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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梦 ...

  •   才进了阴鬼府大门日游小鬼就来问我今天是否跟他们一起去巡视,我一想也有几日没去阳间看看,便同他们一起去了。
      我隐去身形漫无目的地闲逛,想着昨天晚上崔珏和我的对话,若真是酆都大帝有意参与让我忘记些什么,我也没办法。我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如今我在地府差事稳当,至于其他的太费脑子我也就不多考虑。
      更重要的是我是孤身一人,所谓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了无牵挂,至于最后那一世到底会怎么样我也不甚关心。心中三言两语已给自己劝了个七七八八,我勾了勾嘴角,晃着木牌吹着口哨继续溜达。
      这时一个慌慌张张的日巡小鬼将我拦住了,我还没看清楚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听见他说:“温巡使,大兴安岭林区里有人阳寿尽了。”
      我不解:“那是拘魂使的差事,你急什么?”
      “是因为狐妖。”他连忙道。
      我心下大惊,顾不上他如何,我直接闪身去了大兴安岭林区。
      在地府的法律里小鬼就连参与人间赌博都是要受重罚的,更别说是取人性命的大事。既是狐妖必然有一定的修为,若是修行时间短,受完地府的惩罚重新入畜生道轮回,一切从零开始不说,七魂六魄损伤的也常有;若是修行时间长,受罚后仅剩的修为也会被封印几百年不等,在这期间要看有没有悔过之心,再决定是否解封。
      在我入轮回进修之前,妖魔鬼怪取人性命的案例很多,以至于酆都大帝和玉皇大帝都发了大怒,惩罚的细则修改的更加详细,程度加重,以正妖邪之风。一些想要修仙得道的妖也不会触碰这一底线,我想着这个狐妖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我赶到的时候发现谢必安和范无救也已经到了,他俩见我也来了点头示意,我看见范无救锁链的另一端牵着一个亡魂,看样子八成就是被狐妖害死的人。我偏头看见那人的□□躺在地上,身边是一个通体雪白的狐狸。
      “真是这狐妖害的?”我问道。
      “是。”谢必安皱着眉头说。
      “怎么回事?”
      “我俩接到紧急通知来的,拘了魂要赶紧去泰媪那报告,还没来得及审它你就来了。”范无救说。
      “这人……这人按理来说还有多少年阳寿?”我问。
      “还有二十年左右吧。”范无救说。
      我噤了声,因为不可抗力的原因提前结束寿命这是轮回司最怕碰上的事,我知道麻烦至极,不敢过多耽误他俩的时间,我说:“那你俩快回吧。”
      “刚才那狐妖被我的哭丧棒打了一下,等它醒来别叫它跑了。”谢必安说。
      我点了点头说:“跑?它得回去受罚呢。”
      “先走了。”范无救晃了晃索命链,他俩便消失不见。
      我打量着它,猜测修为可能不到三百年。见那狐狸转醒,我开口:“你胆子可真大,舒服日子过腻歪了,既修成妖,怎会不知伤人的严重性。”
      那白狐瞪着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尽力回过神来,能挨了哭丧棒还这么快转醒,看来刚才谢必安并未下死手。良久,它化了人形,瘦瘦高高一副彬彬有礼的男人模样,看着约莫三十岁左右,他向我拱手作揖道:“见过温巡使。”
      他穿着现代服饰,却行着古代的礼,那副不慌不乱的神情,仿佛刚才取人性命的不是他。我的注意力并未在此停留多久,我问:“为何伤人性命?”
