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笼中鸟》钱博雨

13、风筝

　　中秋正日子一般都要留给大家族，小家的聚餐就提前了一天。
　　不过这一天一般很多人到家里拜访父亲，所以贺樾不想回去的太早，吃过午饭，悠闲的陪着龙北嘉在阳台上坐着聊天。
　　龙北嘉的听歌大业已经进行到古典乐那一行了，不过古典乐的声部平衡和强弱递进比流行乐对比鲜明的多，在阳台上只感觉乐声有一阵没一阵的。
　　“有空一起去音乐会吧，现场比CD效果好，虽然也看乐团水平吧。”贺樾邀请道。
　　“行啊，那你要换碟吗？”
　　“不必，背景音而已。”
　　龙北嘉看着他，明白他是想随便聊聊天，笑了笑，主动找了话题：“我五岁就被丢去学钢琴了，小时候天天被按着头听古典乐陶冶情操。”
　　“现在还会弹吗？”
　　“九岁就没学了，学了四年就一直在练拜厄跟车尔尼，一首正经曲子都不会。”
　　九岁，她的父母去世了，自然没有人再给她提供温饱以外的金钱支出了。贺樾看了她一眼，转移了话题：“你中秋不用回去看看你外婆吗？”
　　“不用，明天打个电话回去就行。没有人欢迎我回去。”
　　“你外婆也不欢迎？”
　　“我外婆是个很传统的人，会比较容易受别人影响。之前她和我外公一起的时候，对我是挺好的。后来外公去世了，舅舅把她接到城里，就夫死从子了。我毕竟确实也是外姓人，不想她太为难。”愚蠢的善良，自然容易受到污染。
　　“你当时说……我还以为你跟你外婆感情很好。”
　　“其实还行，我跟我外公感情要更好一些。”顿了顿，龙北嘉又补充了两句：“外公去世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外婆，所以多少也想给她送个终——其实外公当时老年痴呆已经非常严重了，他真正想交代的对象也不是我。”
　　“是你妈妈。”
　　“是啊。”龙北嘉笑了笑，讲起了别的：“中秋节我总会想起外公。我小学时候他就经常忘东忘西，还会叫错人什么的。初中时候越来越严重，初三那年中秋，家里正准备吃团圆饭呢，发现他人不见了，给我们吓坏了，全家一起出门找他。”
　　那天她在自己屋子里写作业，舅舅大发雷霆的砸开她的房门，骂她不去厨房帮忙也就算了，为什么不看好她外公。
　　外公自从得了老年痴呆以后，时不时就会离家出走。正值青春期的龙北嘉，莫名其妙的被骂了一顿，委屈极了。于是以找外公的名义，空着肚子、心里全是怨念的满街乱逛，准备去几个外公带她去过的地方转一圈，糊弄糊弄就回家吃饭。
　　没想到真让她找到了，他在河边，很慌张，见到她急忙迎上来，说她：“丽丽你怎么又乱跑！”
　　年轻的龙北嘉还回了句嘴：“明明是你乱跑，你还说我！”
　　龙北嘉看向贺樾，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那个时候我心里很烦，没有注意到，他叫的不是我的名字，是她的名字。”
　　所以她牵着外公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颠三倒四的说“咱们没了谁都能过，你还有我呢”的时候，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注意听。
　　那个时候的外公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没能等到第二年中秋就去世了。
　　龙北嘉的故事戛然而止，贺樾扭头看向她，只见她看着窗外的巨大湖面，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那个时候少不经事，以为有些死亡对自己、对他人，都是一种解脱。”
　　所以当初的她草率的选择了死亡，等她在一个又一个的轮回里一点点回头看的时候才明白，对爱你的人来说，那不是解脱，那是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

　　龙北嘉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和贺樾的目光对上，笑着说：“那条河，外公以前跟我说过，他年轻时候常常带她去放风筝。后来她也带我们去放风筝。我爸那会刚买了胶片相机，正在兴头上。说好的去河边放风筝，去到了老让我拿着风筝拍照，最后风筝没放成，拍了一堆照片，参数还调错了，对焦没对在脸上，后面的垃圾桶倒是拍得很清晰。”
　　她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翻出一个相册递给贺樾：“上次过年我回去老宅了一趟，翻拍了几张。”
　　贺樾接过手机翻了翻，对焦确实比较飘渺。照片里的小女孩扎了小辫子，穿了套便于活动的运动服。一开始还满面笑容的摆各种pose，越往后翻越不高兴，撅着嘴皱着眉，举着风筝满脸“我们不是来放风筝的吗”的表情。
　　“你爸就拍了你？”
　　“也拍她了，不好看，我没存。”龙北嘉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挡住了贺樾的视线。
　　有关她的照片，在她走了以后就一把火烧掉了，但哪怕没有照片辅助，龙北嘉也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
　　那会初春还有些冷，所以她穿了一件葱绿的毛衣开衫，纽扣是深绿色的，胸前环了一圈白色的菱形花纹。他们带了吊床，她就坐在吊床上，笑眯眯的看着龙正业举着相机追着龙北嘉“咔嚓咔嚓”的拍照，然后在镜头转过来对着自己的时候缩回吊床里，埋怨道：“哎呀，我又不好看，你拍嘉嘉就好了！”
　　不过龙正业明显更喜欢拍她多一些，一卷照片洗出来，大半拍的是她。
　　龙北嘉还记得照片洗出来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对着她的“丑照”笑得前仰后合，没能放成风筝的不开心也被完全的冲散了。
　　贺樾看她有些郁郁，便转了话头，回到风筝上：“你小时候挺可爱，所以后来你放到风筝没有？”
　　“嗯……算是放到了吧。五年级的时候，外公带我去的，就是那条河边。”
　　有关这段放风筝的回忆，龙北嘉不太记得自己跟贺樾讲过多少次了，在很多个轮回里分享各自童年时，作为为数不多她愿意说的快乐回忆，龙北嘉总会和他分享这一段。
　　那个周末意外的风不是很大，河岸边的草坪上有很多带小孩去玩的家长，一个个的都在奋力拉着风筝跑，却没办法把风筝送上天。
　　但是外公很厉害，一阵微弱的风吹来时，外公一拉一提，风筝顺顺利利的就飞了起来。
　　旁边的人都不免发出羡慕的惊叹声，龙北嘉也十分为外公骄傲。
　　以前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一个十分普通的童年回忆，不过这一次，似乎可以多讲一些。
　　那个时候的龙北嘉已经不再是个开朗的女孩，她拉着外公的衣角，呆呆的看着天上的风筝，不兴奋、不雀跃，只是嘴角微微露出笑意，看得出多少是有些开心的。她静静的看着风筝飞向天空，看着天，看着云，等她回过神时，回过头却发现握着线轴的外公眼睛里进了沙子。
　　“外公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为人端正，桃李满天下，平生最骄傲的事情，是他的长女考上了从安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