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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朱左左 ...

  •   朱左左确实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想了许久忍耐了许久才终于决定放手一搏,谁能想到这个怪人吹了灯却没有睡觉!倒像是特地等着她似的!
      当她转身,看见的便是男子穿戴整齐坦然地坐于圆桌旁,搭在桌上的那只手里还捏着一只茶杯,看见了她又泰然自若地往口中抿送一口茶水——他好像早就知道今晚会有这么一出戏一样!
      事实上,此行目的特殊,这些时日喻和尘从未宽衣就寝,而今夜的阵势如此之大,怕是他想安眠都不能够的。
      朱左左本想趁这男人睡觉爬上他的床,给他下了安眠药一起睡一觉,等到白天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就算他有八张嘴也是解释不清的;哪怕他醒了过来,自己也有信心拿下他。
      可现在朱左左有些害怕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判断是错的,而且眼前这个男人好像看穿了自己一样。
      朱左左跌倒在地,扭过头看到了门外再次出现的晃荡的人影,她登时喉咙干涩瞳孔放大,那一瞬间心脏就在嗓子眼——不管了!
      “公子!公子......”
      眼见她忽然扑将过来,喻和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没有内力。
      确实是这些天一直在魏丰身边的那个女婢。
      女人伏在喻和尘脚边抓着他的衣裳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俗不可耐的脂粉气。
      这衣裳明天一早就扔了。
      喻和尘暂时不想发作,只是如是想。
      “公子......求求您...救救怜娘...求您饶命......不要揭发我......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儿......”
      带着哭腔的声音压抑着。
      女子登时泪眼潸然,剔透的泪水盈盈于一双杏眸,就是不落,她也不合眼,只是用那眼睫微湿水润晶莹的美目乞怜似的望着你,双睫微颤,眼尾发红,直到那眼眶终是盛不下了,泪珠才顺着眼睫陡然滑落,一颗两颗,粒粒分明,倒真是珍珠一般。
      加之女子肤色胜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除了有些清瘦以外,哪个男人不叹一句我见犹怜!
      喻和尘的喉结还是上下动了一动,“凭,什,么?”他没有俯身,只是捏住女子的下巴,迫使她进一步仰头看着他。
      听到喻和尘问出的三个字,朱左左反应过后那一瞬间下意识地略略错开了同他对视的眼神,然而她眼里这一闪而过的嫌恶被喻和尘敏锐地捕捉到。
      “那自然是...公子想怎样...就怎样...怜娘没有不依的......”
      女子再次投来含情脉脉的目光,细嫩的手指水葱一般滑进喻和尘捏着她的那只手的掌心,掰开了他的束缚,又将身子同他贴紧了几分。
      门外,听到一片漆黑的喻和尘屋内接连发出响动,魏丰起了疑,用眼神示意二楼的一个仆役去敲敲这边的门。
      “公子。公子?”
      门上传来敲门声,女子立刻弯下腰把身子隐匿在圆桌下,喻和尘借势伸展腰腿,把腿从女子的怀里抽了出来。
      “干什么。”
      喻和尘语调平稳,冲门外一喊,平白让人感到威严。
      门外小厮便是缩了缩脖子,接着解释道:“老爷不见了一位女婢,正四处寻找,不知道先生有没有看到?”
      “不如你自己进来看看?”喻和尘道。
      朱左左惊得冷汗迭起,心跳如雷震,却愣是一动不敢动。
      ......
      蹙眉反应了半晌,那小厮再次开口却是赔笑,“阿不不不......小的绝对没有这意思,打扰先生好眠,小的告退。”没想到外头这人误解了喻和尘的语气,自以为识趣儿地溜走了。
      门外小厮的人影远去。
      女子爬起身半跪在地,纤纤细指款款扶上喻和尘的膝头,缓缓抬眼,朱唇轻启:
      “公子...”
      “怜娘多谢公子相救...”