      “他伤我子孙,凡是被他看见就不会放过,抓到之后剥皮抽筋。”他低着头淡淡说道。
      我听完心下一凉,冒犯至此难怪它忍不住出手。
      “就算如此,他的功德簿上必定记录明确,你贸然伤人性命,这一笔账是要算在你身上的。”我皱眉。
      “皞雪甘愿受罚。”他双膝跪地,还是低着头,腰却挺得笔直。
      我看着他,他化了人形后并未隐藏狐尾,这是除了人类外其他三界生灵中不成文的规定,修为低者在修为高者面前,若有不得已化形的场合,保留部分原身,以示尊重。我看他狐尾毛色白的发亮,柔顺异常,于是我走近一步,叹了口气说:“还有两日就是惊蛰,过了天雷劫,你便可飞升了。”
      “……是。”虽然他只说了一个字但是我听出了字里的颤抖。
      我为他惋惜,修炼上百年,能到差一步飞升的地步,可见他之前并未杀戮成性,也并未伤天害理。只是今天的事已经发生,就算我理解他,也不能包庇他。
      我垂眸看了他两秒钟,伸手捏勾着他的下巴,他随着我的力道仰起头,他化了人形但是眼睛却如狐身时一样黑黝黝的,他不卑不亢地接受着我的审视,我在他眼里读不出半分悔过之意,若是回了酆都认错态度还是这么坚硬,只怕钟馗又要大发雷霆。
      良久,我松开了他的下巴,叹了口气说:“先与我回酆都吧。”
      快到罚恶司的时候我跟他说:“可知我要带你去见谁?”
      “钟馗大人。”他说。
      “听没听说过他脾气爆的很。”我低了声。
      他不明所以看着我。
      “积极认错,从轻处置。”我嘱咐他。
      他垂下了眼皮,向我鞠了一躬说:“皞雪感谢温巡使理解,若还有缘,定当牛做马偿还。”
      我伸手扶了他一下,我并不需要他的报恩,我深知这事错不在他,但是取人性命确实是地府不可饶恕的罪恶,必须要按流程受罚。
      一进大殿看见钟馗铁青的面色我就知道他已经听说了,他见我也来了,面色有所缓和,我笑着说:“钟馗大人还是这么的性情。”
      “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瞪着我身后的白狐。
      “万事万物讲究个前因后果,”我侧身让出位置,“你向钟馗大人如实说来,不得有半分隐瞒。”
      “是。”皞雪跪在大殿上,看着钟馗脚下,声音低沉却保证在场的差使都听的一清二楚:“他已在我的掌管区域打猎十年,十年间残害的生灵数不胜数,蛇、黄鼠狼、狐狸,他简直是来者不拒。冬天时他发现一窝白狐,剥皮抽筋没留下一个活口,那是我刚娶上媳妇的重孙子们。”
      “这不是你插手人间生死的理由!”钟馗和我的反应一致。
      “皞雪深知此事铸下大错,甘愿受罚,费尽修为也不悔。”他俯身磕头,态度决绝。
      钟馗拿过皞雪的功德簿,他将泛黄的本子扔在他面前说:“你自己看看,你修行四百年从未做过出格之事,惊蛰过后便成仙得道,今日之举,功亏一篑。”
      皞雪不回答只是跪着不起身。
      钟馗起身走到殿下说:“知道你气急,此人生前确实坏事做尽、倒反天罡,你只看见他杀生害命,没人予他惩罚,却没看见他的两个儿子一痴一残。”
      皞雪闻言缓缓起身看向钟馗,钟馗继续道:“大儿子五年前出车祸双腿截肢,小儿子出生开始就痴傻、父母早亡、妻子不忠,这就是他的生活。”
      “地府早就不像几百年前一样了,那时候功德簿全靠一纸一笔记录,积攒德行和亏损阴德都要来世再报,如今采取阳间联网机制,早已经现世报了。你为此修为尽损,不值。”钟馗垂眸看他。
      “皞雪知错,今日之举事出莽撞,请钟馗大人从宽处理。”他似乎是释怀了,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钟馗看了他良久,转身走回殿上洪声发落:“皞雪,滥用妖力是其一,取人性命是其二。感念修行期间未伤害无辜,且知悔改,现散去四百年修为,留其内丹,罚跪大兴安岭一百年。”
      我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处罚对于杀人的妖来说不算严重了,钟馗留了他内丹,也就是说他罚跪后便可重新修行,免去重修内丹的时间。
      “谢钟馗大人。”皞雪叩谢。
      钟馗摆了摆手,豹尾便领着皞雪走了,我见状也忙冲着钟馗拱手道别,他在堂上抬手回了我一下。我与豹尾和皞雪一同离开了。
      豹尾是负责拘捕走兽魂魄的拘魂使,同我和黑白无常同属十大阴帅鬼差之一。
      我知道豹尾是要领他去受罚,这一路除了豹尾说一些受罚注意事项,我没说一句话。十八地狱里受刑的人有许多,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平日里路过时隐隐约约听见总觉得已经习惯,今日来了这地方,饶是我在地府当差多年,还是下意识皱了眉。
      我看着皞雪孤身在圆台上承受刑罚,四面八方的散功雷精准劈在他身上,我看着好像那雷劈在我身上一样,我打了个冷战,感觉体内泛起刺痛。我闭了闭眼。
      受刑不到几秒他便疼得恢复了原身,以前我也是修行之人,深知散功之痛蚀骨钻心,废了修为之后他不能再化人形,因为内丹尚在可保留他的意识和记忆。皞雪并未叫喊,只是通体雪白的毛发在不停的颤抖,直到后来雷声平息,他已疼到昏厥,我看见白色的一团蜷缩在圆台之上,我突然一阵头疼,恍惚中好像是我躺在那里,等我再回过神,豹尾怀里抱着白狐询问我有没有事。
      我看着他怀里奄奄一息的白狐,我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没事,你这是要送他回大兴安岭?”
