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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0 蓝色鸢尾 ...

  •   齐清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清晨苏醒。她看着熟悉的医院天花板,转头看见窗外云雾缭绕的天空,忽然泄了一口气。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天空和沙漠一样空的令人绝望。除了空气,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生命的能量。

      “你醒了?”
      一名穿着淡绿色制服的年轻女性站在她的床头,一手捏着一根咖啡色的柚木法杖,静静望着她。

      单人病房里,阳光安静地从病床流淌到地面,在墙壁上拉出一条颀长人影。
      万锦风抖了抖驼色大衣,从沙发上站起身,合上一本侦探小说,咳嗽一声,问:
      “感觉怎么样?”

      齐清不想说话,眼神悲伤地看向病房门口。门上的长方形玻璃窗外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黑骑。

      她盯着两名黑骑不动如山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终于收回视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
      “蓝琳呢?”

      年轻的女魔法师从制服口袋里掏出装在塑料袋里封存的鲜血吊坠递给她,袖口纹着皇家的金色羽毛纹样。
      “这是她的遗物。她本来就受了伤,鲜血吊坠稀释了疼痛让她疏忽大意,最后身体不堪重负,内脏大出血,去世了。”

      窗外的一缕光穿过鲜血吊坠,吊坠内部珍贵的魔法原液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将魔法吊坠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吊坠玻璃外壳的凉意深入纤瘦的肌骨,又叹了口气。良久,开口问:
      “还有呢?”

      女魔法师顿了一下,想了片刻,说:
      “星城遭受了半个多小时的恐怖袭击,连环魔法风暴中死亡人数太多,现在还没完成统计工作。目前公布的死亡人数是七千多人,失踪三百多人。”
      半个小时,上千人的生命被瞬间蒸发。有些家族被一整个从世界上抹去,甚至连一个为他们流泪缅怀的人都没有留下。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恐怖袭击的阴云中,就像被云遮雾绕的太阳散发出死气沉沉的灰翳。

      齐清缓缓闭上双眼,苍白面孔躺在熹微晨光中,像是被抽取了所有生命行将凋谢的白玉兰,疏淡清冷的眉眼静静等着最后一声叹息。然后轻薄虚弱的身体会直接融入温和的日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倏忽不见。

      万锦风直到今天才认真看过齐清五官,发现她一直藏在各种假身份后的眉眼天生带着一股矜贵的傲气与寒意,浅棕色的眸子时而锋锐如利刃,时而愁雾弥漫,忧郁地看向远方。

      她早知道自己的宿命。现在她彻底认命了。
      不再否认,不再怀疑,不再做徒劳无功的逃跑。

      她重新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又问了一遍:
      “还有呢?”

      女魔法师一头雾水地皱眉,不解地看向万锦风。
      万锦风心领神会地点头,示意魔法师朝后退,嗓音低沉地说:
      “魔法协会会长牺牲了。虽然你们成功破坏了风暴发生装置,但水下基地里已经产生的风暴无法阻止。他和水下基地一起沉入了月亮湖。幸好你们在魔法风暴发生前破坏了装置,所以其他储存罐里的魔法师没有被干扰,只是安静地死掉了。”

      “其次,永晖没死。”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依然惆怅,“他受了重伤,陷入昏迷,直到现在还没苏醒。医生说,希望渺茫。”

      “至于我们的计划,无论是其一还是其二,加起来死亡人数二十多人,十几人受伤。”

      这就是全部了,一切的终点。

      “周章呢?”齐清问。

      万锦风耸肩:“刚还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她还好。新科技会没必要为难她。”他忽然想起什么,面露难色地嗫嚅了一下,说:“还有一个人,谢兰。他想见你。”

      若不是万锦风提起,齐清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一个谢兰。

      “他在哪儿?”

      “我不太清楚,应该还在荣城。昨天刚给我打过电话。他好像从家里跑出来了。他爸在到处找他。”

      齐清思忖片刻,问:“蓝琳的尸体呢?”

