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暗室（修） ...
-
谈玄大摇大摆走进不见春，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万里说裴宁止想见他，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他巴不得裴宁止早早烦透了他，这样他便能自由行动了。
这样想着，谈玄哼着歌晃悠进了主殿。
裴宁止似乎真的受了不轻的伤，近几日都卧病在床。今天倒是个例外，这个点不仅醒了，而且正在沐浴。
外间屏风上倒映出一道身影，修长匀称，令人浮想联翩。
谈玄自然不在浮想联翩之列，他和裴宁止相识多年，彼此什么样子没见过，有啥好看的？
但是既然决心惹裴宁止厌烦，此时正是个好时机。谈玄丢开本就不多的脸面，高呼一声“裴符师，我来帮你搓背！”，便毫不见外地凑到屏风近前。
忽然，他耳尖微微一动，察觉不对——里间除传出细微水声之外，还夹杂着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
这种动静他从前见过不少，多半只代表了四个字——走火入魔。
谈玄心下一凛，喊了两声“裴符师”，没得到回应。他心道不好，径直绕过屏风，恰好对上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
饶是谈玄见过不少妖魔鬼怪，也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了。裴宁止长发散落在肩侧，若是忽略那诡异的瞳色，真是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可惜他的异样实在太过明显，除了眼睛红得像兔子，就连发尾也染上了霜色，还有逐渐向上蔓延的趋势。
愣神之际，谈玄被两根手指钳住下巴，被迫仰起头，与昔日的“宿仇”对视。他尚且陷在茫然里，自言自语般喃喃：“裴宁止？”
裴宁止那双血眸盯着他，一动不动，屋内只闻水珠滴落的声响。
谈玄率先败下阵来，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道：“有话好说，你先放开我。”
良久，裴宁止也没有松手的迹象。谈玄恍然失笑：“忘了你现在神志不清了......行吧，等你醒了可不要怪我。”
他手掌下移，屈指在裴宁止腰侧章门穴轻扣几下，裴宁止浑身一僵，鼻尖耳后红成一片，缩回钳制谈玄的手，整个人沉到水面之下，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谈玄微微笑了起来。他未必清楚裴宁止的喜好，却不可能记错此人的弱点。他半蹲在浴桶前，捞起一缕浮在水面的头发，仔细看了看，疑道：“又变回去了......？”
他左看右看，裴宁止发丝乌黑，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与寻常的走火入魔大为不同。谈玄从未见过这种症状，正皱眉思索，只听“哗啦”一声，美人从浴桶中站起，溅了他一身洗澡水。
谈玄：“......”
别说，还怪好闻的。大概是常年吃药的缘故，此人仿佛连骨头都浸润着淡雅的药香。
不知怎的，谈玄忽然想到，裴宁止少年时就比他这个皮糙肉厚的泼猴更易受伤，他方才在裴宁止腰上点穴，必定又留下了一道印子。
谈玄背过身去，等裴宁止擦身穿衣。谁知一阵窸窸窣窣后，他的衣带被攥紧，往后拽动，险些倒仰着栽进浴桶里。
谈玄挣扎道：“你干什么！裴符师，你醒醒啊！”
裴宁止充耳不闻，拎着他的腰带和衣领，把他丢到了床榻上，动作之强硬，完全不容人拒绝。
好在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少，否则谈玄必定会大喊“救命”。不过万里即使听见，恐怕也不会来救他，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
谈玄扑腾一阵，见裴宁止不是要对他痛下杀手，也懒得浪费体力，盘腿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裴宁止翻箱倒柜，嘴碎道：“裴符师啊，你不是很爱干净的么，把房间搞乱了，还不是要我给你收拾？到时候可不许再罚我抄书！......唉，你究竟在找什么宝贝呢？”
良久后，谈玄倚在床头，半梦半醒之间，被一只冰凉的手捞到了塌边。裴宁止不由分说扒开他的衣襟，谈玄嚷道：“干什么干什么！裴符师，你也是在道盟有头有脸的人物......嘶——”
清淡微苦的味道弥散在室内。谈玄皮肉闷痛，低头看见自己胸前青紫一片，已经涂上了药膏，不由一怔。
裴宁止半垂着的眼睫动了动，道：“不是说会擦药？”
谈玄呐呐：“我擦了的。”
裴宁止看着他，眼中满是不信任。
谈玄硬着头皮道：“裴符师，你也知道我伤在肺腑，不是那么快就能好的。”
裴宁止低低“嗯”了声，替他合上衣襟，走到书案边坐下，身板如松如竹。
谈玄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榻，道：“是我失礼，裴符师莫要怪罪。今天之事，我不会在外面乱嚼舌根的。”
裴宁止提笔在他随意堆在书案的抄本上批了几个字，头也不抬，道：“无妨。”
谈玄松了口气，又听他慢条斯理地续道：“既然受了内伤，更要好好调理。以后每日一次药膳，我看着你喝。”
谈玄：“啊？？？！”
他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顿时两眼发昏。
药膳，裴宁止的药膳！那是人能喝的东西吗？！
绝非谈玄危言耸听，实在是裴宁止的药膳威名赫赫，放倒过无数道盟符师，就连尚灵均那么能忍痛的狠角色，都在被裴宁止灌了一壶药膳后倒地不起，第二日见了他就绕道走。
谈玄颤巍巍道：“那个，裴符师，我受不起这份好意。要不，您留着自己喝？”
裴宁止淡淡地瞥来一眼：“我为什么要喝。我有病？”
言下之意，有病的是谈玄。
话虽糙，理不糙。
谈玄想起裴宁止确实受了伤，刚要借此辩驳，就见他脸色极冷，道：“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回去就上药，是你说过的吧。”
谈玄无言以对。
抄书，药膳，冷脸，裴宁止克敌的三样法宝，对上谈玄，百试不爽。
裴宁止还在病中，将谈玄带回的抄本逐篇评点完，就有了倦意，入夜不久便沉沉睡去。谈玄翻着抄本上的评注，嘟囔道：“还挺认真......”
