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一级功务员》饭宝六

4、师父

　　齐天最先看到一轮明月，硕大的明月，大到仿佛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摸到。

　　月下有颗开满红花的大树，一阵幽风吹过，花瓣轻飘飘掉下来，落地前却像飞灰一样湮灭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齐天的心脏莫名其妙痛了一下，针扎一样，又酸又痛。一阵强烈的悲伤感笼罩了他，齐天怔怔看着眼前的红色大树，丢了魂一般伫立在原地。

　　“主人？主人？”

　　小德焦急地呼唤他。齐天回过神，下意识叫了声：“师父？”

　　四周静悄悄的，风很大，却听不到声音。

　　齐天转过身，依旧空无一人。

　　“师父……”

　　难道是走错了？

　　“你来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齐天一惊，回过头。

　　一个男人站在月下，静静看着他。

　　齐天这辈子看见过最好看的人，是电视里的明星。在他查出癌症的前一个月，他花了一千块钱买了一个很大的电视，放在出租屋里，没事就看看电视剧。

　　每当那些俊男美女的特写镜头出现时，他总是感到很惊奇，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么？可惜现实里看不到。

　　现在他看到了，齐天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撼。

　　这个人……比他见过的任何明星都要好看，他的皮肤白得像玉，月光下透着一层淡淡的光；他的身姿清雅俊逸，单手背在身后，微微斜着面向齐天，风把他的衣摆吹起来，衣动而人不动，更衬出他姿态的超凡脱俗。

　　小德教过他，用衣服判断一个地府官员的职位高低，齐天看不出这是哪朝哪代的衣服，只觉得低调而不奢华，就是普通的长袍，月白色……不，细看是一种很淡的青，像青山绿水间云雾的青，缥缈，捉摸不定。

　　齐天呆住了，男人向着他走过来，不是凡人的步伐，而是仙，是神，是超脱凡尘万物的潇洒淡然。

　　“怎么不说话？”

　　齐天呆呆看着男人的面容，舌头仿佛被定住了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个哑巴？”

　　男人微微皱起眉。

　　齐天被“哑巴”这两个字刺到了，浑身一震，脱口而出：“师父，我不是哑巴！”

　　男人静静看着他。

　　齐天的心擂鼓般跳个不停。

　　男人没有追究他的冒犯，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齐天道：“近来可有认真学习？”

　　来了来了，这句话像铁棒一样敲醒了齐天，齐天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硬着头皮答：“师父，有认真学。”

　　男人背起双手：“那我考考你。”

　　“好、好的。”齐天暗暗抹了把汗。

　　“此地是何地？”

　　“啊？”齐天愣住了，这、这……他在脑海里快速回忆那张复杂广阔的地形图，月亮、长满红花的大树、风、被风扬起的黄沙……齐天放弃了，哭丧着脸说，“师父，对不起，我、我忘了。”

　　男人没有生气，淡淡地道：“下一题。”

　　齐天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好的。”

　　“你为什么来做魂官？”

　　“啊？”齐天简直要哭了，这、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小德不是说只会考常识题吗！他完全没准备啊！面对这个措手不及的问题，齐天只好实话实说，“师父，我想攒够功德后，下辈子投个好胎。”

　　“哦。”

　　男人看着齐天，齐天不敢和这样的眼睛对视，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让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下辈子想投什么胎？”男人问。

　　齐天小心翼翼地说：“普通人家就好，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世安稳。”

　　“你对这辈子不满意？”男人淡淡地问，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

　　“……”齐天不敢撒谎，道，“不是很满意。”

　　“为什么？”

　　“……”齐天闭了闭眼，咬牙道，“因、因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活得很孤独。”

　　“活了多少岁？”

　　“28。”

　　“二十八岁，是短了点。”男人沉吟片刻，道，“这么说你只在地府待十年？或者二十年。”

　　齐天有点忐忑，他该怎么回答呢？也许师父会觉得反正他待个十几年就走了，不用那么尽心尽力，放养就好了。这么想着，齐天心里有点难受。

　　看着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齐天提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说：“师父，我也不知道会待多久，从九级魂官升到一级魂官，需要一千万功德，也许我笨，要不止十年、二十年，可是我会很努力的，拿着这么好的待遇，我一定会付出相对应的心力。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希望您不要因为我待得不久，而，而……”后面的话，齐天说不出来，不敢说。

　　北风在一刻不停地刮，齐天感到凌厉的风擦过自己的皮肤，有一点磨砂纸摩擦皮肤的错觉，又凉，又痛。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说。截止到现在，齐天从他脸上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人虽然面对面，可像是隔了一座高山，一条河流，或者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看不透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让齐天如履薄冰，齐天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你回去吧。”