      “在荣城枫郊的殡仪馆里。她没有家人。虽然有几个朋友,但我让他们等你醒来再安排葬礼和火化。周小姐也同意了。”

      齐清抬头望了万锦风一眼,眼底有些浑浊的光闪了一下:
      “谢谢。”

      “这没什么。”
      万锦风无所适从地耸肩,撇开视线。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主动躲开了别人的目光。

      殡仪馆有不同档次的一条龙服务。
      齐清看了很久的价位表,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若选了最贵的,还会有特殊哭丧服务和冗长的追悼会。可她知道蓝琳一定看不上这些虚伪又浮夸的拙劣表演。若是选最便宜最简单的,她又实在舍不得蓝琳一层薄棺就进了火葬场。
      看着价位表发怔的间隙,她突然想起自己死而复生的哥哥,竟萌生出将蓝琳的尸体带回魔法世界,寻找起死回生之术的念头。

      最后,万锦风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帮她选了个自助葬礼。

      “我帮人办过葬礼。毕竟我都这个岁数了,从事的职业也没那么安全。被我送走的人不多不少。”
      万锦风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他年纪不算大,眼睛炯炯有神还像个小伙子,只是青丝里生了零星白发,偶尔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疲倦气息。

      “自助好了。选个好棺材,再加点钱塞满鲜花。如果来的人少就租个小点的房间哀悼一番。”
      他轻车熟路地接过价位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轻声提议道。

      齐清说:“蓝鸢尾吧。她喜欢蓝鸢尾。”

      “鸢尾花?”
      殡仪馆服务人员噎了一下,面露难色道:“现在才四月初,鸢尾花还没开呢。市场应该买不到鲜花。假花可以吗?要是假花应该可以。”

      “不行。”齐清看向对方,语气平静地说:“买些种子来吧。我会让它们开花的。”

      一直默默站在二人身后的女魔法师愣了一瞬,皱眉上前,强硬地说:
      “你不能使用魔法。”

      “那就你来。”齐清扭头看她,目光冰冷。

      对方瞳孔骤缩,像被流矢击中心脏,全身僵在原地,少顷,尴尬地点点头:
      “好。”

      虽然这次平等教派恐怖袭击的目标不是荣城,但荣城依然受到巨大影响。
      平等教派之前在城中黑市大肆贩卖传播“心想事成”药水,制造了上万傀儡。
      一夜之间,这些傀儡全部陷入深度昏迷。
      大部分已经因为种种原因被放弃治疗,彻底死亡。还有一小部分躺在各个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

      所以最近殡仪馆的生意非常好。
      火化馆里人头攒动。万锦风用了点特殊手段走了特殊通道才将蓝琳的葬礼时间提前了几天。

      葬礼当天,来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齐清没有露面。周章和谢兰也不见踪影。恐怖袭击结束了,但恐怖袭击造成的曳尾效应正在加剧发生。
      网络上关于平等教派疯狂计划的种种细节从各个角落层出不穷地冒出来,阴谋论和仇恨言论间野草般疯长。
      几个名字被频繁提起:越洪、王雪、金娜娜、齐清、永晴、永晖......

      齐清谋杀林伟明的事情被再次提起,并且被人翻出十几个不同的代号和替身,各种悬而未决的谋杀案统统有鼻子有眼地指向她。她被认为是帮助平等教派最后完成恐怖袭击的重要帮凶。
      她前科累累,重罪缠身,又身份不明,混迹□□。
      最重要的是,她是这场恐怖袭击中心人物中唯一还活着的魔法师。
      如果她和越洪等人一样死在了那个夜晚,人们就会觉得快慰。偏偏她还活着,甚至被政府和魔法世界的人严加看管。网络上关于她真实身份的讨论也被一删再删。
      人们立刻对她恨之入骨,深信她是最可恶的幕后凶手。

      对于以上种种指控,齐清一无所知。
      不过,她能从万锦风偶尔望向自己的紧张视线里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万锦风自然看过这些言之凿凿的指控,不敢说全是真的,也不敢说全是假的。
      他并不了解齐清的过去。而且他相信,齐清的过去并不干净。
      真假参半的事实的人群中流毒一时,虚假与真实的界限被人刻意抹去。

