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木落》潇潇雨中木

7、七

　　打过招呼，三个人正襟危坐。沙发边上整整齐齐摆着三盒礼物，萧潇怀里睡着一只小蓝猫，这会儿爬出来走到我跟前，慵懒地伸着腰，轻轻跃到我膝上。
　　“小猫跟你挺熟的嘛。原来你也是凉宫落的朋友？”千火有些意外，忍不住咂着嘴感叹，“缘分真是不可思议。”
　　“这话我也想说呢。没想到你们都认识。”我轻轻揉着小猫柔软的头，像在搓丸子——小猫似乎很喜欢人这么做，那次来庆祝生日，它被我用几条小鱼干收服后，从头到尾都趴在我怀里，享受我的按摩。凉宫落调侃我是“训猫高手”，我欣然接受，问她小猫叫什么名字。凉宫落摇摇头：“我嫌世俗的名字可笑，就没取。”
　　“我和凉宫落不认识哦，今天跟着潇潇一起来的，顺便交个朋友。”千火一边说一边搂着萧潇。我好奇地问道：“你俩是什么关系？”
　　“发小，到高中前都在一块儿，只可惜大学没考到一起去。”
　　萧潇侧过身也搂住千火，“没关系，我就在隔壁h大学，见面很方便的。”两人你搂着我我搂着你，卿卿我我，好不亲昵。
　　说话间，凉宫落端着茶水回到客厅。我接过，道了谢，便闷头喝水，不再言语。
　　“哦，外卖到了，我去取。”千火站起身，挥挥手机，开门离去。客厅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微妙。
　　我捧着茶杯，干笑一声，打破沉默：“你们不会也是发小吧？”
　　“那倒不是。”凉宫落吃吃地笑，“那次之后，我加了她好友，聊得挺投合，就做了闺蜜。你肯定没想到吧？”
　　我额角微汗。这算什么奇妙的展开啊。萧潇扭头看向凉宫落，满脸疑惑：“那次？”
　　“啊？”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我反应过来，赶紧打圆场：“萧潇原来不知道啊。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过去这么久，也都快忘掉了。”
　　“什么嘛什么嘛……”萧潇又望向凉宫落，效仿树袋熊，抱着她的手臂撒起娇来，“落落，是什么事呀？”
　　“这个嘛……”凉宫落苦笑，求助般看向我。我也无奈，这事要我如何开口呢。
　　高二下学期，我实在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决定跟凉宫落分手。那天晚上，我拿着手机左思右想，反复点开对话框又关掉，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落落，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凉宫落秒回道。
　　“你也知道，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感觉，一直以来都是你喜欢着我，我真的很感动，也感谢你能那么长情。”我停顿一会儿，见凉宫落没有说话的意思，咬咬牙继续说下去，“我现在遇到一个让我心动的女生，昨天她对我表白了。”
　　此话一出，凉宫落半天没回消息。我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瞅着屏幕，似乎这样就能瞪出她的答案。又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慌乱起来——她不会识破我的谎言了吧？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凉宫落回复了：“好。”
　　好？我赶紧回复：“抱歉……”
　　“不用道歉啊，你又没做错什么，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地赖着你嘛。现在遇到一个女孩，还是两情相悦，多好呀，你要好好珍惜啊。我们……果然还是做回朋友吧。虽然不能做情侣，但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凉宫落发了一长串。
　　“嗯。”我有些茫然。这算是……成功了？
　　“这段时间你一定很痛苦吧，明明有喜欢的人，却要陪着我过家家，真抱歉。难为人家那么主动，你可要好好待她。”
　　沉默片刻，凉宫落接着说，“细细想来，我的变化还挺大的。在遇到你之前，手机一直都是静音，□□状态一直是请勿打扰。遇到你之后，手机不再是静音，□□状态不再是请勿打扰，而是在线，因为希望下一秒能收到回信。我一直不吃糖，为了保护牙齿，但只要是你给的糖我就一定会收下。”
