去。
化神修士的动作何其之快。
施礼礼连残影都没见到,只觉臂膀剧痛,她心下一惊,连连后撤,仍是被剜去一块皮肉。
沿途撒了几道血迹。
南境民风彪悍,施礼礼不是什么柔弱之人。
她跪地而坐,恶狠狠看着商与瞳,忍着皮肉剥离之痛,没发出一声痛呼。
商与瞳已将地上的金色樊笼捏成手捧的大小,他提着樊笼,看了眼其间变得小小的,被迫休憩的姜善,心中柔情似水。
折磨他许久的情愫终于安稳几分。
商与瞳深呼吸一口,此刻才仿佛从人世间活过来一般。
随后,他不甚在意地将目光投向施礼礼。
商与瞳启唇轻言:“看在阿善的份上,小惩大诫。”
施礼礼连连冷笑。
“阿善是我的了,施礼礼,去告诉那些南境小妖,别再做什么白日梦。你们和姐姐不可能再相见,你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我们与阿善不是一路人,难道你是?”施礼礼冷哧,“阿善今天已经拒绝你了,商小少爷,你但凡有点风度,就该放手。商家是这么教你的么?”
商与瞳充耳不闻,“你不懂我对姐姐的心。”
“是,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这么黑这么脏,要将阿善像鸟雀一样关起来。”
如宠物一般。
说出此话,施礼礼心下大痛,差点把舌尖咬出血。
商与瞳不在意。他看着施礼礼的视线散漫又宽容。
他能想象生命中出现姜善这样一个人人物之后,又失去她的感觉。
商与瞳同施礼礼拱了拱手,余光看了眼两侧。
不须商与瞳开口,默契十足的两位随侍四手一划,割开一道传送裂缝。
商与瞳将变小的金色樊笼捧在心口,踏入其间,消失不见。
眼前的天地空无一人了。
臂膀上的伤口着实痛极。又等了片刻,确信商与瞳和其随侍已经远去,施礼礼才痛呼出声。
施礼礼也不在乎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商与瞳听见,她低声地咬牙切齿:“商小少爷,你以为阿善是什么柔弱女修么?你大错特错。”
撕下衣服上斤斤吊吊的装饰,缠住伤口。
“可恶的世家!”
浅浅包扎后,施礼礼站起身。
世家的力量是她这样的小小散修不可抗衡的。
但施礼礼相信姜善。
如商与瞳这样眼睛长在天边的世家少爷,阿善不让他栽个大跟头,才怪。
她而今能做的,只有先去天定衡苟住发育,等阿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