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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人初逢心魔葬季家 ...

  •   季夫人中途晕了几次,这会才悠悠转醒,靠在凭几上怅然若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季夫人喃喃自语,“你小时觉得此句甚好,如今应在我身上,天之毒于余,当真是孽缘?”季夫人鬓边生出白发,褪尽了光鲜亮丽的衣裳只余沧桑不少。一旁管事嬷嬷心疼抚背,眼眶也噙着泪。
      鹤清玉的来访并未惊扰梦中人,季夫人像提线木偶般一动不动,嬷嬷轻轻推了推。季夫人朝着这边投来目光,愣了几秒才不顾形象近乎是癫狂地爬起身扯住鹤清玉的衣袖:“大人,我儿……是个……好孩子……他说考中要做官回来……孝顺阿爹阿娘……他食言……”
      说到最后声音染上哽咽,鹤清玉于心不忍,轻声安抚道:“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夫人节哀顺变,我定会为令郎讨一公道。”
      季夫人失了力气,跌坐在床沿攥着素帕啜泣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嬷嬷替她言:“大人有惑处尽管问,知其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家有二子,皆为嫡出。长子聪慧持重,幼子风流倜傥。幼子可唤季怀宇?”
      “是。小少爷前不久出门游历。满大靖跑,消息都怕是无处可传。所幸事关当今圣上所格外关照的贡士之辈,再加之小少爷多年广纳八荒名士—应在赶回来的路上。”嬷嬷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季夫人眼神呆滞地望向窗外春霖,一言不发。
      雨势渐大。
      雨水沿着曲折翘起的檐角淅淅沥沥拍打石阶,模糊了一切。陡然一道消瘦的身形把雨幕生生撕裂开,踉踉跄跄朝着这边走,无力地跌靠在红木门框上。
      那声响很轻,鹤清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略微慌乱的气息。
      袖中缠绕的银丝蠢蠢欲动,浮躁不安。
      有魔。
      鹤清玉冷意凛然抬眸望去,只听沙哑的嗓音唤道:“阿娘……”
      白光乍闪,映亮了面前人苍白的脸色。
      远处闷雷轰然作响,如千万铁骑肃杀万物吞噬苍穹。
      “……嗯?!”
      银丝也随着主人的意念迟疑停滞。
      那人不曾理会一旁立着的鹤清玉,径直掀开湿黏的青白衣袍,俯身跪在季夫人脚旁,发梢的水珠掉了线的滑落。
      “阿娘,儿子不孝。”
      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季夫人原本无神的双眸瞬间点亮,被雀跃填满。“我儿,你回来了!你知不知道阿娘每每夜半惊醒,一想到我苦命的孩儿心口宛如刀割,茶不思饭不想。”季夫人心疼地抚上他瘦削的脸颊。
      ……什么情况?
      他记得季怀鸿死时就穿着一身青白锦袍。这是……死而复生了?
      不对劲,季怀鸿的衣袖染墨,可眼前人的衣袖分明一干二净。
      一旁的嬷嬷拭去泪,惊恐地扯着季夫人的衣袖:“夫人,他不是……”但是未尽之言很快尽数咽下,因为季夫人目光炽热地盯着她,像是要逼迫她承认一些事情。
      嬷嬷无可奈何,垂眸行礼:“少爷。”
      鹤清玉坐不住,启唇打断母子间的温存:“你是季怀鸿,还是季怀宇?”
      那人好似才注意到,扭头问道:“阿婆这位是?”
      这位兄台是会转移话题的,孩子你无敌了。
      鹤清玉也很纳闷,怎么前脚尸验的书信刚到,后脚不知是季家兄弟其中哪一个归家,虽然逻辑上应是季怀宇,但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排除诈尸的可能性。
      鹤清玉脸色大变,这更就纳闷了!
      死而复生之秘术。
      鹤清玉忍不住往那方面想,惊得打了个寒颤。
      还有这操作,逆天。
      “是天京派来的大人,”嬷嬷不动声色地将他挡在身后,垂首恭维着说,“少爷一路车马劳累,老奴去叫热水随时备着,稍做调整。”
      嬷嬷在路过鹤清玉时顿住脚步,意有所指道:“鹤大人想必得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夜暝路滑,季府又大,随老奴至厢房休整吧。”说完离去。
      鹤清玉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仿佛季太傅在脑海里阴暗地爬行,叫嚣着要打他这不肖孙。听君一席话,似有深意。
      鹤清玉眸子微动,作揖告辞,提着衣摆追了出去。
      嬷嬷走得极快,鹤清玉差些跟丢。到了一处昏暗的廊角前面的嬷嬷方停。
      嬷嬷转头,神色间的哀戚不似作假:“大人困惑不解—刚刚的是小少爷。”
      季怀宇。
      “为何季夫人,”鹤清玉止住话头等待嬷嬷下文。
      “夫人定是过于思念怀鸿少爷,这才魔怔错认了人。”嬷嬷潸然泪下道,“二位少爷皆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天公不作美也。”
      原是如此。
      还以为案情有了新的线索。
      好比吃了一个青梅子—又是新鲜又是酸。这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鹤清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气馁地说:“嬷嬷有新的发现,劳烦第一时间告知。”
      雨停了,阴云不情愿消散露出一角星际。少年擦肩而过,因着树影绰绰星点零落并未察觉。
      嬷嬷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却在昏黑中显得诡谲僵硬。
      脖颈处一系红丝如蛇无声地蠕动爬行。
      少年消失在回廊尽头,就一眼,身后便是万劫不复。

      鹤清玉在即将踏入厢房时回头望了眼天。
      魔。
      心魔。
      在季府。
      困藏着的。
      终是不简单。
      牵扯不清的案子很乱,鹤清玉脑子更乱。
      他就想摆烂啃老,被抓来做苦力不说,还要经历世间人情冷暖。
      活受罪,逆天。正想着,鹤清玉推开门。
      花云舒侧卧在书榻上翻阅芸帙,闻声只是挑眉道:“怎样?”