　　我没有说话，呆呆地盯着对话框。“空出来的位置总要有人坐，我不能一直陪你，但很开心有人能代替我。所以我们不算告别，就当作开启新章吧。谢谢你。”凉宫落最后发了个比心表情包。
　　“嗯。”关掉手机，屏幕上清晰映出我的双眼，眼角隐约缀着几滴泪，泪啪嗒啪嗒落到手机屏幕上，又慢慢慢慢汇到指尖。指尖冰凉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像起了浓雾的夜，将我团团包围直至淹没，发不出丁点声响。我大口喘着气，泪禁不起震动，雪崩般溢出，落到手上，袖子上，屏幕上，又碰撞着滚到裤子上，沾湿一片。真奇怪，明明心里感到轻松，明明被甩的不是我，为什么我要哭？
　　我发着愣，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凉宫落又发了一条消息：“我可以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谁？她？我有些恍惚，等到明白她在说什么，脑袋里飕飕吹起了电风扇，脸上却像装了地热，鬓角上粘着的不知是泪是汗。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如果不塞个名字给她，她会不会怀疑？可是……可是……
　　“不行吗？”
　　脑子里一片令人眩晕的空白，紧接着萧潇的面容渐渐浮现，怎么也甩不开。我心一横，写了个缩写：“xx。”
　　“哦。”之后再无回音。
　　我仰面躺在床上，回想着对话，深感疑惑：为什么要知道名字？她总不至于去做一些蠢事。可是她要知道名字干什么呢？越想越慌乱，后悔不该随意说个名字，可说出的话如石落深渊，能否听到回音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第二天上学，一切正常，第三天、第四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曾犹豫要不要告诉萧潇，见无事发生，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就是这么个事。擅自用你的名义跟凉宫落分手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向萧潇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萧潇脸上风云变幻，像一锅大杂烩，成分极其复杂，先是白皙，慢慢红润，听到后面愈发大红大紫，仿佛有一团火藏在皮肤底下，要把脸烧穿烧尽。
　　“这段故事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我还奇怪，一个其他学校的陌生人怎么突然加我□□。”萧潇抠着手指，半天憋出两句话。干咳几声，抬头看向我，“为什么选我？”
　　“为什么……答案不是很明显了么。”我依旧低着头，用手指戳猫不停抖动的耳朵。“我们的关系不是挺好嘛，而且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脑海里第一个冒出的就是你。”
　　空气像一潭死水。我两眼一闭，心中所思尽数抛出：“明明心里有喜欢的人，却不得不陪单相思自己的好朋友，这种感觉很难受。所以我才想分手，这样对谁都好。只是方式欠妥，还望你们原谅我。”
　　抬头眼巴巴望去，萧潇捧着茶杯默默喝水，凉宫落接过我的视线，淡然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后来不也向我坦白了么，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只是没想到你没对潇潇坦白。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那么认真地把我当好朋友。”
　　“我哪敢把这事告诉她啊，好感度岂不是直接清零，不被骂就不错了。”
　　“你看你说的话是不是自相矛盾，说是关系好，却又不敢坦白，这算哪门子关系好啊。明知道有被讨厌的风险，还要这么做，真搞不懂你喔。”萧潇捂着嘴盯着我，眉眼似笑非笑。
　　“哎呦……”我急得直跺脚，满腔言语最终化作一笑。感情这玩意儿实在是复杂，说不清道不明，就像哲学家们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没法说谁对谁错，每一份思考都是一种答案。见我一副憋屈的模样，那俩人终究忍不住，拊掌而笑。