      “你可是长了耳朵?我可没这个打算。”喻和尘冷冷道。
      “不管怎么说...今夜若是没有公子怜娘难逃一劫...到底还是公子救了奴家...”她倒是反应很快,接话没有丝毫犹豫。
      轻声软语间,女子已是整个人挂在喻和尘身上。
      若论女子魅术,眼前这个女人倒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大缙上京城,若是身居高位,便总有人会处心积虑地在你身侧安插自己的手眼,美女妖童,再常见不过。
      不过这样怀着不轨目的而来的人往往也好分辨,因为他们被买去受人训练后做这样违逆自己本心的事情,总能窥探出几分不自在来。
      而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有种很豁得出去的架势。
      喻和尘坦然张坐着,一只手握成虚拳撑在眉梢,半眯着狭长的眼似笑非笑地凝着她的脸,仍是不应声。
      见男子容色缓和,朱左左自以为得逞,眼波流转间将身子依在他怀中,指尖自男子胸前缓缓滑向腰际。
      “公子......怎么不应声?”
      没有什么用处的麻烦东西。
      那便杀了罢。
      在摸到喻和尘的腰带想要去解开的一刹那,几乎是没有丝毫的反应时间,朱左左只感到一阵断筋裂骨的剧痛,本能的紧闭双眼后再次睁开,右臂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被男子钳制着——这正是剧痛的来源,双腿折叠膝盖猛然砸向地面,自己被迫再次跪倒在地,而利刃早已深抵在自己喉间。
      朱左左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自己就已经面朝圆桌跪在地上,后背抵在男子腿间,动弹不得。
      还有一股无法解释的巨大威压自头顶笼罩而下,逼得她如身处幽闭,喘不上气来。
      巨大的恐惧让朱左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颤抖,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魔鬼!恶魔!
      不过也正是这一跪,朱左左一眼看到了放在桌上的腕带,上面的标志她更是记忆深刻——平正司!她认不清这条腕带的材质,但她知道平正司司使的身份象征绝不会被摘下——这是铁律!
      那一瞬间朱左左只是下意识地哑着嗓子问道:
      “你究竟是谁?!”
      喻和尘收了行刀的力道,反握匕首仍抵在女子脖颈,只是随着她呆滞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被他取下的腕带——太沉了,不习惯。
      这倒是有趣了。
      一个艺伎,竟也识得平正司的东西不成?
      没想到,他居然停手了。
      最后的几秒时间里,朱左左只觉得自己蠢透了,居然至此才发现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他平日里所表现的那般温和有礼的文弱书生,刀尖寒意逼人更是杀意凛冽,动作迅捷无影,握着刀的手哪里有半分转挪。
      刀刃已然划破了肌肤,血腥味弥漫开来。
      朱左左本以为自己此生最后几秒就要这样在猜测此人的身份中度过。
      决定来找他,本来也是赌,倒也没什么后悔的。
      没想到,他居然停手了。
      朱左左睁开眼,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喻和尘。
      “公子......”
      勾栏瓦舍里苟且偷生多年,朱左左早已经不在乎很多东西,她所知道的,就是凭自己全部的本事,活下去。
      劫后余生,女子霎时再次泪眼涟涟,见喻和尘不再动作,朱左左大着胆子慢慢抬起头,声音细弱蚊蝇,柔若春水:
      “公子误会了...奴家是真心倾慕公子...”
      喻和尘心中一边冷笑一边倒也有些佩服。
      女子轻咬朱唇,黛眉微蹙,一双美眸里尽是泪水,像是忍受着莫大的冤屈和痛苦,分明在恳求你为她平冤昭雪,此刻你仿佛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和救赎——哪怕,你都差点忘记,这所有的屈辱与苦痛都是你亲手加与她身。
      实在是厉害。
      这眼泪里怕是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脱臼的痛苦是真的。
      喻和尘忽然改了想法,也许也不是没有用。
      “那你便说说,怎么个倾慕法儿?”
      喻和尘把带血的匕首随意丢在桌上,金属声叮当响,然后他松开了女子。
      桌上的茶具里本有一条用来垫杯的小巾,喻和尘拿来仔细擦手之后,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朱左左内心如获大赦,表面上却强忍着欣喜。她扶着那条动弹不得的胳膊,垂眸抽泣着,慢慢开口道:
      “奴家出身微贱,自小卖艺为生,一直本分守己。虽然为伎,但却始终铭记嬷嬷教诲:伎亦有节。也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攒够了赎身钱,还自己自由之身...不料...”
      女子本是娓娓道来,却忽然有很大的情绪起伏,泪如雨下之际音色哽咽,似是讲到了悲痛之处,难以自平。
      “不料魏丰强取豪夺,他要来缙国经商,硬要奴家一路陪侍。”
      朱左左掀起一只胳膊的衣袖,露出了身体上的些许青紫淤痕。
      “他本是个小商贩,国难起,投机取巧做了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才发了家,又不知用什么手段同新皇室搭上了关系,这才做了个人模狗样的皇商,他哪里配!哪里有半分皇商的气节!”
