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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鹤归云海红绳系 ...

  •   第十六章 鹤归云海红绳系

      那闻讯来迟的仙人将小申鹤抱走隐入苍山云海之中后,大约过了一两刻钟,昏倒在院内的玉儿和她的父亲,还有随从护法的若干人等,皆相继醒了过来,身上所负之伤已然无碍。惊诧之余,众人找遍了屋阁的上下里外,询问附近因受惊吓而纷纷逃了出去的居民,时至天色逐渐昏暗,却始终不见小申鹤父女二人的半点踪影。
      无可奈何,玉儿跟着父亲伤心落魄地回到了家中。晚饭席间,美味佳肴丰盛一如往日,却无人愿意勤动碗筷,或心情低沉寡言少语,或两眼噙泪忍泣吞声,只见餐桌上冒着的最后一丝热气也被吞噬了去。
      “多少也该吃点吧,总归是自己的身体要紧……谁也不想……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啊……”说着,玉儿的母亲掏出一块丝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玉儿,吃吧,吃完了早些回屋休息,爹明日再派人继续寻找。”
      玉儿点了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用筷子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堆得高高的饭菜。今晚的夜色格外晴朗,繁星漫天,熠熠生辉;如若数着星星的孩子,不慎迷失了其间钟爱的某一颗,该如何重新寻回呢?
      其后数日,玉儿的父亲早早派遣人手外出探寻申鹤父女的消息,并四下张贴告示,但凡知道线索者速速来告,必有重赏。除了接到一些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无效说法以外,确也从四五名目击者口中获知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言道那日下午曾看见一只巨大而美丽的蓝翼白鹤从申鹤家的院子腾空而起,它通体泛着柔和的七彩光芒,背上似乎驮着什么,直望北方高山云雾缭绕处飞去,须臾隐去了身形。至于小申鹤的父亲,有人曾看见一青衣长袍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走向一高处悬崖,跪倒在地仰天悲号,随后丢了魂魄似的一头栽了下去;也有人说并不只有一个人,在那男子从高处坠落之后,另有一位相同打扮的神秘人物忽然出现在了悬崖边上,竟纵身一跃化成了一道亮闪闪的金色光流,紧随在男子身后。由于视线被半山腰横生的树干阻挡,目击者们均未能亲眼看见此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悬崖的底下布满了乱石,树木丛生,一条清澈的溪流从旁流淌而过,当所有人急匆匆赶到理论上的事发现场时,却并未找到丝毫有人坠落的迹象,甚至连一根树枝、一棵草都没有遭到非自然手段的破坏。莫不是那几人全都老眼昏花看错了?玉儿的父亲思来想去,总觉其中必有诡异蹊跷,却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又过去了一两个月,渐渐地,再无人前来提供相关的线索,寻找申鹤父女消息的工作亦早早地停陷入大海捞针、一筹莫展的状态。眼见时令推移,夏春之交雨水连绵,红花丛丛落尽,绿树片片浓阴。申鹤家的屋院虽曾派人看守打理过一阵子,但碍于种种不便的因素,后来干脆封锁关闭了起来,除了玉儿一家人以及几位亲信家仆会不定期前来察看整理以外,无有他人的足迹踏入过院内——亦包括曾经居住在此的屋院主人。原来一向干净整洁的小院,现如今,四周角落以及空地处时常是一副杂草丛生的衰颓景象,后院大片的桃花林已经褪去了往日粉红色的盛妆,被风雨吹打凋败的残破花瓣散落了一地,或深或浅地陷入泥土之中,满眼一片狼藉。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及,那日午后邪物在申鹤家显现出原形的消息,不过几日便在坊间悄悄地流传开来。少数从一开始就有些心存猜忌的人终于换了一副恶意中伤的嘴脸,在他们口中,原本只敢在背地里嚼舌议论的无端臆测,似乎顺理成章、堂而皇之地成了茶余饭后的趣味谈资。殊不知,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此间不为外人详知的奇闻怪志,若干年后,是终因腐朽被世人遗忘,抑或是凭借因缘巧合被有心人拾取,工书编曲以为人间佳谣代代流芳,尚未可知也。
      回过头来,且说那日赶来救起小申鹤的白衣仙姑,正是此前受岩王帝君嘱托的留云借风真君,她将这孤苦伶仃的女孩暂时带回了奥藏山的常居洞府,为其疗伤调养,悉心照料了两天三夜。第三日早晨,和往常一般清静的府门外,来了两位如约而至的客人。
      “留云,急切唤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啊?”
      来者亦是仙人,素与留云借风真君交好,一位是黑羽丹翼鹤模样,唤作理水叠山真君,另一位则是赤冠棕身鹿形象,真名为削月筑阳真君。进入洞府之后未见其人便高声开口相问的那位,便是理水叠山真君。
      “嘘——小些声音。”留云以人形的姿态从房间走了出来。
      “嗯?”理水疑惑道。
      “留云竟在自家洞府以人类样貌与我二人相见,实在是稀奇啊。”
      “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你们也速速化成人形,免得吓着了里面那孩子。”
      “什么,孩子?!”
