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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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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寻陪着老太太坐了会儿便借着困意从荣臻院出来,他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长廊。
身后的元宝机灵的撑起伞遮挡住头顶飘落的雪花,扑面而来的寒意令他打了个寒颤。
元宝搓搓冻红的双手,“公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看看母亲。”薛寻淡淡地给出答案,回头瞥一眼身后的元宝,见他吸溜鼻涕的可怜样儿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于是随手将袖口的帕子扔给他,伸手接过元宝手中的伞便大踏步往前去,行走间衣袂翻飞,随着寒风猎猎作响。
元宝傻傻地停在原地,待自家公子走远了才慌忙反应过来,抬脚正打算跟上去便听见一句。
“回去吧,记得叫膳房给你熬碗姜汤。”
清朗的嗓音随着呼啸而过的风雪渐渐消散,留下一串不甚清晰的脚印以及远处埋藏于苍茫的点滴背影。
薛寻对于印象中的柳氏已经模糊了许多,不过并不妨碍他对于母亲这个身份产生的天然的孺慕。
究其原因,或许是柳氏是偌大的薛府中,除了祖母薛老太太以外唯一维护过他的人。
风雪依旧,清脆的嘎吱声过后,白软的雪粒上出现一层灰色脚印,一路延伸至坐落于薛府东部的正院。
因着女主人去世的缘故,此刻的院子显得有些清冷,就连庭院正中央的那颗玉兰树在积雪的陪衬下,也显得枝椏枯瘦。
吱呀。
雕花大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扑面而来的是积攒许久的灰尘和淡淡的霉味。
薛寻握拳放在唇边挡住轻咳,疏朗的眉眼目光淡淡,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琉璃屏风。
再从屏风处转移到梳妆台,他挪动脚步穿过珠帘,停在沉香木制成的八宝梳妆台。
再伸手摸了摸上面镌刻精细的花纹,忽的眼神一凛,冷声道:“出来!”
悉悉索索的动静从墙角处的衣橱内传出,紧跟着衣橱门被打开,一个身形单薄的半大少年从里面爬出来。
他穿着一身薄薄的秋衣,约莫七八岁的年纪,鼻尖冻得红红,正瑟缩成一团吸着鼻子。
“兄、兄长。”
薛远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句,见对方没有回应便呐呐地住了嘴,只用一双澄澈的眼睛偷偷打量薛寻。
薛寻拧眉,“你是何人?”
“兄长不记得我了。”薛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低垂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揪住手边的衣摆。
“何姨娘是我的生母。”他顿了顿,犹豫道:“我名薛远,是……兄长的庶弟。”
说完,便飞快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薛寻,一副生怕被拒绝的表情。
薛寻的记忆有些飘忽,印象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号人,只不过从未见过这所谓的庶弟。
他当时病重,无甚精力去关注旁人,再加之后来被悄悄带进宫,而萧策也不乐意告诉他,自然不许宫人提及。
如此这一来,薛寻对于薛府的一切自是无从得知。
“既是府中庶出的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薛寻打量着瘦弱的薛远,语气中满是探究。
薛远蠕动嘴唇,半晌才憋出一句:“给……给大娘清扫院子。”
其实薛远早就应该过来的,但因为这几日频繁下雪的缘故,才不得已推迟了几日,没想到正碰上薛寻。
“大、大娘之前救过我娘的命。”
原本柳氏还在时日子尚可,可后来柳氏病逝、孙氏得宠,再加之何姨娘性子沉闷,为人低调,久而久之便不得薛国公宠爱。
府中的下人惯是看碟下菜的,便可着劲儿的讨好孙氏,时常借着机会踩上母子二人一脚。
薛寻点点头,算是信了他的解释。他冲小薛远招招手,“过来。”
薛远闻言眼睛一亮,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带着激动,动作却依旧克制地慢吞吞往前。
“兄长。”
“嗯。”薛寻点头。
“何时开始的?”
小薛远愣了愣,接着摇摇头,“不记得了,娘说大娘对我们有恩,要报答大娘。”
薛寻闻言眸中染上些许笑意,他拍了拍小薛远的头顶,毛茸茸的,出乎意料的手感好。
于是心中一动,温声询问:“可愿与兄长走?”
小薛远犹豫片刻,方才重重的嗯了一声。
半刻钟后。
裹着厚厚青色大氅的俊秀公子慢悠悠从院中出来,他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鼓囊囊的。
行走间衣裾蹁跹,露出一张红彤的小脸,小脸的主人将脸埋在兄长的怀中,依赖地轻轻蹭了蹭。
惹得身下的公子顿了顿,他抬手将领口处的毛领往对方那儿裹了裹。
风雪呼啸而过,似乎夹带着一声清朗的话音,不甚清晰。
……
薛寻将小薛远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命人备好热水便牵着他去沐浴,小家伙冻得浑身冰凉,泡个澡或许会好些。
待将人安顿好才饮了一杯热茶,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小薛远的事还需找人再查探一番,若属实,他便将人带走,左右何姨娘已死,也免得孙氏哪日想起来便磋磨这小孩儿。
薛寻眸色暗了暗,不知想到了什么,扬手招呼门外的丫鬟,“青竹,去把元宝寻来。”
“是。”
那唤作青竹的丫鬟一身桃色莲花交襟短袄,生得眉目妍丽,听见吩咐便动作利索的去外间寻人。
恰巧,小薛远被人洗干净带过来,他天生骨架小,又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因此十几岁才只有八九岁孩童般大小。
薛寻瞥了一眼茫然无措地庶弟,眼神暖了暖,轻声唤他:“阿远,过来。”
薛远乖顺地上前,仰头望向他。
一时间,四目相对。薛寻怔住,随即唇角弯了弯,俯身牵好他的小手,“走,随兄长去前院。”
小薛远乖乖跟着兄长,一路上接受丫鬟婆子们诚惶诚恐的目光,小小的胸膛渐渐涌上些许快意。
他抿了抿唇,用力攥紧了兄长的手掌,惹得薛寻低头望了他一眼。
从未哄过人的薛寻以为小薛远饿了,他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头顶,体贴道:“莫急。”
小薛远:“???”
