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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常姓,安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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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了几天,终还是下起雨来。雨来势不小,打歪了枝叶,在地上的水洼溅起无数银蝶,碎花。
马蹄声响起,伴随着吆喝声,踩碎了水洼中的泡泡。
“郎君,雨太大啦,天黑前赶不到惠京了!”大雨中,卓风提高了嗓音。
前头策马的郎君袍子已然湿透,雨水顺着斗笠檐汇成股流下,檐下一双黝黑的眸子炯炯有神。
“前头有个茶棚,先去避雨!”清亮的声音伴着马蹄声远去。
“得嘞!”卓风应声跟上。
商怀颂摘了斗笠,卓风让主家上茶。
茶叶品次差,十分粗糙。
“主家,换水来!”商怀颂出声,这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即使在雨中,也格外干冽。
正吹着凉,远处一辆马车使了过来。
一个粗犷男子从马车上赶下来几个女子,一边吼着:“别想着逃!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商怀颂和卓风对视一眼。
将女子们赶到一处角落,男子落座吆喝着上茶。
女子们个个低着头,抖着身子,嘤嘤啜泣,衣物破旧,蜷缩在一起。看来是要被卖掉的奴隶。
男子很是不耐烦,站起来一挥鞭子,“再哭打死你们!”
最外头的女子挨了一鞭子,身上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痕,她惨叫一声,其他女子吓得惊呼出声。
男子再次挥鞭,那女子只觉吾命休矣,尖叫一声,可意料之中的鞭子并没有落下来。
原来另有一个奴隶用一只手握住了鞭尾,裸露的肌肤满是伤痕,她死死盯着男子。
男子恼怒,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一鞭子挥了上去。
主家见怪不怪,而那得救的女子早已和其他人躲在一边去了,看都不敢看一眼。
女子受制于人,不能还手。挣扎着抬起头,那眸子迸发着一股狠意,却又压制着,手死死扣着地面,最终被抽去几分力气,她带着一丝乞求对上了商怀颂的眼睛。
商怀颂挑眉,她刚才倒颇有几分胆色。
“住手!”
男子闻言一顿,转头看商怀颂二人气度不凡,也不敢妄动,“这位小郎君有何贵干?”
商怀颂放下茶盏,“《昭律》有言,凡没有请示官府就对奴隶动私刑者,杖一百。你干这行,岂会不知?”
男子面色微变,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讪笑道:“郎君,我看您气度不凡,定不是一般人,就不同小人我一般计较了。”
商怀颂不和他废话,“卓风!”
卓风上前就卸了他的胳膊,他惨叫一声,冷汗直流,“爷饶命啊,您想要什么,我尽我所能办到……啊,疼死了!”
“卖身契拿出来。”
男子忍着痛“这这这……恐怕不行,口马行还等着我交货呢。”
卓风往他膝盖弯踹了一脚,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商怀颂懒洋洋开口:“无妨,想来你还没拿到官券呢。”
男子一听,再没了底气,用另一只手哆哆嗦嗦抽出几张卖身契。
“滚!”
男子仓皇逃走。他这下赔了妇人又折了兵,回去定然不好过。倒是便宜了他,没让他尝尝一百杖的滋味儿。
卓风拿着卖身契走到那处角落,“拿了卖身契,等雨停了就离开吧。”
女子们一个劲的道谢。至于她们要去哪,不是他们该管的。
卓风回座,却见刚才救人的女子一下子跪倒在地,“请郎君收留奴!奴被娘子发卖,已无处可去,若郎君收留,奴愿为郎君鞍前马后,为首是瞻!”
“不需要!”
“可奴会洗衣做饭……”
“不需要!”
“奴还会武。”
商怀颂一顿,会武的女子可不多:“既会武,又怎会无反抗之力?”
女子带上几分落寞:“奴原是主母的护卫,可娘子却以为奴勾引阿郎,下了药将奴发卖了。”
商怀颂盯着她的眸子,可那眸子太过清澈,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没有灰暗。
“你这么费尽心思……”
“奴绝无二心!只是想报答郎君大恩。”
商怀颂一顿,看着她眸里的倔强,忽道:“好啊。”
女子愣了愣,然后笑了,“谢郎君。”
商怀颂觉得自己真是闲的慌。
“叫什么名字?”
“既得郎君恩,自是与前事了断,请郎君赐名。”她的声音像山泉洗涤过一般清澈。
“既如此,”他绕着她走了一圈。
缓缓开口道:
“那我便赐你常姓,就叫安宁,如何?”
她眼神一动。
商怀颂展颜一笑,沉吟道:“常安宁。”
“是,多谢郎君赐名。”
“好,”商怀颂打了个响指,“自此,君无我弃,我不君疏。”
话音刚落,一直利箭破开雨幕而来。
商怀颂眼神一动,偏头躲开,那箭便穿过发丝钉在木桩上。
刺客现身,那群女子和主家慌忙躲到一边。
商怀颂看着还在颤动的箭尾,勾唇冷笑,“敢拦你颂爷爷的道儿,活得不耐烦了!”