      “哦?多日不见,竟有此等稀事?”削月微笑言道。
      “人类的孩子!”留云急忙蹙眉道。
      “留云,你将人类的孩子收留在仙府之内,其中莫非是有什么隐情?”理水紧接着新的话题问道。
      “唉,说来话长,跟我来吧,那孩子还未醒过来。”
      说着,二位真君眨眼间亦化成了仙风道骨的人形,跟在留云身后往那屋内走去。
      “此事本是帝君所托,教我留意璃月凡间有一上结仙缘之人。”
      “哦,帝君也曾来过?”
      “是也。前几日我收到讯息有一强大邪物现身村落作乱,待赶到现场时,那未成完形的妖魔已被一股颇为惊人的力量消灭,因见一女童昏倒在地,似遭受邪气侵攻之状,其体内蕴藏着深厚的仙力,想必便是帝君所言之人。”
      “其间村民可有伤亡?”
      “数人身负重伤,有一名男子已经回天乏术,情状甚是凄惨可怜……考虑到急需行疗伤调养之事,我便将那女童带回了这洞天之中,现已过去了两天三夜。”
      “帝君可曾明言日后有关此人之事?”
      “未曾明言。不过,帝君既有意亲自向我等提起,必是有他自己的考虑和安排。”
      “呵,那倒也是。”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内室,过了一道画着千山云海的屏风,便望见仍然躺在床上的小申鹤。那床由一整块白玉穿凿琢磨而成,侧面雕刻着花鸟虫鱼和缀云连峰,靠下的部分依着纹理覆上一层浅浅的青釉,平添了几许活泼的自然气息;床头案上点着一枝熏香,青烟袅袅,弥漫在房间的空气里头,呼吸一口便可使人感到心旷神怡;玉床临着圆窗,窗棂结构纵横精妙,将视线移出而远眺,窗外只见葱茏的树木、高大的峰峦以及漫无边际的滚滚云霭,方觉此间实乃神仙洞府。众人走了过来,理水叠山真君开口问道:
      “是个小女孩儿,她身上的伤如何了?”
      留云借风真君坐在了床边,温柔地抚摸着小申鹤令人怜爱的脸颊,平静言道:
      “大体已经无碍了,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醒来。只是这孩子长年与邪气共生,若非体内仙气与之抗衡,恐怕早就命不能保。而且,那日为了对抗邪魔,她几乎一下子释放出了全部的力量,身体虚弱至极,因而昏迷不醒。”
      “我观留云之意,似有恻隐之心,莫非欲将这人类的孩子收留下来?”说话的是削月筑阳真君。
      “我意未决……”留云停顿思虑了一下,“然而,帝君既未明言其意,此又何尝不失为一种合乎情理的做法。”
      “此女既上结仙缘,与我等相遇亦是命中注定。但是,如若她在凡间仍有至亲之人尚在,还需仔细处理妥当,不使人事有乱,方合仙家仪范。”
      “话虽如此,只恐怕……”
      话未说完,留云便收回手陷入了沉默。此时,躺在床上的小申鹤忽然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将欲从昏睡当中醒过来。
      “娘亲……爹爹……爹!!”
      “哦,醒了!”
      “孩子别怕,事情都过去了。”
      留云下意识地伸过手想安慰眼前惊魂未定的女孩,小申鹤出于本能地往后躲闪。
      “你……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是哪里?”
      “小姑娘,我们可不是人哪!”理水温和而神秘兮兮地笑道,“你瞧!呜啊——”
      他摇身一变,化成一只有些可怕却又滑稽可笑的妖怪模样,张牙舞爪地凑了过来。
      “呀——别过来!!”
      小申鹤闭上眼睛,两臂交叉挡在面前,右手心里紧握的雪白纹章瞬间亮起了明晃晃的光泽,一根锋利的冰锥忽然凝结成形,如离弦之箭朝着理水叠山真君射了过去,被他一个迅速的偏头躲开了。
      “好险!”
      “神之眼?!”
      “行了行了,赶紧给我变回来,看把人小孩吓得,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唬人的伎俩。”
      说着,理水连忙变了回去,笑言道:
      “机会难得,扮鬼逗一逗小孩嘛,我还以为效果会不错呢……不过,方才差点挨中的那一下倒使我确认了,她果然不一般。你说对吧,削月?”
      “嗯。”
      “小姑娘别害怕,他呀只是和你闹着玩的,我们都是好人,决不会伤害你。”
      “你们……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这里……我也从来没有来过。”小申鹤稍稍放松了警惕,谨慎而仔细地打量着众人以及四周的景色,“好多的云,像是书里写的一样……”
      “书里写了什么?”留云轻声问道。
      “你们……”小申鹤将视线从圆窗外移了回来,转过头眨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向众人,好奇地问道,“——其实是神仙对不对?”