　　“啊？”齐天吓了一跳，心跳都静止了，“师、师父，回去……是考核没通过吗？”

　　男人负起手，下巴微微挑起：“当然不是。你的愿望我知道了，投个好胎而已，这很简单。不需要十年二十年，几年就够了。”

　　“啊？啊……”齐天感觉自己像在坐过山车，“师父，就是，就是您会帮助我的意思吗？”

　　“嗯。”

　　齐天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温暖，他感觉自己离师父近了点，也许……

　　也许师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冷。

　　“谢谢师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礼，弯下腰作了一个长长的揖。

　　“回去吧。”

　　一阵风扬起漫天的黄沙，师父站在月亮下，红色的花瓣纷纷落下，然后在即将触碰他的那一刻完全消散，他的长发、衣袂，还有腰间淡青色的玉佩都在随风微微起舞，如果非要形容，齐天觉得可以用这四个字：月下仙子。仙人之姿也不过如此了。齐天觉得自己恐怕会永远铭记这一天。

　　“还不走？”师父看着他，眼底有淡淡的疑惑。

　　齐天一冲动，道：“师父，我、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话一出口他才知道有多冒犯，可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况且这是他真心想问的。他看着师父，眼底是满满的期待。

　　等了很久，男人才终于开口，仿佛恩赐一般：“风青隐。”

　　风青隐……真好听的名字。

　　齐天对着风青隐又鞠了一躬：“师父，徒弟记住了。”

　　“去吧。”风青隐抬起手，衣袖轻轻一挥，齐天没有使用无功石，就这么被师父给传送回了宿舍。

　　在宿舍的沙发上呆坐了很久，齐天终于想起来查百科，他点开百科的名人中心，输入000，一片空白。输入“风青隐”也是一样，什么都没有。

　　“师父……你到底是谁呢。”齐天喃喃地道。

　　“不该有的好奇心千万别有。”小德凉凉的声音突然出现。

　　“小德，你去哪了！刚刚要找你都找不到。”齐天激动地说。

　　“即使是AI也是需要断电休息的。”小德敷衍地解释道，“我可是一直观察你的表现呢，你真笨，撒谎都不会。干嘛要说自己要去投胎，这要是换别的老师你可能当场就被PASS了。”

　　“……有这么严重吗。”

　　“废话。”小德没好气地说，“你也是打过工的人了，这就相当于刚入职就说自己要跳槽，你觉得老板会喜欢吗。”

　　齐天想了想，说：“师父好像不介意这个。”

　　“……”小德像是短路一样，诡异地沉默了几秒。

　　“刚刚师父问我那个问题，那是什么地方？我记得没有学过这个。”

　　“那个地方地图上确实没有标注，”小德说，“还魂树，这地方很特殊，就在离望乡台不远处。望乡台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站在望乡台上看到的月亮，有人间月亮的影子。而还魂树，传说是亡魂的思念凝结而成，长在月光下，生生不息。每一朵新开的花都代表一个新的亡魂，你站在树下能看到树枝上不断地有花在开放，又不断地凋落，这是因为亡魂转生了，这一辈子的思念便随之消逝了。”

　　“哦。”齐天怔怔地道，“为什么，我站在那里，会感到很悲伤，有种想哭的感觉。”

　　“啊？”小德先是反问一句，然后恍然大悟地道，“是因为被还魂树的花香影响了吧！虽然闻起来没味道，但还魂树的花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哦。”

　　“这样啊，每个人都会被影响吗？”

　　“看体质吧。”

　　“哦。”齐天不由自主走到窗台边，此时是百宝镜模拟出来的黑夜，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很宁静的样子，齐天看了一会儿，感叹道，“投胎后一碗孟婆汤这辈子的记忆就全部消失了，无论怎么想都好遗憾……”

　　小德无情道：“有什么遗憾的？下一辈子更精彩。”

　　“……小德，你好冷漠。”

　　“生死轮回，是阴阳轮转的规律，也是万物运行的法则，人死了便不再属于阳间，难道还要留恋？主人，不是我说，你的思想很危险。”小德严肃地说。

　　齐天顿时汗颜：“你说得是。”
　　“哼。”小德翻了个白眼，开始说正事，“你的考核通过，可以接任务了。”

　　“真的？”齐天惊喜地说，准备点开任务中心看看都有什么任务。

　　“你不想知道你师父给你打了多少分？”

　　“！”齐天惊了，“还有分数的吗？！”

　　“当然。”小德调出齐天的考核试卷，把分数那一栏标红了，上面是明晃晃的——

　　“100分？！”齐天难以置信。

　　“嗯哼。”

　　齐天对着那个鲜红的100分无语凝噎，师父他，果然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