      “是,你还一起去吗?”豹尾担心的看着我。
      “我……我就不去了。”我心中没来由的慌乱,好像受刑的是我。
      我们告辞之后我回阴鬼府的路上都是恍恍惚惚的,不知为何,好像是被散功雷吓到了,但是我从未觉得我是如此胆小的人。十八层地狱我都是一层一层看过的,论惨状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刚才骇人。
      迈过阴鬼府门槛我的头疼才有所缓解,我眼睛不受控看向西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我的习惯,我看见昼隐和崔珏正好从西殿往外走。
      崔珏与他说着什么,昼隐扯了扯嘴角回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别的表情,我下意识想躲,不想破坏他看起来还不错的心情,还未等我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崔珏一抬眼就看见了我。
      “温良你回来了。”他笑着跟我说话。
      我见昼隐的脸色沉了两分,我心虚的搓着白玉环答话:“刚日巡的时候碰见个杀人的狐妖,送去钟馗那审了审。”
      他俩一听都是一惊,我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说到刚跟豹尾从散功雷台处回来,崔珏突然说:“你去了散功雷台?!”
      我愣住了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昼隐看了看他,然后看着我没说话,崔珏察觉到气氛僵硬,随后说道:“修行之人都知道散功之痛生不如死,我怕你感同身受。”
      “你当我是什么娇弱的小姑娘么。”我半开玩笑说着,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诧异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刚才的感觉,虽然被他说中了,介于昼隐在一边,我开了个玩笑就带过了。
      送他离开之后,我和昼隐之间又是熟悉的尴尬气氛,我刚想说一句先回了就走,没想到他突然问:“怎么了,脸色苍白。”
      我才惊觉原来是我一直脸色极差,怪不得让崔珏看出来了我的不适,我笑着装傻说:“有吗。”
      他瞥了我一眼说:“亏的你也是阴帅鬼差,一个散功刑罚就吓成这样了么。”
      我要解释并不是因为害怕才如此,嘴刚要张开就看见昼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说:“不舒服,就少去。”
      还没等我捋清他这句话是训我还是关心我,甚至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背着手回了西殿,我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是张了又张,搓白玉环的手指微微疼痛我才意识到过于大力,我烦躁的将它收回口袋,长腿一迈我也回了东殿。
      躺在贵妃榻上我舒服的喟叹一声,又不免想到那个白狐,一百年的罚跪对我们来说不算长,只是四百年修为要从零开始,希望这一次它能够顺利。
      脑子很乱又想到刚才昼隐说的话,我想了又想,实在是不愿意承认他冷着那张脸是为了关心我,那应该就是嫌我害怕的样子丢阴鬼的人吧,我撇了撇嘴,翻过身,衣服里的白玉环硌了我一下,我将他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裂纹虽说少了不少,但是裂开的几个大口子应该是消失不了了,我可惜的摸了摸,迷迷糊糊中我竟有点想睡觉。
      对于鬼魂来说睡不睡觉都无所谓,一般的小鬼白日里因为修为短不敢在日光下而行就会选择睡觉来打发时间,还有因为轮回转世经过地府的人一般游魂匆忙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先是拘魂使领着过鬼门关、在判官司整理阴功阴德,然后进行赏罚,黄泉路过了,孟婆汤喝了,往生路上不同的岔路口又不同的轮回,有人道、畜生道等六道,进入你所在的道,等着投胎。这一套下来七天到几百年不等。
      凭着我对上一世的记忆,地府在这个时候像极了人间的机场,也难怪我上一世对机场一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原来在地府我是看着鬼魂忙碌的过客,不管是人是鬼,一胡思乱想就犯困,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我转醒时好像来到阳间了,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睛,我下意识伸手去挡,手抬到一半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拦下了,我偏头想看是谁,阳光好像越发刺眼,还未等我挣扎起身,那人就拿了一块白布条罩在我眼睛上,阳光被隔绝了大半。
