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邢希

28、妖

　　若华也跟着一笑，“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嗯。”玉锵支起一条腿，搭着手，看着男孩取出一条白毛巾，“不过你既然能解开死火术，也能解开蛇环术吧？”
　　若华轻轻地抬起玉锵的手，小心地用毛巾擦拭着玉锵手上的血迹，“可以。但是我不想解开。”
　　“理由？”玉锵心里叹气。
　　“没有理由，只是我想这样。”若华说，“如果非要说的话，这个印记是您留给我的，自然也应该由您解开。”
　　玉锵看着男孩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肌肤偶尔相触时，淡淡的温暖会不经意地洇染，“你如果想离开，现在就可以离开。”
　　若华的动作一顿。
　　“本尊的死火术已经解开，你在这里已经没有价值了。”玉锵语气悠然如风，“而且以你现在的实力，就算还有人不长眼地挑衅你你也能轻松应对。如果不想惹麻烦就学学幻术。想修炼就去拜师寻机缘，不想修炼就过普通人的日子，哪种都比呆在这里强。”
　　“离开是很好，但我想和您一起离开这里。”若华放开了那只苍白修长的手，继续擦拭灵玉床上的血迹。
　　“哦？”玉锵眸光微动，他看着自己被擦拭干净的指尖，“为何？”
　　若华停止了动作，他端坐着，望向玉锵。
　　“我听说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有十洲五岛，一朝六宗，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没去过的地方，我没见过的景色，我没吃过的好吃的。”
　　“我听说祖洲上有不死之草；凤麟洲四面弱水环绕，鸿毛不浮，不可超越；扶桑岛上有很多漂亮的树，它们的叶子都像是桑叶；听说玉真宗的喜客泉特别有趣，人在泉边击掌后，就会从泉池中咕噜咕噜地冒出水泡，像是珠子...总之，有很多值得去看看的地方。”
　　“所以，我很想走遍这个世界。”
　　“不过虽然外面很美，但也很危险，如果有主人陪着我的话，我就不害怕了。”
　　若华慢慢地说。
　　“外面是很美，但你不记得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了？”玉锵冷笑，“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记得。”若华说，“但我不在乎他们，他们对我来说只是陌生人，他们如何对待我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他们决定的，所以我不在乎他们的恶意，不在乎他们的辱骂和拳脚。不管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里。”
　　他直视着玉锵，“只有我在乎的人才能伤害到我。”
　　“更何况，”若华的语气温和起来，“不论人们如何，这个世界还有山川河流，还有春天的花，有夏天的风，有秋天的果实，有冬天的雪，它们是不会改变的，不是吗？”
　　若华叠好毛巾收回储物袋，“而且，还有您爱听的故事。”
　　“你还真是善良。”玉锵冷冷地说，“但本尊觉得这个世界活该毁灭。”
　　若华歪了歪头，“可是那样的话，就再也没有酒和凤凰花了。”
　　“没有又如何？”玉锵不屑一顾。
　　“只是觉得有点遗憾。”若华叹气，“虽然我不喝酒，但是凤凰花很美啊。”
　　“美丽的东西从不长久。”玉锵眸光幽邃。
　　“但能有一天就算一天。”若华说，“花从不会因为注定枯萎而放弃盛开，人也不会因为注定死亡而放弃活着。”
　　“哟，”玉锵伸手捏着若华的脸扯了扯，“你还成哲人了。”
　　若华的脸被来回搓揉，声音也变了调调，“窝子..只是觉着..自己最近校..学会了一点思..思考。”
　　“那你思考的结果可不怎么样。”玉锵放了手，“正常人早就巴不得跑了。”
　　“可我不是正常人，我是不祥之兆，”若华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您之前说您也是不祥之人，那不正好，咱俩待在一起，省得祸害别人。”
　　玉锵脸一黑，“本尊给你脸了。”
　　若华咧嘴一笑，“不管怎么说，反正不到您之前定下的最后期限我是不会走的。”
　　“看来当时本尊给你的一年时间是有点太久了。”玉锵心里有点后悔了，他当时应该说死火术解除就让他滚的，不对，刚开始他就是这么说的，后来为什么会变成给一年时间来着....