      “啊哈哈。”
      “聪明伶俐,是个好苗子。”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仙人,是我将你救下并带到了这幻化的洞天中,已经过去了两天三夜。今番之事实属仙缘注定啊!”她看了看申鹤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连忙解释道,“也就是说,我们啊是注定要见面并且互相认识的。”
      “小姑娘,你家住在哪里?失踪了这么多天,家里的人应该特别担心,我看……”
      理水叠山真君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坐在床上的小申鹤忽然抽泣了起来,她抬起纤细的胳膊去擦拭从泛红的眼眶漫出流下的清澈泪水。
      “这是……我刚才说错话了?”理水小声地说道。
      削月闭上了眼睛,留云转过头看了看理水,摇了摇头示意她来理会。
      “孩子,让我抱抱你好么?”
      她稍稍靠近了一些,向小申鹤张开了怀抱。或许是源于某种对母性的依赖感,小女孩完全信任了坐在身边的这个人,极其自然地倚入她的怀中。
      “仙人姑姑……书上说……说你们都很厉害,你可以……可以将我的娘亲和爹爹都救回来么?他们是被魔物害死的……”
      留云望着怀中一边呜咽啜泣一边断断续续相问的小申鹤,眼里满是深切的同情和关怀。沉默了一阵工夫后,她将女孩儿搂得更紧了,接着缓缓地低下头,以一种温柔而无奈的语气言道:
      “很抱歉孩子,我们虽是仙人,却也无力阻止生命在世间的因果轮回,真的非常抱歉,如果我能早些发觉此间之事……”
      “留云……”
      说着,小申鹤将头埋进留云怀中,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没事不哭了啊……你既与我等有缘,从今往后,众仙家都是你的亲人,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便是你的家。”女孩只是伤心地哭着,未有回应,留云接着说道,“自然,如果你在凡间还有其他亲人,我们也不便挽留。日后之事,自有因果裁定。”
      “我要留下来。”女孩直起身离开了留云的怀抱,伸手擦去脸上凌乱的泪痕,目光坚定,毅然言道,“我知道,是我招来的魔物,是我造成了所有的不幸,是我害了娘亲和爹爹,都是因为我……我不能和玉儿姐姐和伯伯他们在一起,那样的话,我也会害了他们……”
      “孩子……”
      “我要留下来,请你们一定要收下我!我想学习仙人的本领,我要像娘亲和爹爹那样……要像他们一样,降妖除魔……”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又从女孩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留云左手握着女孩的小手,右手伸到女孩的脸颊边,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微笑道:
      “嗯,我不是说过么,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新家!”
      “谢谢仙人姑姑……”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申鹤。”
      “申鹤,嗯,真好听的名字!”
      数月之后,理水叠山真君和削月筑阳真君早已返回各自的洞府。深夜,留云独自来到安排小申鹤住下的房间,手里拿着两样东西。此时,小申鹤正靠坐在床上,望着明月朗照的窗外出神。
      “师父。”
      “嗯。”她点了点头走了过来,“本仙思虑许久,有两件事情决定与申鹤言明。”
      “师父请讲。”
      “申鹤出生于凡间,若是真心想拜入师门,学习仙家法术武艺,还需先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
      “只要师父肯教授我本领,不管是什么事,申鹤都会做的。”
      “此事不难。凡人浸沐人间烟火,七情六欲并无节制,如此于修炼之事只有害而无益处。”她拿出一把翠钿白玉梳放到小申鹤的手中,“你用这梳子梳三下头发,如若心诚,便算是过了。”
      一下,玉梳划过处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两下,素练和青丝各占了一半;
      三下,白发如雪披于肩头。
      “师父,如何?”
      申鹤递还了那把玉梳,留云顺手变出一面镜子来,借着澄黄的灯光,申鹤看清了映在镜中的自己。
      “这是……我……”
      “一梳消愁绪,二梳远悲欢,三梳入仙门无悔。申鹤,你的诚心本仙已经知晓,日后必当与众仙家一起将法术本领传授于你。”
      “谢师父!”
      “还有一事。”留云将那翠钿白玉梳放进一只画着红纹的黑木盒里,一并交给了小申鹤,“为师仔细观察过,申鹤久为邪气所扰,那日强行动用自身力量消灭魔物后,身体虽已无恙,然气息经脉时常紊乱,如果放任不管,久必生患。这木盒里装着仙家红绳索一捆,申鹤须时常用其系身束发,方能免除杂念侵扰。”
      “是,师父。”
      “好了,时辰不早,为师要歇息去了,申鹤也早些睡下吧。”
      “嗯。”
      留云借风真君打着哈欠转身离去,小申鹤回到了床上打开黑色的木盒,取出静静躺在里面的红绳。屋外的满月透过窗洒下一层银白色的柔和清辉,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衣服上,她将那红绳握在手心里,瞬间感到一股浓浓的暖意传来并席卷全身,使人立马平静惬意了下来。依照师父的指示,小申鹤将红绳系好,随后便熄灯睡下了。
      这一晚,她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因为伤心而哭醒,也许是自她记事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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