      我才意识到我整个人是歪在他怀里的,我顾不上疑问是谁也躺在我的贵妃榻上,只惊觉不礼貌,挣扎着起身想要道谢,那人按住了我说:“是我,乔坤。”
      声音好像有点耳熟,但是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实属陌生,我以为他是怕我刺眼才叮嘱,我觉得气氛不对想问缘由,却不知为何我发不出声音,这时他又说:“别怕,我陪着你。”
      这时我感觉他好像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口上,一只手隔着白布条扶上了我的眼睛,我并未听见他的心跳,看来并不是阳间的人,还没等我多想一想,我听见响起雷声,震耳欲聋,下一秒仿佛身体被击穿,七魂六魄都要震碎,蚀骨的疼痛遍布四肢百骸,我惊叫出声,那人紧紧抱着我。
      这时我却突然惊醒,我猛的坐起来,手上的白玉环滚着掉落地上,我大喘着气不敢相信刚才只是个梦,那感触太过于真实,虽然我现在已经醒来,身上的疼仿佛还没散尽。
      我安慰自己道可能是刚刚看过散功雷刑,所以才会做噩梦,我正平复着,这时梦里出现的名字却一闪而过。
      是我,乔坤。
      乔坤。
      我想了又想,确定自己地府不认识有叫乔坤的鬼差。回想轮回进修的那几世,也并未想起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乔坤……”我喃喃自语。
      “温良你自己说什么呢。”谢必安快走到我面前我都没发现,直到他出声叫我我才回过神。
      “……没什么……”我看着他俯下身把我的白玉环捡了起来,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掉下去的。
      “怎么忍心把你的宝贝扔地上了?”他笑着问我。拿着白玉环打量。
      此时我完全回过神说:“说到这个,我还得感谢你帮我照顾这个宝贝,我看它裂纹比我走之前少了很多。”
      “那就行。”他将玉环递给我。
      “那天我想找你拿回来,刚要出门碰见昼隐,他说正好你让他带给我。幸亏碰见他了,不然我白跑一趟。”我笑着说,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上来坐。
      他没客气大大咧咧歪坐着,听完我的话好像回想了一下说:“哦,好像是这样。”
      “你怎么来了,有事?”我看着他。
      “刚处理完那个人,泰媪一看他生前的功德簿,压根没提还剩那二十年的事,直接拖十八地域受刑去了,受完了估计还得在忘川里受孤魂野鬼的啃噬。之后能不能入人道轮回都不好说。”
      我点了点头。
      “拘的魂多了,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我刚被封白无常的时候,看见老人去世子女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没少心软,多少次因为拘魂回酆都迟到挨训,”他说到这我俩都笑了,“现在看来,时间好像确实可以磨平很多东西。”
      我说:“本来鬼魂就没什么七情六欲和五感之说,可能是当差久了,变的有感情,却忘了我们阴帅鬼差最忌讳的就是有感情。”
      他缓缓说:“阳间总爱说身不由己,我们虽没有肉身,却也会身不由己,身不由己沾染一些人类的情感。为什么说人间才是炼狱,因为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会让人变的比鬼还可怕,所以酆都大帝和玉皇大帝都三令五申,地府、天宫不可以有人类的感情,毕竟总要有鬼神来维护三界秩序。”
      他说完,我看向他,我拿不准他只是因为那个死于非命的人有感而发,还是想告诉我什么。谢必安拘魂上百年,早已不是如此感性的人,我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问:“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他看着我,良久,笑着说:“有感而发罢了,”他冲我挑了挑眉,“我的文采不减当年。”
      我知道他没说真话,我也只是笑笑不愿再问人家不愿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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