他冷喝一声:“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常安宁咬牙,这可是表忠心的好机会,撑也得撑住。
剑风袭来,常安宁往侧一偏,指甲在刺客脸上留下了血痕,接着便是一脚踹飞刺客。更多的刺客袭来,她迎上去,出手凌厉。
这打法,进攻有余,防御不足。与一般死士无二,但多了几分灵巧。根本看不出出处。卓风也上前帮忙。
思虑间,已经解决了刺客。她喘了喘粗气,走到商怀颂跟前。
商怀颂看着她脸颊上溅上的的血渍,展颜一笑,“干的不错!”常安宁抿唇一笑,眼睛弯弯的。
卓风抱剑站在一旁,心里腹诽,“我忙活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夸过我。”
常安宁似是感到脸上黏糊糊的,用袖子蹭了蹭,却没擦干净。
商怀颂看了一眼,戴上斗笠道:“走吧,转道去清山。”
清山有竹,竹林环一空地,篱笆以为墙,中茅屋两三间,有梨树矗立,雨打的梨花都落进了菜地里 。旁边是一个石桌,伴有一把躺椅。
院门上有块牌匾,上面字迹飘逸飞扬,常安宁辨了辨,似乎是“停云”。
看得出来,院子的主人十分有野趣。
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晚,雨已经停了 。
商怀颂伸了伸懒腰,指着一间屋子,看向常安宁,“除去那间,你自便。”说罢,便扭头朝那间草屋走去,还听他口中碎碎念道:“怎么这么快就停了呢,这一路还没仔细瞧瞧呢……”
除去商怀颂的那间,倒是还有一间小屋子。
常安宁刚进屋中,卓风便来送药,她连连道谢。
这一晚,常安宁睡得并不踏实。
那副场景,她好久都没梦到过了。
梦里,一个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却满额头都是冷汗,在她对面是个尚未弱冠的郎君。他们看不清脸。
两人在对弈。
半晌,郎君倏得笑出了声,“好一手妙手回春!”
然后画面便是乱七八糟的转换,耳边充斥着刺耳的惨叫声。最终画面停了下来,火光中,一个郎君拿着一把剪刀,面对着女孩,举起了剪刀。
常安宁惊得坐了起来,目光穿过窗户,发现已东方既白。
她简单洗漱一下,便到一个小屋里,这是灶房。
刚到房里,她就发现早有人在忙活了。
商怀颂正在熬粥,抽空看了常安宁一眼,他早已养成习惯,一时忘了还有个会做饭的在呢。
他没好气道“你这妮子,想饿死我不成!”
常安宁略显局促,四周望了望,不见卓风。
好像看出她所想,商怀颂一边舀粥,一边说:“他昨天就回去了。”
他将一碗端给常安宁,“尝尝,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往日让卓风尝,他总是推脱,好不容易尝了,就直呼天上有地上无的,也太假了些。
常安宁摇摇头,“不敢劳烦郎君。”
“在外没那么多规矩。”商怀颂放下碗。
“那请郎君且先等等。”
然后,商怀颂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常安宁依旧穿的那件破袍子,袍角上还有血迹。她穿着襜裳炒菜,隔一会还要看一下火,所用的菜都是院中所种。
当香味飘出的那一刻,商怀颂瞬间感觉手里的粥配不上了。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常安宁将菜端上桌,她只炒了一个菜,因为怕粥凉了,商怀颂不好就着吃。
商怀颂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之后他便睁大了眼睛,“不错不错,怕是宫里的厨子也比不上!”
“郎君吃惯了宫里的食物,换个口味自是新奇。”
商怀颂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但只是一瞬,又不动神色地继续用膳。
常安宁尝了一口粥,其实这粥也并不难喝。
昨天下了一场阵雨,今儿天气便大好了。
早饭后,商怀颂在躺椅上晒太阳,嘴里叼着一根草,身着黑色洒金圆领袍,阳光穿透了树叶的间隙,在袍子上留下点点足迹,与金线相映成趣。
而常安宁坐在石桌旁煮茶,发梢微动,阳光模糊了她的眉眼。
院门外响起脚步声,常安宁一抬头便看见院门口有一人正往来走,这人身着烟青色暗花圆领袍,同色宫绦系在腰间,行动间随之摆动。
她不认识,先起身行礼,商怀颂睁开一只眼,看到来人,起身行礼,道,“二哥请坐。”
商洵抬手托着商怀颂的胳膊,“不必,”接着道,“九郎,你可知你遇刺出走的这几天,阿耶有多着急么!我奉阿耶命令,出来寻你。”
商怀颂低着头,心底冷哼,“知道,不过”他抬起头,“今儿个这个刺杀我,明儿个那个刺杀我,这惠京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晓不得哪天我这条小命就交代了。只想着,哪天离得越远越好。”说完,两手一摊,叹了口气。
商洵闻言眼睛一眯。
“二哥请回吧。”
商洵指着他,仿佛气不打一出来:“孩子意气!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二哥请回吧!”
梨花簌簌飘落,常安宁攥着一朵梨花,看来这两人不过表面关系呢。
商洵一甩袖,“罢了!我回去回禀阿耶,自有人能劝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