      下午,用来办追悼会的小房间里宾客散尽。
      万锦风看见齐清终于在门口露面,左手紧紧捏着什么东西。
      女魔法师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向敞开一半的高级棺材。

      因为傀儡们只会追逐活物。蓝琳并没有被傀儡过多的抓挠和撕咬,面容宁静地躺在一圈盛放的蓝鸢尾中,穿了一身漂亮的蓝纱裙。蓝琳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她喜欢蓝色,喜欢蓝鸢尾,喜欢树木和山林。

      齐清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
      可当她看见躺在棺材里的蓝琳,看见她从不涂脂抹粉的脸庞被画上了虚假的粉底和腮红,眼泪瞬间充盈眼眶,心口一酸,整个人脱力跌在棺材边,双肩颤抖,立刻泣不成声。

      女魔法师想要上前扶起她,万锦风伸手拦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细弱的哭声在明媚的春光中颤抖,像幼鸟迎向悬崖狂风时羽翼下微微立起的绒毛。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从棺材边重新站起来,泪眼朦胧地久久凝望蓝琳宁静安详的脸庞,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藏进她身下,最后弯腰,闭上双眼,在蓝琳侧脸落下一个最轻的吻。

      万锦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不禁眼眶湿润。
      在某个瞬间,齐清痛失挚友的剜心之痛充斥房间,真切地震动了他的心。
      凡是有半点感情的人都不能为之动容。他用余光扫了眼站在另一边的女魔法师,对方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悲悯。

      突然,门外出现一名邀请名单外的不速之客。

      万锦风意外扬眉,看着一脸憔悴的谢兰失魂落魄地走进房间。

      齐清一手撑着棺材,转身看向谢兰。她眼底没有半点惊讶,平静的宛如铺满房间的春光。

      “让开。”
      谢兰走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冷声命令道。

      齐清紧抿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缓缓退向一侧。

      谢兰脸色铁青地看着近在咫尺又永远阴阳相隔的蓝琳,呆呆站了几分钟,最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戒指盒。
      他双手剧烈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戒指盒。万锦风不忍继续看下去,默默转开视线。

      谢兰在来的路上准备了千言万语想要说给蓝琳听。
      可当他真的看见被死亡彻底夺走所有生气的苍白脸庞,和满棺材的蓝鸢尾,又觉得什么语言都太过苍白无力。
      这里不适合浪漫的话,也不适合痛哭流涕的呼唤。

      他无法求婚,无法问她是否愿意,无法做任何事情。

      他低头看了眼戒指盒里静静躺着的铂金戒指,阳光划过光滑的金属表面,像一轮新月在戒指盒中熠熠生辉。

      他喉结激动地耸动了几下,默默合上戒指盒,一言不发地将戒指盒放到蓝琳手中。

      整个过程非常慢,慢的像过了一个世纪。

      他转头看向神情痛苦的齐清,用力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所有勇气,止住在眼底打转的泪水,嗓音艰涩地说:
      “我只有一个问题,齐清。我只有一个问题。”

      齐清望向他,目光灼灼。

      “这些事情,说到底都是你们魔法世界自己的事情。”
      他扭头看了眼坚定不移站在齐清背后的女魔法师,字字颤抖地问:“为什么要将一个和你们毫无关系的混血魔法师扯进来?你们都是高阶魔法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怎么想的,要蓝琳为你冲锋陷阵?”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尖锐到齐清和万锦风同时屏住了呼吸。

      万锦风立刻上前,想要拉住情绪渐渐失控的谢兰。结果后者一把推开他,怒吼道:
      “别拦我!我怎么她了吗?我只是想要问问,问问你怎么想的?你不是摆明要她送死吗?”

      万锦风慌忙摆摆双手,解释道:“这是我的主意。当时我和她都意识到魔法协会和黑骑都被平等教派的教徒渗透。任何行动计划都会被泄露。所有只能任人唯亲……”

      谢兰骤然打断他的话,提高嗓门,进一步逼问:“那你就不认识其他高阶魔法师?非要牺牲蓝琳吗?”