鸡同鸭讲的两人就这么兄友弟恭地牵着手一路到了前院。
薛家老太太寿辰,旁的世家大族自然要给足面子,于是便有了这云来云往的宾客席面。
此时,孙氏作为女主人一袭紫色彩云祥纹裙更是抓人眼球,她巧笑倩兮地立在人群中招呼往来的客人。
“云香,去把府中的酿好的青梅酒呈上来,让众位夫人们品尝品尝。”
“奴婢这就去……。”云香刚想答应,下一刻却煞白着俏脸僵原地。
孙氏见状狠狠剜了她一眼,暗骂了一句没眼力见的东西,便抬头朝对面的夫人笑了笑。
她背对着薛寻,因而并没有第一时间瞧见她,只以为是云香没眼色,暗地里盘算着回去怎么罚她。
直到一声不屑的嗤笑响起,才让孙氏惊觉身后人的敌意。她缓缓转身,笑意滞在唇角。
薛寻扬了扬眉,语带嘲讽:“我竟不知母亲辛苦酿制的青梅酒,何时成了肆意挥霍之物。”
他口中的母亲自然起逝去的柳氏,在场众人先前还认不出薛寻,只道是哪家公子随家中亲友来拜寿的。
此时闻言,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便是那薛寻?”
“听他口中所言,怕是假不了。”
“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了……”一位夫人摇头叹息,望着薛寻的目光满是惋惜。
这般颜色,若是再多些‘点缀’,只怕这满京城的女子都得争相追捧。
另一位夫人摇摇头,示意她少说两句。柳氏生前与她有几分交情,纵是去了,她也不愿听人苛责她的儿子。
孙氏瞪着下她面子的薛寻,皮笑肉不笑道:“瞧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旁人还以为咱们薛府多小气呢!”
薛寻摇摇头,一副奇怪地表情打量孙氏,接着阴阳道:“若说起这大方,旁人可是比不得夫人您。”
他拍拍小薛远的背,对方立刻机灵地跳出来,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不解地纠正他。
“兄长说错了。”说着揉了揉鼻子,抱怨道:“夫人最小气了,连饭也不让阿远吃。”
抬手间衣袖滑落,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腕。小小的袖口此时瞧着竟有些大得出奇,显得那手腕越发的细瘦。
那些心软的夫人们立刻有些不忍,纷纷横着眼睛看孙氏。
孙氏被众人的眼神审判,当即便恼羞成怒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儿?怎的胡言乱语!”
吓得小薛远打了个寒颤,一个劲儿的往兄长身后躲。
方才说话的那位夫人想起自家半岁大的幼子便有些心疼,于是立刻白了孙氏一眼。
她一边俯身哄着小薛远,另一边直勾勾盯着孙氏,生怕她冲过来动手打孩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叫薛远,是兄长的庶弟。”小薛远生得眉清目秀,提起兄长时那股骄傲的神情惹得那位夫人越发心喜。
她温柔地摸了摸小薛远头顶的乌发,抬头望向孙氏的眸中含着凌厉,“孙夫人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了。”
想来坊间传言应当假不了,这孙氏当真是半点规矩不懂!
在场的世家夫人虽对庶子多有不喜,但到底还是顾着府中的颜面,只要妾室不作妖,惯常是不过分的。
哪像孙氏,这堂堂国公府竟连庶子的饮食也要克扣,实在是令人不耻。
众人鄙夷的目光落在孙氏身上,逼得她脸色一阵青红。
长长的指甲扣在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孙氏惨白着脸,脑中轰鸣阵阵,一时间竟忘了反驳。
此时的沉默更像是默认一般,气氛诡异的平静,直到一声不大不小的腹鸣声响起,才引来些许笑意。
小薛远捧着肚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闪身躲进薛寻怀中。
薛寻低头问他:“可是饿了?”
“嗯。”他重重点头,眼中含着对食物的期待和热切。“兄长,咱们何时可以用膳?”
“不急,你先吃块糖糕垫垫肚子。一会儿祖母过来了,兄长带你去吃蟹粉酥。”
“好。”
薛寻这才抬头看了眼孙氏,薄红的唇角扯了扯,露出一抹讥笑。
“先前本公子便告知过夫人,莫要肆意妄为丢了国公府的脸面,不想夫人忘性竟然这样大。”
“若是父亲知晓您的所作所为,恐怕……”再多的欢喜,也会变成厌恶吧。
薛寻心情愉悦地盼着孙氏倒霉,他朝在场的夫人们拱手行礼,随即表示自己要去陪老夫人。
小薛远主动牵好兄长的手,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地往荣臻院去。
留下心思各异的夫人们低声交谈,时不时还有隐晦的目光落在孙氏身上,令她更觉难堪。
隔壁院子的老寿星薛老太太听见丫鬟回禀只是淡淡一笑,谈笑着招呼老姐妹上坐。
等到薛国公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迎接他的则是旁人异样的眼光以及哭哭啼啼满腹委屈的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