　　我鼓着嘴，使劲戳怀里的猫猫：“还不是因为你像猫一样让人琢磨不透。真是的，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啊。”猫猫被戳得不舒服，扬起头瞅我一眼，调整好位置继续睡觉。萧潇坐在我前座时，我也经常拿笔戳她后背，每次她都浑身一抖，顰眉转身，拍掉我手中的笔，头半扬半缩，视线从不正对我，不胜其烦却又不厌其烦地问：“干嘛。”每每看到她这副样子我就憋笑，即便无事也要扯点事唠几句。后来我们做了同桌，戳改成了用手肘捅。她坐在我右手边，总是冷不丁用左肘使劲儿捣我右臂，我没有防备，正在写的字往往写歪，她就捂着嘴偷乐。也许就是这样的日常，日积月累，变成了爱意。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了合适的人，就是那么简单。
　　吱呀一声门开了，千火拎着肯德基的纸袋子大步流星走进屋：“啊哈哈，外卖来喽！”看我一眼，“哎呀，好像没有你的份。”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我抱起怀里睡觉的猫猫，举在空中晃来晃去：“没关系，我和猫猫看着你们吃。反正我闻闻味儿就够了，满足的是我，胖的是你们。”
　　闻言，三个女生立刻嚷嚷起来，半笑半恼拉着我一起吃。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落落，你为什么要加萧潇好友呀？”
　　凉宫落嘬着番茄酱，耸耸肩：“我就是好奇潇潇是什么样的人，想深入了解一下。没想到居然能聊得来呢。”
　　千火满脸好奇：“你们刚刚都聊了些什么呀？还有，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呀？我都还不知道呢！”
　　“说来话长了……”凉宫落和萧潇对视一眼，一齐看向我。我挑挑眉，抹着嘴起身告辞：“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诶？这就要走了吗？”千火不明所以。
　　“嗯，不打扰你们女生之间聊天了。拜拜。”开门要走，萧潇突然叫住我，“余木。”
　　“嗯？”
　　“今天这顿肯德基还挺好吃的。”
　　“哦……是嘛。”我沉吟着回头，欣然一笑。

　　在家门口徘徊良久。不是担心怎么面对父母，而是没带钥匙。
　　左等右等，到了下班时间，母亲先回来了。走出电梯，一眼看见坐在楼梯上刷手机的我，母亲呵呵冷笑：“哟，聚会结束，回来啦。”
　　我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低头跟着母亲进屋。母亲忙着准备晚饭，我跟着也要帮忙。母亲瞅我一眼，搬个板凳坐下，一边摘菜一边开口：“说说吧，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战略性装傻。
　　“成绩为什么那么差？”
　　我闷着头剥蒜，半天答道：“是有些松懈了，光顾着玩，学业落下了。对不起。”
　　“对不起？好好想想，你对不起的是谁？”母亲的口气缓和不少，“好不容易考上个好大学，却选个没啥前景的专业，还不认真学，你对得起曾经那么优秀、那么努力的自己吗？”见我不吭声，母亲叹口气，“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心理学，到底想不想学好。不行的话，下学期就转专业。”
　　我轻轻吸口气，抬眼偷瞄母亲的脸色，被逮个正着。“嗯？怎么说？”母亲探照灯般的目光扫向我。
　　“不知道说了你会怎么想。”
　　“你说就是。”
　　“我确实不喜欢心理学。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动画制作和，呃，创作，就是，脚本、编剧之类。”
　　“为什么？”母亲皱着眉头。
　　“就是……感兴趣嘛。我喜欢看动漫，希望未来能制作属于自己的动漫。也喜欢打游戏，如果能进游戏公司制作游戏也不错。比如有家企业叫米哈游，我还挺向往的。再说了，现在这些领域受众很广，前景很好的。”
　　母亲没有说话，默默摘菜。摘完放水洗，洗了一半停下来，“你对编程这一行就没兴趣？”
　　“唉哟……”我两眼一翻，“说多少遍了，没兴趣。”
　　母亲又继续洗菜。洗完，转身看向我，“你自己想好就行。只要将来好就业，你认真学习，我也不说什么。”
　　“真的吗？”我两眼放光。
　　“嗯。”母亲点点头。
　　“谢谢妈！”我一把抱住母亲。母亲歪着嘴，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