      “你当时没得选吗?”谢兰痛苦地诘问,“你很聪明。蓝琳老是这么说。你一步步带着大家去执行你的计划,去推翻了平等教派,摧毁了他们的所有计划。你怎么想不到,蓝琳她根本对付不了那么多行尸走肉!”

      “够了!谢兰!”

      一声尖锐的呵斥从门口响起。带了口罩和墨镜的周章快步冲进房间,挡在齐清面前,瞪着谢兰怒道:
      “你不在彼时彼地,有什么资格在此时此地质问我们?”

      谢兰抹了把脸,痛苦地深吸一口气,连呼吸声都藏着压抑的呜咽,尽可能温和地说:
      “我没有。我只是想问问,问问非要选蓝琳吗?”

      “够了。”
      齐清开口,将周章拽到身后,目光深邃地凝视谢兰。
      “这是我的错。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要赎罪吗?”谢兰质问。

      周章火气一下子冲上脑门,快步上前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结果还是被齐清拦了下来。

      周章跺脚骂道:“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当时当地,你要齐清代蓝琳死?你要整座城市陪葬!你tm疯了?”

      “所以你们默认蓝琳可以被牺牲吗?”

      “你疯了!”

      “当时当地,是你将蓝琳留给了几十个失控的行尸走肉!”谢兰手指齐清,声嘶力竭地怒道。

      齐清绝望地合上双眼,仰天叹了口气,少顷,重新睁开双眼看向谢兰:
      “够了。在蓝琳面前,别再吵了。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去赎罪。”

      “什么?”周章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一时搞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

      谢兰直勾勾地盯着齐清,一字一顿地说:“去赎罪,用你的一辈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齐清瞳孔晃动,像一圈圈扩散的涟漪,整个身体轻轻战栗。

      “赎罪。”她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

      万锦风适时上前拉开谢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好了。蓝琳还在,别再吵了。让她安静地走吧。”

      谢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跟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

      周章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齐清,却发现后者像陷入魔怔般双眼盯着前方发呆,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瞬间大惊失色,上前抱住她: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齐清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女魔法师迅速接住她,从腰间掏出一个精致的小药瓶,将其中一些暗紫色的药水顺着齐清的鼻孔滴了进去,急促地说:
      “她发病了。”

      “什么病?”

      “家族遗传的癔症。”

      “什么!”

      万锦风拽着谢兰朝殡仪馆外走,苦口婆心地问:
      “根据资料,你以前不也是和他们一伙的吗?今天说话何必这么狠?而且,这事我前前后后都参与了。当时当地,真的没办法。你不该说这么重的话。说句实话,没有齐清,谁也救不了星城。”

      谢兰冷笑:“如果没有她,就不会出这种事。”

      万锦风顿了一下,皱眉看向他,语气严肃了许多:“平等教派不是这一天才出现的。”

      “齐清也不是。”谢兰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殡仪馆大门。

      万锦风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快步追上他,问:“你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谢兰顿住脚步,目光灼灼地凝视万锦风,“我只是让齐清做她该做的事情。”

      “赎罪?”

      “对!”

      “你觉得她错了?”万锦风不理解地挠挠后脑勺,“你知道赎罪这话有多重吗?齐清那个样子,你也知道她很难过。”

      “真的吗?”谢兰挑眉,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你回去再问问她吧。她是因为痛心还是因为愧疚?”

      “我和她们做了几年的朋友。蓝琳和我认识的时间更久。我看着蓝琳天天围着她转。我很清楚,齐清从未将蓝琳当作真正的朋友。她从没把任何人看在眼里!自命清高、自命不凡、独断专行、自以为是!是她的自大和冷漠害死了蓝琳。现在蓝琳死了,她终于幡然醒悟,意识到蓝琳是她最好的朋友。蓝琳不死,她都不会将蓝琳放在心里。她的死让她有了心!你去告诉她!她是个无血无泪的畜生!从今天起,她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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