《万方剑法》结尾处，裴宁止评语：“字有风骨，然抄录时应遵循本义，毋需斧正错漏。”
《抱朴守正论》结尾处，裴宁止评语：“众家之言皆有可采之处，愤愤然辱骂之，无用。”
《清心咒》结尾处，裴宁止评语：“字迹潦草，心不静。”
谈玄将一沓抄本看到了底，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肩膀，往书房走去。
他又不是有病，没事干主动揽活，非得替裴宁止打扫房间。
只是上次借着这个由头，把久未相见的不见春从里到外都摸熟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见春里，竟然有一间连他都不曾知晓的暗室！
暗室的机关就藏在书房桌案上的琅玕砚后面，可惜就在谈玄研究机关的时候，裴宁止忽然从他背后冒了出来。
他当即大惊失色！好在并没有被裴宁止发现他正在寻找暗室的入口，只是不慎打碎了那方砚台……然后就被打发去抄书了。
抄书之辱不报，他都不配叫十恶魔君！
谈玄恨恨地磨了磨牙。
上次发现的机关并没有挪动位置。谈玄低头摆弄片刻，木头接缝处响起咔哒一声，书架朝旁边滑开，露出暗门的全貌。
如若沈十二和花辞树也在，定然会惊愕于“王行”破解机关时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平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青年，此时面无表情，眼珠里倒映出鬼火似的微光。
这才是真正的十恶魔君。
符术界百年难遇的奇才，玩机关阵法的行家。
“阿嚏——！”暗室干冷，谈玄猛地打了个喷嚏，破坏了这份久违的气势。
“奇怪......这都是什么？”
谈玄在暗室的置物架间穿梭，只看到一个个摆放整齐的信匣。以他对裴宁止的了解，不可能同他人往来得如此密切，书信多到需要专门修葺暗室贮藏。
不过无所谓，书信最易透露机密，兴许他能从中找到与道盟相关的讯息。
谈玄大致摸清暗室的布局，正要从头开始翻找信匣，忽觉背后溢满阴冷之气。
他寒毛直竖，本能地向旁边一闪，躲开了那只枯瘦的怪爪。
怪爪笨拙，半途来不及转弯，径直劈在置物架上，打翻了一只信匣。谈玄无意瞥见“夏安”二字，来不及细看，青面獠牙的怪脸已经撞到他跟前。
谈玄：“裴宁止怎么建的暗室！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丑八怪！！”
怪脸：“嗷！”
放在以往，这样一只小怪，十恶魔君挥袖间就能叫他灰飞烟灭。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经脉堵塞，单凭武技，怎么可能除掉非人的怪物！
小命要紧，他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连滚带爬，连藏带躲。小怪挥爪狂砍乱削，暗室里一片狼藉，直把谈悬看得心惊肉跳：“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怪兄，你这是生怕我不被裴宁止掐死啊！”
那小怪比谈悬预想中还要凶猛，很快将谈悬逼至墙角，甚至还挥拳擦过了谈玄的脸。危急时刻，谈玄右手摸到腰封间，捏住那颗“散财公子”打赏的灵石，左手飞快地画了一道符。
金光大盛，小怪仿佛被十恶魔君释放的的威压所震慑，眼眶淌下两行血泪。谈玄蓦然想到了双眼发红的裴宁止，连忙晃了晃头，将这匪夷所思的联想甩出脑袋。
就在小怪行动停滞的一霎，谈玄掌心拍在墙上，用力按下，手掌转瞬没入墙里。紧接着，他如法炮制，整个人“钻过”了这道墙。
十恶魔君的成名之技，穿墙符！
谈玄靠墙跌坐在书房里，后背冷汗嗖嗖，还没等喘过气，耳边又是一道低沉压抑的嘶吼，丑陋可怖的小怪竟然也紧随其后，从暗室里穿墙而过，窜进了书房里！
若不是不合时宜，谈玄真想大喝一声：“不是吧，还来！”
他筋疲力竭，胸腔剧烈起伏，脑中飞快地思考起该如何脱身。那小怪却像是得到了某种希冀已久的安抚，没有再主动攻击，反而跪地匍匐到他身前，五指并爪，钩住了那张银色面具。
谈玄心中哀嚎：“怪兄，莫非你还有先毁容再杀人的特殊爱好？饶了我吧，谈某可不想做个丑死怪！”
千钧一发之际，泠泠如冷泉的嗓音响起：“你为何在这里？”
此前，每当听见裴宁止的声音，谈玄都下意识想绕道而行，唯独这次，那熟悉悦耳的冷淡问话如同天籁。
谈玄大喜过望，扭头望向裴宁止，眼里燃着炽热的火光：“裴符师救我！”
脸上忽然传来硬物拉扯的不适感，谈玄由喜转惊。他骤然得救，似乎忘记了，那张面具还钩在小怪爪中。
谈玄愕然地与裴宁止对视。
——啪嗒。
面具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暗室（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