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捡月亮的人

6、为政难

　　回归庙堂后的陈云，从留县知县做起，六年之间屡次升迁。

　　先后做过常州知州，江南路提点，他因任职期间不畏权贵，赈灾抚民，铁面无私，屡建功纪，累迁观文殿大学士、刑部尚书。

　　久在地方的陈云，知晓天下弊病。

　　官僚贵族横征暴敛，土地兼并日趋严重，许多百姓无地可耕，沦为佃农甚至奴隶。

　　宗门诸子则更为骄横，不仅不事生产，还凭个人好恶肆意生杀，动辄屠人满门。

　　升为刑部尚书后不久，陈云便大力主张变法新政，于是上书请愿。

　　那时皇帝陛下年轻气盛，正想做一件能留名青史的大事，以告诉九州大地，它有一位圣明的君主。

　　陈云上书后，立刻便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大力支持。

　　新政得以实施，新政条例纷繁复杂，但其主体内容可以概括为以下六点。

　　一、均田与农，收天下私田归国有，按人口寡众均分与农人，禁止买卖土地，禁止买卖奴隶。

　　二、抑权贵，废除荫官制度，改为赐金抚恤，使贵族子弟不得承袭祖辈官位。

　　三、严科举，作弊者终生不复得考。增设术科、算科、乐科等科考门类，使考生各显其长。

　　四、弱宗门，减少国库每年对四大宗门的支出，将宗门弟子纳入国家法律监管之中，设立九州游奕司，游奕九州，专司督管各宗门事务。

　　五、兴女学，使女子无论贵贱，都可以有机会读书学习，此后还要办女科，使女子有志者也可以考取功名。

　　六、分兵权，将调兵权收归皇帝一人，太尉及下属武官只保留其统兵权，凡调兵须有皇帝御令。

　　这些新政措施无一不是切中时弊，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然而……这些措施实行起来阻力大到难以想象。

　　先是四大宗门之二的“神霄派”掌门离枯道人和“真武派”掌门无名道人联手入京，在皇帝陛下面前告了御状，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易”“道门威仪不容犯”之流的烂道理。

　　这两个老家伙为了争夺道门正统之名，明争暗斗了大半辈子，那一刻却是出奇的团结。

　　禅宗相对低调，“栖霞寺”与“慈航庵”对新政并未表示出明显的反对，但也却也未对新政说过一句好话。

　　面对四大宗门的施压，面对那两个老东西的狗屁道理，陈云不屑搭理。

　　而皇帝陛下做出了郑重的回应。

　　这位年轻的皇帝，整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他身着黄袍，高坐龙椅，对着两位修行界的太山北斗只说了一个字。

　　“滚！”

　　铿锵有力，宛如龙吟。

　　是龙吟，亦是圣旨。

　　两位道门高人身在宫中，自知宫内精兵无数，更有大内高手暗中隐藏，他们修行百年，颇为惜命，故此不愿鱼死网破，只得悻悻而归。

　　然而不满的不只是宗门，庙堂之上，从不乏对新政的明枪暗箭。

　　太尉长孙衍，便是反对派的党首，曾经一日三上书，竭力阻止新政。

　　长孙衍与陈云之间的矛盾，不止在新旧之政，还有私怨之恨。

　　那件事情，发生在新政实行前。

　　长孙衍之子，长孙智，当时乃是盛安城第一纨绔，倚仗家势官威，常做一些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之事。

　　此人尤好女色，专爱玩弄女子。

　　天子脚下，盛安城中，百姓苦之久矣，然而惧其威势，怎敢言说，只得道路以目。

　　而长孙智又总会在事后给些钱财，很多百姓受其欺辱后，便只是拿了钱财，忍气吞声了。

　　并非软弱，是他们知晓报官无用。

　　因为长孙衍身为太尉，执掌天下兵权，已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了。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盛安城西市，有一卖菜女，名为柳青青。

　　那女子虽出身贫寒，却自幼好文墨，又善歌唱。

　　“不爱红袖舞，偏听柳女歌”是盛安城西市里流传的一句话，柳女说得便是这柳青青。

　　只因这柳青青的歌词里，总有些令文人墨客都自愧不如的深远意境。

　　她若是生个男儿身，说不定也能考个好功名。

　　可叹，她不幸被长孙智盯上，生性要强的她，受辱后不肯拿钱和解，毅然去衙门告了状。

　　告状？当然是无用的，只得到了一句“证据不足，乡野村妇捏造陷害”，她便被乱棍打出了衙门。

　　长孙智知晓此事后，便命人割了她的舌头，以免她再生事端。

　　人被割舌之后，此生便再不能说话。

　　世上再无柳女歌。

　　换做他人，无论男女，无论长幼，受此酷刑，必然会放弃申冤。

　　然而她不是他人，她是柳青青，她相信世间总有公义在。

　　口不能言，她便用手写了状纸。城西衙门不理她的案子，她便去城东衙门申诉。

　　她哪里想得到，城东城西竟是一块铁板，申诉依旧无果。

　　长孙智这时又起了玩心，既然割了你的舌头你还能写字申冤，那么我再废了你的双手呢？

　　于是他命人炮烙了柳青青双手，并让人暗中监视。

　　十五六岁的碧玉年华，正是女子年轻貌美，正当谈婚论嫁之时，被人侮辱后割舌烙手，这等痛苦叫人怎能承受。

　　可她是柳青青，她还不肯服输。

　　她竟以口含笔，歪歪斜斜地写下了状纸，准备在次日上元节皇帝出游赏灯时告御状。

　　上元节，也是景朝的情人节。

　　上元节那晚取消宵禁，即便是平日里“三步不出闺门”的大家闺秀此时也被允许上街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赏灯会、猜灯谜、吃元宵。

　　柳青青死在了那一天。

　　她有没有心上人？没有任何人会知晓。

　　那一日，她当然没有告成御状，大怒的长孙智带人拦住了她。

　　这个畜生剥去了她的所有衣服，用数条麻绳将她紧紧拴在了烈马之上，迎着凌冽寒风，于长街闹市中拖行十里，将她活活拖死。

　　那日，盛安落雪，十里雪，十里血。

　　此事轰动京城，激起民愤。

　　皇帝陛下龙颜大怒，命众大臣议其罪过，众臣忌讳长孙家势力，竟然只议出来一个发配充军。

　　谁都知道，军中本就是长孙家一手遮天。

　　唯有刚刚上任的刑部尚书陈云，与皇帝陛下心意相通，力排众议。

　　最后将长孙智斩首，首级高悬于盛安城七日，以警示贵族纨绔。

　　此后数年，盛安城贵族子弟，无人再敢欺压百姓。

　　那时，陈云本还欲治长孙衍包庇之罪，然而终究是那长孙家势大，手中又有兵权，若要动他，势必盛安大乱。

　　乱则百姓遭难，于是只得作罢。

　　为此，陈云心中有愧，自削三年俸禄，亲自到那柳女坟前祭拜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