      鹤清玉像是浑身卸了力,一头扎进柔软的丝被。
      “别提了,正事没办成倒是看了一场闹戏。”
      花云舒来了兴致,从古籍里仰头笑问。
      鹤清玉懒懒掀起眼皮,又把自己埋在被里,闷闷道:“我刚去季怀宇就回来了。然季夫人自欺欺人,以为是季怀鸿回家了。所以我,被迫看了一场母子情深的戏码。”
      “那季怀宇呢?什么态度。”
      “自是不忍拂逆了季夫人的心意,”鹤清玉跳将起来挨着花云舒,凑近他耳朵,神神秘秘道,“花兄你不是说季怀宇肆意轻狂,那我见了怎觉得他稳重待人冷淡。”
      少年忽然靠近,花云舒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打在颈上。饶是他持重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乱了呼吸。
      只要他微微偏头就能看见少年明澈的双眸,花云舒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花兄?”鹤清玉心里藏着事,见花云舒迟迟没有回应,拽了拽霁蓝色衣袖。
      花云舒清了清嗓,道:“或许是他兄长的缘故。”
      屋内暂时陷入一片沉寂。
      花云舒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道:“在你走之后又来了只蓝鸽,是大理寺。”
      “他们又发现了什么?”鹤清玉递过信条,好奇发问。
      只一瞬,鹤清玉脸色一僵,随即而来的是无地自容的窘迫。
      上面写着:傀线。
      “怎么了?”花云舒侧眸瞥见他捏着纸的手隐隐泛白,又看他脸色不对,关切询问。
      鹤清玉正想糊弄过去,花云舒轻飘飘地带来一句:“我忘了,陈大人说不让你知道。”
      鹤清玉这才注意到纸条背面用朱砂写了一排小字:务必避着覆雪。“覆雪”二字还着重圈了出来。
      鹤清玉:……
      多谢干爹提醒,已经看到了。
      花云舒分明就是故意的。
      鹤清玉侧头气鼓鼓地瞪他,始作俑者不以为意地回之一笑。
      “你会傀术?”花云舒很聪明,对他来说这不难猜。
      鹤清玉本没打算要瞒,但也没急着解释:“你知道?”涉猎挺广,难道是传说中的六边形战士。
      鹤清玉眼冒星星,更崇拜了。
      “在古籍上翻到的。缚魔师以银丝和铃铛得以操控傀儡。陶弘景曰‘言取人之道,先作声誉以飞扬之,彼必露情竭志而无隐,然后因其所好,牵持缄束,令不得转移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鹤清玉简单交代:“不错,但非以名誉而赞之,也非投其所好。傀儡克心魔,以人造为主,以死人之皮囊覆在其上,习性神似人。不过从一开始傀儡是认主有灵的,只是出了意外缚魔师便重新制造了无情无心的傀儡,绵延至今。”
      “不过为何会有傀线?凶手是缚魔师?”鹤清玉直切主题。
      “十有八九,差不了多少。”
      “你既知傀术便知心魔,”鹤清玉将双手摊开,压低声音,“我从季怀宇的身上察觉到了魔的气息。”
      心魔者,凶残蛊人也。
      季怀鸿并未有仇家,总不会是其余参考的儒生为了功名利禄做了伤天害理丧心病狂的事。通过演算可以基本排除天京,二人琢磨着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这样一来江阴可就显得没那么海波平息了。
      两两相望,这个季怀宇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他者知的事情。
      花云舒看着鹤清玉还在绞尽脑汁地忖量,嘴角勾起:“明日去找季怀宇吧。”跃动的烛光将花云舒的面容映得柔和了几分,他伸了个懒腰:“已经够晚了,早些休息。”说完拿着卷帙去了隔壁。
      鹤清玉熄了灯,望着地板上覆着的浅浅清辉,轻声说:“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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