　　男孩的声音打断了玉锵的思绪，“主人，说起来，我入定多久了？”
　　“七个多月。”玉锵说，“这已经是入冬后的第二场雪了。”
　　他的目光落在若华单薄的衣服上，“冷了？”
　　若华摇头，“不冷，我的身体现在很强健，不畏惧寒冷，我只是感觉眨眼间就过了很久，有点不适应。”
　　“修炼一道本就如此，七个多月算什么，为了突破瓶颈闭关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比比皆是，”玉锵起身，离开灵玉床，“修道之人大多长寿，在他们的眼中，凡人的生命短暂如蜉蝣，他们便自以为超脱世外鄙夷凡俗，却忘记了自己原本也是个凡人。”
　　“怪不得那些修士对凡人的态度那么差劲。”若华跟在玉锵身后，穿过摇曳的珠玉帘，在书案边跪下，看着玉锵站在一个柜子边挑挑拣拣。
　　“所以才闹出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来，”玉锵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扔进储物袋里，回到书案边丢给若华，“这是厚衣服和厚被褥，别觉得修炼得身强体健不怕寒冷就用不着这些，不怕冷不代表你不需要温暖。”
　　若华接过别在腰间，“若华谨记。”
　　“你要谨记的不仅仅是冷了要穿厚衣服，”玉锵抬手，银线把支摘窗关得更紧了些许，“还要记得无论你的修行到了哪一步，都不能忘记你是一个人，饿了吃饭渴了喝茶，冷了加被热了脱衣，这些对你来说可能已经没用的东西，却正是你该保留的人性。”
　　“人道不成，何以致仙道。”若华回忆起这句话，“您说过的。”
　　“记性不错。”玉锵夸了一句。
　　若华一愣，垂眸望向自己腰间的储物袋，心绪翻涌。
　　“可若华有一事不解。”
　　“等下。”玉锵指了指通往储酒房间的那扇门，“去搬来一坛子酒。”
　　若华只能乖乖领命。
　　片刻后，他搬来了一坛密封的酒，小心地放在书案边，然后启封，将酒液倒入酒壶之中，然后斟好一杯酒放在玉锵手边。
　　玉锵看着他动作，“你倒是一下就找到炽凰酒了。”
　　“我说过的，我直觉很准。”若华有点得意。
　　“想问什么？”玉锵抿着酒，淡淡地问。
　　“主人，您听说过妖君吗？”若华斟酌着说，“传说那是个很凶戾的人，五百年前横行世间，把整个修仙界搅得地覆天翻。”
　　玉锵勾唇一笑，“有所耳闻。”
　　“我听很多人说过他，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爱讲他的故事，我记得有一个说书先生是这么说的，”若华回忆着开口，“妖君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大小小的宗门他屠了无数，不管是正派修士还是魔道中人，他见人就杀，似乎一夜之间，修仙界就变成了炼狱，到处都是残损的尸体，他把修士的血肉剁成馅料养他心爱的花草树木，把他们的头骨打磨成酒杯，把他们的皮做成书页和衣服，把他们的眼睛做成装饰用的宝石，把他们的心肝喂给野兽，他用几千颗头颅几万条手臂堆成一座天女像，高高地矗立于他的宫殿前，将方圆几十里都化为血海，他横行跋扈，□□无道，无论男女，只要相貌出众就收为奴隶，还把他们做成标本放在他的宫殿里作为装饰。”
　　“真是罄竹难书的恶行，”玉锵饶有兴致地听着，“没人阻止他吗？”
　　“这就是我想问的。”若华说，“他的行为残暴，但因为他的修为极为高深，修仙界能与之抗衡的人寥寥无几，所以他横行百多年，极少受到阻拦。”
　　“可是，他的行为如此过分，很多人都说他没有人性，却为何能够修炼到那样的境界呢？这不是与您刚刚说的话矛盾了吗？”若华困惑不解。
　　玉锵轻笑几声，“你是否想过，或许对妖君来说，他的为人之道就是杀了那些修士呢？”
　　若华一愣，“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难道他...恨那些修士吗？”
　　玉锵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带着几分玩味地开口，“你猜？”
　　“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若华扁扁嘴，“而且，几百年前他不是就灵寂了吗？”
　　玉锵眉头微挑，“死了？”
　　“对啊，”若华说，“几百年前，三酉尊者不是与他同归于尽了吗？”
　　“原来如此。”玉锵若有所思。
　　“听说围杀妖君的时候即墨越也出了不少力，”若华提了一嘴，“所以那些正派修士对即墨越的态度还不错。”
　　玉锵丝毫不顾及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那他可真是正人君子。”
　　“我可不这么觉得。”若华难得露出了几分嫌弃。
　　玉锵觉得有趣，“你对你父亲的意见挺大的啊，是因为没有得到父爱所以...”
　　“才不是！”若华气哼哼地打断了玉锵的话，“是因为他给你下了死火术！”
　　他的神情看起来不满极了。
　　“啧啧啧，”玉锵调笑着开口，“原来小狗也会生气啊。”
　　“因为小狗会护主的。”若华小声说，“不过说起来，妖君好像也养了一只名为刹雷犬的灵兽，那灵兽跟着妖君为非作歹，先一步陨落了。”
　　玉锵没有言语。
　　二人之间沉寂了片刻后，男人才又开口，“本尊想喝红豆粥了。”
　　“那我现在去青叶城买。”
　　“不急，”玉锵神情倦怠，“明日再去吧。”
　　他把书案边堆放的几个玉简递给若华，“先把千面幻术学了，其余的身法步法之类的慢慢学，还有，之前给你的那本剑谱，继续学，不要荒废，以后每日早起练剑。”
　　若华点点头，“好的，不过...”
　　玉锵瞥了他一眼。
　　若华有点不好意思，“我没钱了。”
　　“本尊给你的不是有灵石吗？”玉锵眉头微皱，“灵石可以换钱币的。”
　　若华挠挠头，“虽然可以，但是现在世间的灵石本就珍贵，您给我的灵石品质又格外高，如果拿去卖...”
　　“你上次买东西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这确实是在玉锵的意料之外，他知道修仙界早就已经开始衰落了，却没想到已经成了这幅样子。
　　“是之前我自己攒的钱，”若华有点莫名的羞愧，“我的钱不多，所以那次都花光了。”
　　“...是本尊疏忽了。”玉锵起身，又去刚刚那个立于藏书间门前的柜子边翻找了一下，拿来了一个红漆木盒，“你拿着用，不够再说。”
　　若华接过木盒，木盒造型古朴，沉甸甸的，他好奇地打开，金灿灿银闪闪的物件瞬间晃花了若华的眼睛，还有不少精美的宝石玉珠，各色翡翠玛瑙争相辉映。
　　若华很没出息地愣了半天，然后才回神，“用不了这么多钱。”
　　“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玉锵说，“本尊对凡人的事物最感兴趣，以后少不了让你去买东西。”
　　“哦，”若华把木盒和玉简一起收进储物袋，若有所思地开口，“原来您出不去啊。”
　　玉锵闻言抬手就是一个暴栗。
　　“疼！”