      朱左左可以忍住继续用言语宣泄内心的愤恨,却忍不住不断滑落的泪水,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咬牙切齿,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
      不过这副红了眼的样子喻和尘全看在眼里了。
      “幸而遇见公子...”
      女子的眼泪收放自如。
      “公子风姿卓绝,他人难望项背。自奴家见到公子的第一眼起,便早已心许。”
      美人时不时用衣袖轻拭泪水,垂首落泪如弱柳扶风,不知不觉间又靠到了喻和尘腿间。
      “即便现在发现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喻和尘早已看破,指间夹起匕首拍了拍朱左左的脸颊,再度挑起了她的的下巴,半是嘲弄半是威胁道。
      刀尖上的血沾到了朱左左脸上,又混入了眼泪。
      桃花含露,娇艳欲滴。
      好一副,美人图。
      “公子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公子飒爽英姿,能死在您剑下,怜娘死而无憾...”
      在朱左左含泪诉衷肠时,喻和尘正颇有兴致地欣赏自己的“作品”。
      “...奴家自知卑贱,从不敢奢求公子的怜爱...只求每天能见到公子,哪怕是远远看一眼,只消一眼,怜娘便心满意足了...”
      真是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真是一个痴心相许的女子。
      “差不多了。”
      喻和尘听这些真真假假的话语听得烦躁,收回匕首,擦净刀刃,把它放在圆桌上。
      “你受人胁迫或许不假,今夜来此却绝非因为什么情难自已。”
      朱左左垂眸,下意识地以衣袖遮掩口鼻:
      “公子何出此言...”
      “你难以忍受魏丰的欺辱,路途中恰好发现魏丰对我这个忽然出现的人颇为尊敬,又在平日里多加观察,便轻易定义了我的品性;于是闹了这么一回出逃,你赌我大概会接受你,如果不接受,你就会用你右手衣袖里那瓶安神粉了罢;到时情状分明,我也百口莫辩。”
      朱左左瞪大了双眼,身体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什么变得僵直。
      “如此一来,魏丰大概会把你送给我。再不济,也能拉我下水纠缠一阵。”
      喻和尘拥有远超常人的灵敏嗅觉,早在朱左左站在门外时,他就依然辨认出她的身份;而在刚才的接触中,他也摸到了安神散具体的位置。
      “只是你万万没想到,我,是这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故。”
      “不过我最好奇的是,沅人向来重节。你已然侍奉于魏丰,凭什么自信我会接纳你?”
      喻和尘毫不留情地掀开了朱左左最不愿接受的屈辱事实,其实喻和尘完全知道朱左左每天被迫接受着怎样的凌辱,因为有些时候他真的不想听,只是耳力太好了而已。
      这些不咸不淡的字句无一不像尖刀反复凌迟着她的伤口,那些噩梦般的画面再次涌入她的脑海。
      这句话又宛如一记耳光清脆响亮地嘲弄她自恃的美貌在喻和尘眼里不过一个笑话,哦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罢了。
      朱左左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一切都被他看穿了,回去,也只有继续屈辱的生活,那比死了还让她难受。
      朱左左忽然夺过桌上的匕首狠狠戳向自己,却被喻和尘单手拦下。
      “让我死!让我死!!!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女子状如疯魔,四肢疯狂地扭动挣扎,一心只想自裁于此。
      “想活命吗?”
      喻和尘的语调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起伏,寒潭水一般,却成功地泼得朱左左住了嘴。
      她们这种人的生死,不过就在别人一念之间而已。

      ......

      分别之际,朱左左忽然摘下发簪决绝地在右脸上划了长长一道血口子,这样的深度,怕是肯定要留疤了。
      “啧,可惜了一张漂亮脸蛋儿。”喻和尘只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道。
      “可我恨透了自己这张脸,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朱左左冷静地拿帕子按住伤口止血。
      “你过去可有名字?”
      这是分别前喻和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朱左左。”
      朱左左说出自己原本的名字,却忽然间愣在原地,只觉得恍若隔世,十分陌生。转身,男人早已离开,房间内空空荡荡,而不知何时,自己的眼角已然不自觉滑落一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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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朱左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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